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含英和谢容英在宫门下钥前,匆忙忙赶了出来。
原本他们是来安慰谢远的,结果谢远瞧见他们来了,并不提阿守的事情,只拉着他们一起对弈,对弈完了,就开始各执木剑,打了起来。
谢含英虽说每日晨起也会打拳舞剑锻炼身体,上课时也有骑射课。但他本心却并不是那么喜欢这些,元朔帝本就心疼他小小年纪就要担负起那样的责任,见他既已经每日锻炼了身体,素日也很少生病,便也不去苛求他练武。
因此谢含英和特意学了拳法、箭术、剑法并严苛锻炼的谢远就打不起来了。
倒是谢容英虽比谢远还小了两岁,却也是自幼喜欢练武,且他小时候身体比寻常小孩子胖,谢含英担忧他会走父亲的老路,因过度肥胖而导致最后连等待药渣子起作用的时间都没有,便管束他管束的极严。谢容英本身也喜欢这些,便也勤加锻炼,因此现下虽然仍显得有些胖,身子却也强健了很多,甚至能和谢远打上一场了。
当然,这得是谢远故意让他的情形下。
谢容英也不糊涂,他和谢远打了一会,就发觉谢远比起一年多前没有离开长安的时候,功夫好了不止一星半点。因此打了一会后,他就自己丢了木剑,拉着谢远就讨好的问他功夫长进的缘故。
谢远就笑:“当然是因为我有一位好阿舅!”
谢容英和谢含英对视一眼,俱都想明白了其中缘故——江白本就是武将世家江家出身,本身本事就强,上过战场,又有了去往海外数年的经历,功夫底子自然更强悍。谢远跟着江白在船上一年多,江白自然不可能亏待自家外甥,自然是自己会什么,就把那些教给谢远了。
谢容英想罢就叹:“那我不如也去求阿翁,让阿翁帮我寻一位上过战场的师傅来?”
谢含英闻言,就敲了谢容英的脑袋一下:“你可想好了,将来当真要上战场?如果要去的话,你可不只是要学武,还要像阿远那样,熟读各种兵法,最好现在就开始培养亲信,还要做好在战场上受伤的准备……这些,你若都能做得到,那我便替你去求阿翁,为你寻一个本事强悍的将军,让他直接做你的老师!”
谢容英原本还挺兴奋,听得谢含英这一番话说下来,就不自觉的吐了吐舌头,觉得他还是老老实实的跟着自家大哥身后当小跟班好了……至于上战场,他还当真没有那种想法。
谢远只在一旁微微笑着,想了一会,就把那只被谢容英丢下的木剑捡了起来,和自己那一只一起拿在手里看。
谢含英心细如发,见此,便走到谢远身边,道:“怎么了?”
谢远顿了顿,道:“从前都是我与阿守,各执一剑,一起对练。将来……怕是再无机会了。”
谢含英心下也是一叹,拍了拍谢远的肩膀,道:“殷王忠心可鉴日月,阿守是他的孩子,一旦回去,殷王……的确不可能再和像从前一般,甚至有可能必须要和你佯作互不认识……是为兄的错。”
谢远原本是当真在难过,听得谢含英这句话,就笑了起来:“阿兄在说甚么?那本就是阿守自己的选择而已。原本,他若不喜欢,也可以不去理会那些,反正也无人会逼着他必须和殷王认亲不是?只是……父母恩义犹在,且我们听说,阿守的阿娘,也就是那位前殷王妃是思念失踪的儿子过度而死的。阿守身为人子,又是被白狼养大的,心思纯良,想要认回家人,也是应有之义。”
谢含英不疑有他。他认识了阿守也有几年,知晓阿守性子说不上纯良,但单纯却是有的——想当初,阿守被阿远刚刚带来的时候,常常思念他的白狼阿娘,为此还常常令前去蜀地的人,帮他的白狼阿娘捎带猎物,打猎时除非被狼主动攻击,也从不射杀狼族,其秉性的确单纯。这几年被阿远又护得极好,年纪这般小就自己给自己赚得了爵位,素日里也没人故意为难他。
这样的阿守,谢含英是想不到他会为了阿远才回去认亲的。
谢远也不戳破这些,只又沉默一会,瞧见谢容英困了,便令人将谢容英带去休息,和谢含英两相对坐。
良久,谢远才站起身,为谢含英续上一杯花茶,顿了顿,终是道:“阿兄,阿舅出身将门,已经打算向阿翁请命,驻守东部边境,收拾这几年开始时常作乱的扶桑、高丽,还有那些常常扰民的海寇。我、我打算随阿舅一起离开。”
谢含英原本端着茶盏的手就是一抖。
他抬起头,看向这个才仅仅十二岁的少年,一眼看去,就看到了少年双眸中的决心。
谢含英放下茶盏,苦笑:“阿远,你还小,不必如此。你这般,岂非令为兄心下不安?”
