孤鸿子的目光太过直接,一直都落在还在襁褓中的谢秋然身上。
谢若锦还在有些茫然失措的出神之中,并未曾发现孤鸿子的奇怪之处。
可是,谢念站在一旁,却将孤鸿子的目光全部看入眼中,微微皱眉。
“先生。”谢念清脆的声音响起,“可是我六弟有何不妥之处?”
孤鸿子这才回过神来,转头看向谢念,捋须含笑道:“世子殿下有大郎这样的兄长和大娘、二娘、三娘、四娘这样的姐姐,自然无甚不好。只不过……敢为四娘,老夫年迈,却许久未见襁褓婴孩,可否让老夫抱一抱世子殿下?”
府中所有人,改称呼改的都极快。
仿佛圣旨一下,众人下一刻,就将敬王世子从谢远的身上挪到了谢秋然身上。
谢念微微失神,片刻后,顿了顿,仔仔细细打量了孤鸿子一番,才道:“舍弟虽年幼,份量却不轻。不若让其乳母抱着,先生再看看他好了。”说罢,就对着谢秋然的乳母使了个眼色。
那乳母自然乖觉,知晓自己接下去几年里,都要看着谢念的眼色过活,自然是上前去,躬身对谢若锦道:“三娘,六郎身子重,不若让奴来抱他?”
谢若锦仿佛这个时候,才终于回过神来,怔了怔,将谢秋然又抱紧了几分。
那乳母本就是奴仆,顿时有些不知所措,看向谢念。
谢念蹙眉,上前几步,道:“三姐,先生大才,让先生看一看六郎,可好?”
谢若锦抬头看了她一眼,又转头看向在一旁高深莫测的站着的孤鸿子,心中突然升起一股希望。
——前世时候,虽然孤鸿子是在阿爹继位,立六郎为太子后,才作为太子太师,去教导六郎。但是,自那之后,孤鸿子便一心向着六郎,教了六郎许多的为政之道,在六郎继位后,还做了将近十年的宰相,期间不但辅助六郎做了很多大事,还为六郎培养出了许多能臣干将,让六郎在失去孤鸿子后,也能在朝中找到能干的帮手,让整个大庆朝一派祥和……
这样的大才之人,若是此刻就瞧上了六郎,那是不是说,一切,都还有改变的机会?
不是改变前世之事,而是将因她之故,而改变了的事情,重新改回去?
谢若锦想到这里,就忍不住站了起来,想要自己抱着谢秋然走向孤鸿子。
谢念拧眉,从谢若锦身后拉了她的衣角一下,低声道:“三姐,不合规矩。”
是了,孤鸿子虽是有大才之人,被敬王极其看重,但孤鸿子再有大才,终究也只是敬王的家臣,在朝廷上连品级都没有。她们敬重孤鸿子的人品才学是应该的,但亲自抱着阿弟给孤鸿子看,且不说男女有别,这原本就不合规矩。
谢若锦转头看了谢念一眼,那一眼里……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谢念一怔。
随即,就看到谢若锦把谢秋然交给了乳母,小心翼翼的模样,仿佛把谢秋然当做了一不小心就会砸碎的瓷瓶。
谢念目光微微闪动。
一旁含笑捋须的孤鸿子目光也是微微一动。
只不过这一次,他看的不是谢秋然,而是谢若锦。
从前他也是见过谢若锦一次的,只是在孤鸿子看来,谢若锦并不重要,且前次看她面相,也算是大富大贵,而这次再看……
孤鸿子只是一眼看过,心中便思虑诸多。待乳母抱着谢秋然走到他身旁时,孤鸿子才仔仔细细看起了谢秋然,眉心不曾皱起,可是他心里却是忍不住深深叹息。
五年前见谢远的那一面,孤鸿子就觉天象有变。又觉谢远终究是个孩童,一旦被安排在长安为质,就是再有天分的孩子,一旦做了质子,无人管束,也只会被埋没而已。而这世上,伤仲永一事,本就不稀奇,不是么?
孤鸿子也因为这个缘故,五年前虽有些许觉悟,却仍旧没有太过在意这些。
直到现在,他发现真的要变天了。
低头仔仔细细去打量婴孩面相,孤鸿子心中越发觉得,天象改变之事当真已定。他无论做甚么,都不合适了。
襁褓中的这个婴孩,一丝龙气都无。他,做不了皇帝了。
孤鸿子面色微微复杂。可是,想到那个远在长安,即将前往战场的谢远,又觉或许此事也不无不可。
那个孩子,七岁之时就愿意想方设法为家中姐妹谋划,之前为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狼孩,也能做到细致周到。现下又愿意小小年纪抛下世子之爵,远去战场……
不论其他,单论其品性,却是的确能做一个仁君。
孤鸿子心中长叹一声,只恨自己无法前去瞧一眼谢远,看一看谢远的面相。
只是想到敬王面上的那一丝龙气,孤鸿子心中疑惑,然而仔细推算,又觉此事不该有才是。
他看了谢秋然许久,久到睡得迷迷糊糊的谢秋然“啊啊”叫了两声,醒了。
乳母正要抱着谢秋然去察看他是否是弄污了身体,毕竟,小小婴孩,这本是常事,结果就被谢若锦抢了去,小心翼翼的亲自动手。
谢念对此早已见怪不怪。
孤鸿子沉吟半晌,见谢若锦背过身去,打理好了谢秋然后,又想让乳母抱着谢秋然给他看,才笑道:“小殿下乃是大富大贵之相,将来必然一帆风顺,一世安泰。”瞧见谢若锦面上的喜色,顿了顿,又意味深长的道,“倒是三娘……珍惜当下才是。”
谢若锦怔住。
孤鸿子得到了自己想知道的,心中知晓就算是变了天,他将来也未必没有能为将来的明君效一份力,为天下百姓做些事情的机会,便只含笑离开。
虽变天之事不在他的意料之中,然而,世事本无常,他又何必一直拘于天象,不知变通?
