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家没有人。
灯黑着,庭院里的灯也是黑的。
童言没换拖鞋,她在玄关处站了一会儿,退出来,走到对面敲门。
四周很静,愈发显得敲门声尖锐刺耳,她敲了**下,停下来,掏出手机,拨号。
“汪伯伯,我是小言。”她将身子靠向走廊的墙壁,花岗岩质地的瓷砖,平整却又冰冷。
她和汪东平低声交谈了一会儿,挂断手机,重新回到季家。
灯光下的季家看起来还是之前的模样,但是,仅仅几个小时过去,这个不大不小的空间却又有着细微的变化。
空气里隐约飘散的香水味,不是她熟悉的古龙水的味道。
客厅的茶几上放着一盒用了一半的化妆棉和一本簇新的英文杂志,沙发的靠垫歪在一边,可以想象,它曾被主人当做枕头舒服的垫在身下。
她的目光轻轻一滑,之后便倏地顿住。
放置在边角的核桃木的茶几上多了一个相框。
之前,那里摆放着一个花瓶,花瓶里插满颜色绚丽的非洲菊。
非洲菊,也叫扶郎花。
提起扶郎花,还有一个美丽的故事。而这个故事,是他讲给她听的。
据说非洲南部的马达加斯加是一个盛产热带花草的小国。二十世纪初,当地有位名叫斯朗伊妮的少女出嫁时,用她非常喜欢一种茎枝微弯、花朵倾垂的野花布置婚礼现场。后来,新郎来迎亲,双方的亲朋好友载歌载舞,祝酒畅饮。谁料新郎不胜酒力,没一会儿就被灌得酩酊大醉。他走路摇摆,站立不稳,新娘只好扶他进卧室休息,不想,他们互相搀扶的画面与身旁的一丛丛野花的姿态竟出奇的相似,于是,不少人惊讶叫到:“你们看,这花可真像扶郎哟!”从此,扶郎花的名字就不胫而走了。
他讲的有趣,她听的入心。
之后,家里便多了这一束象征着情侣和夫妇之间互敬互爱,相互扶持的扶郎花。
她习惯于每天回家看到它时内心涌起的平静和喜悦,习惯于那热情绚丽的色彩为家里带来一丝活泼轻快的意味。
因为习惯,所以才会如此的敏感和重视。
只消一个眼神过去,就觉得整颗心都变得空落落的。
质朴大方的花瓶如今被一个陌生的相框替代,她向前走了几步,相框里那些模糊而又陌生的影像,渐渐变得澈底澄清。
季舒玄到家后手指下意识地摸向鞋柜台面,当他的手触碰到一个毛茸茸的东西时,他锁了一晚的眉头才稍稍开解。
“你的拖鞋。”慕远声看他不动,以为他找不到拖鞋。
季舒玄换好鞋,径自朝屋子里面走。
慕远声追上来,叫他;“舒玄——”
季舒玄顿步,回身,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慕远声咬了下嘴唇,眼神复杂地说:“sorry,我和你合作‘魅力记录’的事,我事先确实知情,没能告诉你,sorry,责任在我。”
“我会找阿群谈的。”季舒玄不想迁怒于慕远声,因为,打从一开始,苏群这只老狐狸就把他算计上了。
可他,明明说过,而且不止一次向他郑重申明,他要离开电台。
苏群倒好,不仅把他的话当耳边风,干脆,还把慕远声从纽约请了回来,和他搭档主持节目。
他怎么可能接受呢?
明明知道远声对他用情至深,回国也全是为了他,他怎么可能接受苏群这个荒唐的建议呢。
即便不为了自己,他也要顾及到童言的情绪。虽然她未曾说过什么,而且从不在敏感问题上同他斤斤计较,可试问天下哪一个恋爱中的姑娘,会大方到把爱人拱手送到情敌的身边去呢!
情敌。
是啊,在童言的心里,他名义上的妹妹慕远声,早就成了她的情敌。
而他,更不能若无其事的对童言说,慕远声和他只是单纯的兄妹或是朋友的关系。
曾经发生过的一切,他不能否认,也无法否认。
对远声,他始终抱有深深的歉意,但是爱情不是将就或是施舍,她执着如此,他又何尝不是呢。
晚上的聚会三人不欢而散,回程路上他一路沉默,走到半程发现手机自动关机,他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他知道,童言回去发现家里没人一定会打电话给他,而他一直拒接关机,而他又偏偏和慕远声在一起,试想一下,若是换他,恐怕早就气疯了。
慕远声并不打算就此打住,“舒玄,我知道你一直都是一个很有想法的人,凡事只有你愿意和不愿意之分。只要是你不愿意做的,就算是有人拿刀架你脖子上,也逼迫不了你分毫,这些我都知道。但是,舒玄,你有没有想过,你若是不做media professional ,或是离开了你为之奋斗拼搏,甚至付出一切的职场,你会不会感觉到孤独?感觉到悲伤?”