谢远答非所问:“阿兄,阿翁近来的药方,变了吧?”
谢含英一怔,沉默下来。
他虽比不得谢远聪明,甚么都能一学就会。可是,他曾经照顾了生病的阿爹许久,又跟在常常吃药的阿翁身边多年,心里也担忧阿翁身体,便也研读了不少医书,当然知晓那些药方的改变意味着甚么。
更何况,他久居宫中,时常侍奉圣驾前,阿翁也并不瞒他甚么,因此他还知道,阿翁已经让人去寻回炼丹的道长了。
阿翁的身体虽说现下还能用那些药方支撑着,可是,等再过些日子,只怕那些药就不管用,只能领那些炼丹的道长炼些丹药来,强撑身体了。
因此谢含英心中纵然有再多的不舍,心底深处却是明白,阿远的选择,是正确的。
阿远的确,该走了。
谢含英想到这些,不禁站起身来,看着谢远,一时之间,竟说不出话来。
谢远笑道:“阿兄,我此去,定是要将世子之位让给我的那个才几个月大的胞弟。今后,我的那个胞弟,就有劳阿兄照拂了。”顿了顿,眨了眨眼,道,“当然,将来战功需要我自己挣,但是,战功挣下来,我将来的爵位嘛……还要有劳阿兄了。”
谢远的话中之意,谢含英如何听不出来?
闻言大笑,抱住谢远,道:“好阿弟,此生,为兄定不负你!”
谢远等谢含英抱完,松手后,才长揖一礼,朗声道:“臣,谢远,亦是如此!”
……
又过十几日,殷王府殷王竟当真舍下藩地诸多事务,远赴长安,亲自见了阿守。待见得阿守后背上的胎记后,当着圣人、太孙和谢远之面,痛哭流涕、老泪纵横,当场认下了阿守。
并言道:“当初我们最后查到的消息,就是贼人将我儿带去了蜀地深山。只是蜀道艰险,深山众多,王府派人寻觅多年,都未曾寻到过我儿踪迹。且那贼人既将我儿放在深山里头,几乎有九成可能,我儿已经被虎狼吞食。因此臣不敢将这个消息告知内子,既怕内子担忧,又恐那贼人知道臣等已经查到了蜀地,会再想法子去找只有那么一丝可能活下来的我儿,将他送往其他地方,是以,这些年来,府中才任由我儿被偷走送往吐蕃的消息传扬开来。”
谢远站在一旁,并不说话。
谢含英看了他一眼,也没说话。
元朔帝亲自扶起了殷王,看了他一会,又打量起阿守来,果然见二人五官之上,仔细看去,的确有些相似之处。
可是,元朔帝还是拍了拍殷王的肩膀,又问了一次:“殷老弟,阿守虽是个可怜孩子,但他被我孙儿照顾教导的很好,将来没有殷王府,也能有自己的一番成就。你可是看清楚了,他当真是你的儿子?若是三郎弄错了,咱们现下就说清楚,让三郎与阿守道个歉便也是了。可万万没有过个三五年,老弟再跑过来告诉我或是含英,说你们当初认错了人,阿守并不是殷王府的人的事情发生的道理。”
殷王只比元朔帝小个一二岁,只是他成亲晚,得子更晚,因此孩子才和元朔帝的孙子辈差不多大。
他闻言忙道:“圣人也是见过内子的。圣人且看,阿守的容貌,是否与内子也有一二分相似?”
