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三点的城市。
是这样的吗?
深入骨髓的冷清和寂寥,只有体会过的人才知道这种感觉。
令童言心生感触的还不止这些,洪书童接下来对她说,笙歌曾经在节目中劝说一位在逃犯人投案自首,并且成功了。
童言惊讶极了,“犯人?”
逃犯会打电话给电台吗?
洪书童目光闪闪,“怎么不会,逃犯也是人,也会有撑不下去,想要倾诉的时候。”
“那笙歌主播怎样劝他的呢?前辈,你详细跟我说说,好不好。”实在是太好奇了。如果她刚才遇到的不是一位自杀求死的听众,而是同笙歌一样,是一位在逃犯,那她,又该如何应对?
洪书童笑了,“想学习?”
童言点头,“想。”
洪书童又燃起一支香烟,他吸了一口,说:“起初,笙歌和你的反应差不多,都有些慌,毕竟是第一次遇到突发状况,她一个新人,能做的,就是尽可能的和对方周旋。就像我刚才对你说的,逃犯也是人,在亡命天涯的日子里,也有内心脆弱,撑不下去想要投降的时候。恰好,在他软弱的那一刻,他遇到了笙歌。后来,我问过笙歌,我问她你怎么知道逃犯的弱点呢,笙歌告诉我三个字,第六感。
”
洪书童弹掉指间的一截烟灰,他望着远方微露的晨曦,继续说:“她那一次的感觉很准,逃犯负罪在逃二十载,对亲情和爱情的渴望,远远超出了他对牢狱的恐惧,从他拿起电话的那一刻起,抉择其实早就偏向了正义的一边。”
“笙歌当时就劝他自首,她告诉他,你失去的这些宝贵的东西,都可以全部的回来。犯人问笙歌,我为什么要听你的。笙歌沉默了一会儿,说她信任他,觉得他是一个可以挽救的人,一个对社会对家庭有用的人。”
“对方哭了,哭得很痛,完全就是那种撕心裂肺的痛哭。我记得,那天晚上也和刚才的情景一样,电台所有的人都涌向直播室,而全国的听众朋友和我们的心情一样,在等待着他的答案。”
“后来,他不哭了,他问笙歌,你会陪我一起去自首吗?”
“他的声音很低,还有些哑,但那一点都不妨碍直播间沸腾雀跃的人们,无声的抱在一起欢呼。笙歌答应了他,并且约好了见面的时间和地点。笙歌下了节目,抱着我放声大哭,她说,她特别高兴,又觉得无比欣慰,因为,这是她一生当中最值得纪念的日子。”
童言的眼圈有些发红,她转头,轻声问:“没了?”
“没了。”洪书童笑了,这丫头,还听上瘾了。
童言低下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过了一会儿,她问洪书童:“前辈,你还爱着笙歌主播吗?”
洪书童听了问话略一愣怔,而后,他重重地吸了口手里快要燃尽的香烟,语气淡淡地开口:“已经都过去了。”
“或许,笙歌主播有什么难言的苦衷,前辈,你们该好好谈谈!”童言只觉得惋惜。
洪书童苦笑摇头,“你以为我们没有谈过吗,如果有一丝挽回的余地,我也不想放弃,但是不行,夕兮。我和她,是不可能在一起的。”
“为什么啊。”在她看来无比相配的两个人,却各自渐行渐远。
“道不同,不相为谋。我和她,终究是她先变了。”
“你觉得,现在的笙歌,还是我口中描述的那个乐观进取的女孩儿吗?”洪书童转过头,轻轻的叹了口气。
童言张了张嘴,还是决定保持沉默为好。
洪书童静了静,问她:“夕兮,你觉得做一个电台主持人,一个记者,最重要的是什么?”
童言沉思片刻,眼眸闪光地回答:“要对得起自己的听众。”
“怎么就叫对得起呢?”
“不能够无视他们的存在,不能够轻视他们,每一位听众都是我的朋友,他们真诚待我,信任我,我也要真诚的对待听众,就是这么简单。”
洪书童看着她,“就像今天的节目一样?”
童言颔首,“对,就像今天的节目一样。”
“你能坚持多久?”
童言一愣,随即,目光坚定地说:“永远。”
回办公室的路上,洪书童忽然捂着肚子说饿,他看了看表,乞求童言,能不能去餐厅后厨给他们这些老人家做顿像样的早饭。
童言答应了。
她其实挺心疼这些老大哥们,连着几天了,见不到老婆孩子不说,连顿像样的饭菜也没吃过。
就算是物质奖励吧,毕竟,今天是刀枪相见的关键一天,提前补充点能量也在情理之中。
去往餐厅的路上,她拨了季舒玄的电话。
纽约此刻应是彩霞满天的日暮时分,他在做些什么?有没有想起远方的女孩儿?
“sorry,您所拨打的电话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无法接通?