“会!我会。”季舒玄没有任何犹豫,点头答道。
慕远声拧紧眉头,诧异地反问:“你会?你会,为什么会拒绝阿群。”
拒绝我。
“小声,你和阿群都清楚,我已经不是原来的Eric.季了。我再也不可能扛着摄像机飞奔在炮火轰鸣的战地,为全世界带去最新最具震撼力的新闻报道。那曾是我最热爱的职场,我以此为荣,并打算贡献终生。这些,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是的,你也许会说,做一个出色的media professional不需要待在战场也可以,我回国后的表现也充分证明了这一点,我不否认,你们说的很有道理。但是,小声,这些成就和光环都不是我所期望的,电台播音员更不是我想从事的职业,对于我来讲,我的职场,无论从最初,到最后,只有一个,战地。是的,战地记者,这就是我的人生目标,虽然我身体残疾,不能继续拼搏,但是我的理想和信念仍在,我的工作室仍在。我将尽我绵薄之力帮助那些饱受战争折磨的记者群体,用另一种值得尊敬的方式实现我的理想。小声,你觉得,是我做错了吗?”
慕远声僵直地立在原地,用了很长的时间才消化了他所说的内容。
内心震撼到了极点,但是,更多的,是惋惜和不甘心。
就像对他的感情,纷繁而又复杂,不是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就能说得清楚,讲得明白。
“你……”她咽了口唾沫,艰难开口:“如果……如果你是因为小言才不肯和我合作……那我,我可以……”
“没有。小声,不是因为小言。如果换做是她,我不会向她解释这么多,因为,她一直都懂我。”季舒玄坦然说道。
懂你?
是说她不懂,不懂他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慕远声的身子重重地颤了一下,她闭上眼睛,沉默了一会儿,语气黯然地说:“我明白了。”
季舒玄转身,“早点休息吧。”
刚想走,“舒玄——”
他再次顿步。
“你……你能不能和我合作一期,就一期节目,我保证,不会再提其他要求!”慕远声恳求说。
季舒玄想了想,“好吧。”
“谢谢你,舒玄。”慕远声说。
慕远声看着季舒玄走到卧室门口,用极轻的动作推开房门,又小心翼翼地进去,她的眼眶蓦地窜起一道烫热的感觉,她急速转身,小跑着冲进她的卧室,咣铛一下扣上房门。
她背靠在门板上,咬着嘴唇重重地喘息。她的表情痛苦而又狰狞,指甲抠进门缝,指尖传来一阵一阵尖锐的痛楚。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渐渐平息下来。
坐在梳妆台前,她一边机械性的抓起卸妆棉擦拭着眼睛,一边恍恍惚惚地盯着镜子里的影子。
她的眼里流出泪来,不一会儿,眼线液的黑水就蔓延到了脸上,她也不擦,就那样看着镜子里的影子由美丽逐渐变得丑陋,她抓起一沓抽纸蒙住眼睛无声地抽泣起来,昏黄的灯下,她的身影被无限拉长,而那有节奏的抖动更显得是那样的孤独而又忧伤。
“夕兮!你见过Anna.慕吗?听说,她要主持‘魅力记录’了,这是真的吗?”新闻部的小贾是今早第九个抓着童言八卦的同事。
“我不清楚。”童言第九次撒谎,已经能做到镇定自若。
小贾的表情有些失望,“嗳!你都是台里的大红人了,进出台长办公室就没碰到过Anna?”
“No。”童言在整理她的杂物,她就要搬去‘都市夜话’栏目组了。
小贾做出捧心状,“他们都在传Anna是个大美人,尤其是真人,比度娘搜来的图片美多了。这下,咱们电台可又要热闹了!”
“小贾,看人不能光看外表,人家Anna.慕可是美国新闻主持人大奖的获得者,而且是唯一的、华裔、女性获奖者,人家可不像某些人,耍耍嘴皮子,或是靠上一棵大树,就能轻松得奖!”忽然,一道黏黏腻腻的嗓音插了进来。
小贾回头一看,笑容变得有些不自然,“吴主播来了。”
吴晗穿着一套杏黄色的名牌套裙,成熟妖娆的身体被紧紧包裹着,一路款款走来,吸睛无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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