元朔帝轻叹一声,还是对郝善一点头:“让太医进来,为他们二人,滴血验亲罢。”
殷王一怔。
元朔帝微微对着谢远站着的地方一抬下巴:“那就是我孙儿阿远。也是他当初将阿守从那深山里带出来的。虽然阿守年纪现下瞧着比阿远大了,可是当初,阿远刚刚将阿守带出来的时候,阿守身形极其瘦小,看起来比阿远还要小上一二岁,因此阿远便一直将阿守当做亲弟弟一般照拂着。”
殷王沉默不语。
元朔帝只做没有瞧见他的沉默,继续道:“既当做弟弟,那么,单单是你们的一面之词,显见是不够的。自然要滴血验亲,再无更改。”
谢远此举的目的,元朔帝也好,殷王也好,显然都知道,谢远是想要殷王再没有反悔的余地。
就算将来阿守做了甚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他依旧是殷王的儿子。
殷王可以大义灭亲,却绝对不能反口说——是当初三郎认错人了,其实阿守并不是他们家的人,因此,阿守做的任何事情,都和他们家无关。
殷王其实在看到胎记,闻得阿守是被从蜀地带来,且还是被白狼养大的时候,就知道阿守十有八.九,就是他那个丢失的孩子了。
待再仔细看清楚了阿守容貌,就知道阿守初初看起来,并不像他或是前殷王妃。可是,认真打量一番,却能发现,阿守的容貌,是二人容貌的结合,五官并没有一致的像一个人,而是分别像了两人,殷王便知晓,这个阿守,一定就是自己丢失数年的那个儿子了。
只是饶是如此,殷王早就听说过了那个谢远的本事,心中也担忧阿守会和谢远继续兄弟情深,便没打算当着众人的面,行滴血验亲之举,心中打算的,未必就不是将来一旦阿守背弃殷王府,殷王府便能毫不犹豫的舍弃阿守。
可是现在……
那位敬王世子,根本不容许这件事情的发生。
殷王面色沉了沉,然而事已至此,他也瞧出了圣人是当真喜欢这位敬王世子,心中虽仍旧有犹豫,但还是在太医来了之后,全都照做了。
谢远站在一旁。
他当然知道滴血验亲的不可取与不准确。可是,准确不准确又如何?如果血不相溶,他就可以带着阿守直接离开,完全撇开殷王府,不必让阿守陷在阴谋诡计之中;如果相溶的话……至少,阿守在殷王府的地位,此后便无人可以动摇。
只是谢远的希望美好,结果……
“回圣人,殷王与阿守郎君的血相溶了。他们二人,乃是亲生父子。”
太医的话清清楚楚的传递到了每个人的耳中。
谢远心中轻轻一叹,只能攥紧了拳头,让自己冷静的站着。
殷王原本仅剩的一丝怀疑也无,抱着阿守,就大哭起来。
元朔七年,六月初。
阿守正式改变为殷守,被认回殷王府,为殷五郎。元朔帝同时保留其正五品开国县子的爵位。
又过两日,因殷王藩地紧邻吐蕃,诸事繁忙,带着殷守与殷三郎,留下嫡长孙在长安为质,与元朔帝拜别。
同年六月二十,太孙谢含英大婚。
同年七月二十六,太孙谢含英两位侧妃同时进东宫。
同年八月初一,宁远侯江白在朝堂之上,请求去东面边境领兵带将,为君分忧。
敬王世子谢远,同日请求将世子之位让与胞弟谢秋然,摘世子之位,请求征战沙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