童言有些紧张,她又拨打了一次,还是得到同样的回音,她不禁努起嘴唇,神情失落地嘟哝:“又不在。”
自从季舒玄到纽约后,他们之间的联系一下子少了许多,而她因为企划案整日里忙得焦头烂额,竟也忽略了这些细节。
可能他很忙吧,忙得顾不上给她打电话。
她这么想。
张帆虽然离开餐厅了,可之前积累下来的人脉还是让童言得到了许多实惠和方便。
一个不锈钢桶锅里熬煮着新鲜软糯的白粥,童言拿起勺子,搅了搅,防止粘锅。
“黄师傅,有青菜和瘦肉吗?”她打算做青菜肉糜粥。
黄永胜是张帆的同乡,也是资历比较老的厨师。他带着白色高帽,一边切菜一边说:“洗好的青菜在水池筐里,瘦肉也有,不过是冷冻的。”
童言取来食材,把瘦肉放进凉水里解冻,她把青菜从中撕开,切成不规则的碎末。
“夕兮,你准备做肉粥吗?”
“是啊,前辈他们都饿得眼发绿了,不尝到点荤腥,恐怕熬不过今天去。”童言拿起冻得砖头似的瘦肉,不禁发愁,怎样才能快速解冻呢。
“你那样不行,冻肉想化开得撒这玩意。”黄师傅在前方的调料架上翻了翻,拎起一袋东西,朝她这边扔了过来。
童言接住,低头一看,讶然:“食盐?”
“对,就是食盐,你把它撒到水里,肉上面也撒一些,继续泡。”黄师傅叮嘱。
她照做。
泡了一会儿,她捏了捏水里的肉,发现确实软了不少。她切下一块,然后把剩下的瘦肉又放回冰柜。
“黄师傅,你教的这招真管用。我之前只知道冷冻肉类不能用热水和微波炉化开,因为会影响肉的新鲜度和营养成分,没想到,还能用盐水。”
黄师傅收刀,把食材放进盆里,然后笑着说:“我也是跟家里的老母亲学的。她老人家,还教了我许多灶台上的本事。”
“都教了你什么本事,我能学学吗?”童言对烹饪向来痴迷。
“可以呀,这有什么。”黄师傅想了想,说:“我就说几个实用的吧,比如说煮饺子的时候放根大葱不会粘锅,也不会溢锅;煮骨头汤时加一小匙醋,可以保持骨头里的营养不会流失;还有煮牛肉,为了使牛肉炖得快,炖得烂,加一小撮茶叶一起炖煮,肉很快就烂而且味道鲜美;最绝的,是我母亲做红烧肉,你猜她会放什么?”
童言不解地问:“放什么?不是糖吗?”
黄师傅摇摇头,“不是哦,是硼砂!”
硼砂!
那不就是四硼酸钠,含硼化合物吗!
黄师傅看她惊讶瞪眼的模样,不禁哈哈大笑,“不是让你吃,只是用硼砂腌肉,少放一点硼砂腌出的肉肥而不腻,甘香可口,是最好的下饭菜!”
“可这样的肉能吃吗?”童言问。
黄师傅想了想,说:“吃多了肯定没好处,因为我们要相信科学。但是老祖宗传下来的本事我们也不能一竿子打死,要灵活运用,有句话说得好,取其精华,去其糟粕,讲的就是这个道理。”
“是变通吗,黄师傅。”童言说。
“对对对,就是这个意思。厨房里的活儿,看似简单,其实里面的学问大了。有些不搭调的食材凑在一起,却常常能出现奇迹,就像你做的这肉粥,看似平淡无奇,可一旦加上两三种调味料,那味道,就会出现翻天覆地的变化。”提起做了半辈子的职场,黄师傅侃侃而谈,几位厨师也跟着插话进来,一时间后厨里,热闹非凡。
童言听后却是若有所思,她捞起化得半软的瘦肉,放在案板上轻轻揉搓,过了一会儿,她忽然抬眸,激动地大叫了一声。
“有了!”
她扔下手里的肉就朝外跑,黄师傅几个人瞪大眼看着她,不明所以。
“你的粥——”
童言猛地刹车,回头冲着黄师傅拱起手:“我过会儿来拿!麻烦黄师傅帮忙照看一下!”
乱糟糟的会议室里,洪书童和白松林他们正愁得挠头,距离企划案公布仅仅剩下22个小时,可他们的企划书,依旧是一沓空白的A4纸。
“我看实在不行,就把之前否掉的那份……”杨帝还没说完,就被洪书童眼里冒出的冷光瞪回去。
“不行。”哪怕不能完成工作任务,他也不会把一份被组员淘汰的企划书交上去充数。
白松林感冒了,这几天一直在咳嗽,他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朝洪书童看了看,说:“七公,那我们该怎么办。”
在他看来,完成企划书的可能性已经微乎其微。
洪书童蹙紧眉头,凝神思索。
就在这时,会议室大门却被人撞开,哐的一声巨响,把里面的人吓了一跳。
童言纤细瘦弱的身影冲了进来。
“前辈!前辈!我有想法了!我有企划书的想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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