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屠狗以一场干脆利落的伏击报了被人追杀百里的仇,看似轻松,实则已经费尽了气力与心机,还要另外饶上几分运气。
在近两千狄骑逃散入阴山南麓之后,黑魔鬼的凶名便以惊人的速度在熟狄各部间流传,与灭门百骑长的名号交相辉映。
二爷本人对此一无所觉,在他看来,不过就是杀了几个人而已,与往日的厮杀并没什么两样。
说起来,这两千狄骑先是在先登寨下功败垂成,而后在一路北逃的途中被不断地以钝刀子割肉,甚至被迫两度断尾求生,如此还能保持基本的士气和战力,精锐之名当之无愧。
若不是二爷先杀了那名宗师万夫长,打断了这两千狄骑的主心骨,即便狄人再如何敬畏鬼神,也肯定不会这样轻易地崩溃。
换做平日,野蛮凶狠的黑狄勇士根本不可能因为几个人的惨死就有所动摇,而只会拼死报仇。
真要发起狠来,可止熟狄小儿夜啼的二爷也同样得乖乖避其锋芒。
二十名黑鸦在与狄骑的残酷对射中折了八个,一起安葬在拱门南面向阳的山坡上。
刘屠狗看着坡上两排不起眼的新坟,想到这八人从此做了孤魂野鬼,不得生还故乡,就莫名地记起渭水边的那株老柳。
对于俞达当年种柳时的心境,他忽然间就有了些许感同身受。
“当年包括绣春卫一营壮士在内的五千忠魂埋骨渭水之西,宣威王俞达便在渭水边种下无数株新柳,相比起来咱们第四旗可就寒碜多啦。”
刘屠狗自嘲道,心头总有些无法言说的感慨。
二百年光阴似箭,渭水西岸的坟茔已无处可寻,那些柳树最终也只活下来一株,却不知眼前这八座新坟,千百年后还能剩下几座?坟边又是否会绿树成荫、芳草萋萋?
曹春福将八柄失了主人的绣春刀收起,小心翼翼捆在马背上。
他回头向刘屠狗笑道:“对于公孙龙悬刀檐下,卑职一直有些愤愤不平,觉得他身为一个剑客,明摆着是在亵渎刀魂英灵,直到此刻才有些改观。”
刘屠狗点点头,骑上白马的马背道:“人不能生还,魂该当死归。就让这八柄绣春代替他们南归吧。”
十五骑黑鸦安然南归,很快就汇合了董、杨二人带领的人马,一番清点,剩下七十二人,无主的绣春刀又多了十余柄。
虽失血肉,筋骨犹存。
没有再去追杀逃敌,几乎筋疲力尽的第四旗径直向南,奔向那个也许并不欢迎他们的巢穴。
沿途遇到零散的熟狄牧人,只要远远望见黑色披风就抛下牛羊,如见了鬼一般疯狂逃遁,反让第四旗的黑鸦们有些惊疑不定。
直到杨雄戟仗着坐骑快,亲自带队抓到两个牧民,一番询问之下才听闻一个传得神乎其神的恐怖传说。
这之后,连第四旗的黑鸦们看向刘屠狗的目光都有些异样了。
刘屠狗挠挠头,觉得自个儿是否生能祸国殃民还不好说,但离着死后万人称快的目标肯定是近了一大步。
距离先登寨越近,一股莫名的气氛就越是浓重,刘屠狗细细分辨,那是风雨欲来时的凝重肃杀。
到了后来,即便灵觉最弱的筑基境乃至普通士卒都有所察觉。
“大人,这条路平日里总有牧人和商队来往,如今竟然一个人都看不到,怕是朔方城有大动作了。”
最熟悉先登寨周遭情况的桑源说道,他的目光看向董迪郎,想向这名消息灵通的校尉之子寻求佐证。
董迪郎点点头,也开口道:“准备了几个月,也该万事俱备了,曹军机再磨蹭,现下也该坐镇在某一座边州的府城了。原本是有两手准备,若是狄人势大,就以固守为主,若是相反,则主动北征,分担其余几州的压力。”
刘屠狗哦了一声:“今年狄人侵扰的主要方向恐怕不在幽州,那就是要北征了?”
“十之**是如此,大人快看,寨墙上人好多啊。”
刘屠狗闻言极目望去,发觉远处的先登寨北墙上枪戟林立,尽是密密麻麻的人影。
墙上守卫显然也发现了第四旗,低沉浑厚的号角声激荡四野,北门吊桥被放下,十余骑黑披风冲出了寨门,向着第四旗而来。
“咦?”杨雄戟有些惊奇地道,“这么小心勤勉,可不像是先登卫大爷的行事做派啊。”
他看了二爷一眼,见后者点点头,便招呼一声,带着手下一什人马迎了上去。
出寨的黑鸦由一名什长带领,杨雄戟刚好认识,是张金碑第三旗的人。
那名什长看清来人,禁不住面露喜色:“杨爷,可是刘左尉回来了?”
杨雄戟一愣,问道:“什么刘左尉,先登寨不是只有个李左尉吗?”
那什长也是一怔,立马反应过来,忙道:“小人糊涂了,杨爷该是还没听到消息,常军门如今就在寨里,已经亲口允诺,只要刘百骑长的功绩属实,回来之后立刻升任左营校尉!”
杨雄戟更奇怪了,问道:“什么时候朔方将军可以替先登校尉当家做主了?先登寨不是守住了吗?李宋麒充其量就是个功过相抵,怎么也轮不到常军门插手军务吧?”
即便是杨雄戟这个从军不久的书生都知道,边军体制中封号将军与封号校尉这两种职衔的权柄最重,虽然品级有高低,却都是直接由天子敕封,平日互相制衡,以防边军大将拥兵割据、尾大不掉。
如今北四州的边军不论数目多寡,都只有一位封号将军和两名封号校尉,封号将军麾下的兵多,封号校尉兵少但都是精锐中的精锐,基本形成大致的平衡。
说起来,八个封号卫之中,要数先登卫最名不副实,空有个架子,内里却完全就是个收容罪囚和江湖败类的送死营。
若不是如此,李宋麒这样空有后台、自身并没有半分资历的世家子根本不可能得到封号校尉这样的显赫实职。
先登卫虚有其表,董允的越骑卫独木难支,朔方根本就是常兆清一家独大。
即便如此,任凭朝中御史屡次弹劾,常兆清仍能坐稳这个位子达十二年之久,圣眷之隆,可见一斑。
如今大战起,这位朔方将军更是公然将手伸进了先登卫,其飞扬跋扈,亦可见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