谢念虽不知孤鸿子所言何意,可是,姐妹一场,她还是最后劝了谢若锦一次:“三姐,你若愿意,就让阿远去想法子,给你再论一门亲。无论家世如何,好歹也比被……”那等本就要死的病秧子拿去冲喜,冲喜不成,还要被污蔑是克夫命硬之命的好。
谢若锦却只抱起谢秋然,冷声道:“我的事情,你无需多问。倒是你,善自珍重才是。”
尔后转身便走。
谢念气急,想到敬王之前跟她说的那一番话,对这个三姐只觉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摇了摇头,也只能转身去收拾东西,安排好家中诸事。
好在那妾室之中,有一胡姬潋姨娘,她刚刚诞下一女,已经被阿娘养在膝下,权作阿弟不在了,哄阿娘开心。而那潋姨娘也是乖觉懂事又有些管家之能。待她离开了,将来三姐也出嫁——虽然谢念知晓,这大概还要再等上些时候——潋姨娘也能帮阿娘将主院看管好,不至于让阿娘被人算计。对谢念来说,如此便是足够。
当然,她心中其实还想让潋姨娘最好过几年再生个孩子,这样的话,潋姨娘有了依靠,自然也就会为阿娘更尽心尽力。
谢念想着这诸多琐事,揉了揉额头,转身也自去忙了。
元朔七年九月中旬,新敬王府世子谢秋然,与其嫡姐谢念,终于带着一百人马,到了长安。
谢远出城三百里相迎。
谢秋然犹在襁褓之中不知事,谢念见了谢远,姐弟二人,五年未曾相见,再次见面,却是相顾泪流。
这世上,他们是一前一后出生,是这世上最为亲密的人。这是谁也比不上的。
同年十月中旬,谢远跟随宁远侯江白一同率军离开长安城,前往那个瞬息万变的战场。
同年十一月,元朔帝重病,卧榻半个月,朝中诸事,交由太孙监国。
十一月十六,元朔帝终于再次上朝,诸事处理之后,便言道:“盐,收归朝廷所有。其余藩王权贵商人,皆不得再经营贩卖。”
满朝哗然,为此争吵不休。
盐之利最重,只需柴火烧之即可。其中利益,不可估量。
而元朔帝心知自己开朝才几年之久而已,根本不是削藩之时。就算是太孙谢含英继位,也该苦心孤诣数十年之久,才能行削藩之事。而现在,他虽不能削藩,却能做些事情,让他的好孙儿将来继位之时,可以国库丰.盈,令诸藩王凡事必然思虑再三。
谢含英知晓阿翁之意,心中感念阿翁疼惜之情,终是再朝中与诸藩王来信争吵了一月之后,上折子请元朔帝收回将盐收归朝廷所有的旨意,被元朔帝狠狠责骂了一个上午,最后罚十仗,闭门不出半个月。
待谢含英再次上朝时,又请命盐可收归朝廷所有,但朝廷可分发许可诸人煮盐、卖盐之令牌,并收取盐税,统一盐价,不许任何人罔顾朝廷指令,高价卖盐等等。
如此朝廷又在朝堂上争吵了一月之久,那些世家贵族,才终于站在了太孙谢含英这一边,认可了谢含英的做法。同时,不少世家贵族对这位太孙的好感也慢慢加深。
虽说三位亲王藩王,和三位异姓藩王都不喜此事,可是,圣人年迈,又一意孤行。诸王心中唯恐不答应此事,圣人便会直接将盐收归朝廷所有,不许藩王插手盐事,便都捏着鼻子应下此事。
东宫,谢含英坐在月下,一面听清婉抚琴,一面遥遥对着东面举杯。
元朔十年九月,元朔帝重病,诸藩王蠢.蠢.欲.动。
突厥从正北面越过敬王藩地攻击大庆朝,宁远侯率二十万大军从东面往北面援助。
同时,高丽与扶桑联手,攻击大庆东面。
江白留下的几位经验丰富的老将军,竟同日腹泻不止。
十五岁的谢远身披盔甲,骑在一匹枣红色的汗血宝马之上,带兵迎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