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一诺被他吼得愣住。
从小到大,银耳别说是和她发脾气,就连对她高声说话的次数都屈指可数。
他怎么能一脸理所当然就觉得傅靖笙受伤了一定与她有关?
好像她在这里,真的是个外人一样。
江一诺闭了下眼睛,咬牙忍着想哭的冲动。
她真的是烦死自己这种明明可以讲道理一开口却先被委屈逼出眼泪的毛病了,深呼一口气,她平平板板地给出三个字:“我没有。”
江一诺对上男人审视犀利的眼神,只觉得万箭穿心,从未有过的受伤,“不信你问傅靖笙。”
男人被她眼里的水色晃过,视线更加幽邃,低头看着怀里面色苍白的女人,冷声吩咐道:“十分钟之内把医生带到我房间来。”
江一诺听到男人上楼的脚步声,抱着一个女孩只比平时更加沉稳笃定,她没有回头,侧着头对打电话叫医生的晴姨说:“晴姨,晚上我约了同学在外面吃住,麻烦你和我爸妈说一声,还有,帮我个忙……”
女孩说完这番话,以晴一怔,“小姐?”
江一诺微微一笑,眼泪却顺着脸颊滑了下来,“没事,按我说的做就行了。”
她抬手一擦泪痕,放下水杯,连外套都没穿就走了出去。
脊背自始至终挺得很直。
……
医生给傅靖笙重新裹了伤口又上了药,她吃下止疼片后好半天脸上才有了些生气儿,苍白渐渐褪了下去,呼吸间也不会扯着筋脉觉得哪哪都在疼了。
一抬头,却见男人站在床尾靠近衣柜的地方,沉着眉眼望着她,面色尤其难看。
傅靖笙也不知道事情怎么搞成这样,但她记得刚才江一言对他妹妹发火了,心里是有点不安的,“你去哄哄她吧。”她无奈道,“刚才雪梨真没跟我说什么,我们两个见面就掐架已经是常事了,我不至于为这点小事……”
男人冷笑了一声,“你倒是宽宏大量善解人意。”
傅靖笙听出了他言语中的怒,像烧着一片冰火,又冷又灼人。
“我没有这个意思。”她捏着眉心,头痛之下多少也有些不耐烦了,“我只是觉得发生这些挺没必要的。本来我可以在向晚家睡觉,你可以和你妹妹开开心心和和睦睦的,搞成这样你不觉得——”
在一旁站了很久的以晴朝她摇了摇头。
傅靖笙没说完的话顿时就堵在了嗓子里。
阳光从窗外滤进来,将男人的脸照成一半明,一半暗,以他高挺的鼻梁为界限,她只看到明的那一半风波未起,却没看到暗的一侧蓄着怎样的阴沉。
“呵。”他笑意冷峭,内勾外翘的眼角透出一抹沉鹜,缓缓道,“狼心狗肺四个字,说的可不就是你?”
手臂一扬,“想走?那就滚!爱去哪去哪,不用告诉我!”
话音落定,他人已经走出了卧室。
傅靖笙怔在床上,心里也被他搓起了几分火,若非看在这是江家的份上,她肯定早把手旁能够到的杯子垫子全都摔在他门上了!
忍耐过后,却又从心底泛出绵长的无力和抑制不住的低落。
以晴左看看右看看,最后叹息着开口:“傅小姐,你不该那样说大少爷的。”
傅靖笙闭着眼不吭声,手指扒着床单,指骨寸寸发白。
“少爷是我看着长大的……一直到小姐出生之前,先生和太太都因为一些原因没法完全调整好心态,更别说是为人父母、给少爷应有的引导了。小姐出生之后,他们更是把所有的爱和关注都给了女儿,以至于少爷从小就习惯把自己的情绪掩盖起来,不肯表现给旁人看。在外人眼中,他懂事成熟、稳重克制,是个好儿子、好哥哥,对妹妹百依百顺、宠爱非常。我真的从来没见他因为什么事跟小姐这么直白地发过脾气。”
傅靖笙打开眼帘迷茫地望着面前的女人,“所以我劝他不要和他妹妹发火,还是我的错了?”
“不是谁对谁错的问题。”以晴仍是叹气,“小姐虽然骄纵任性,但总不至于害你,这件事,身为她哥哥,少爷难道会不清楚吗?”
女孩一愣,手上的力道微不可察地松懈了些,旋即又蓦地拉紧,“你是说……”
“少爷那么做,只是为了站明他的立场,告诫小姐不要过多的为难你。”
宁可让自己的宝贝妹妹受委屈,也要为她傅靖笙立下这么一杆不容侵犯的旗。
她又做了什么?
告诉他雪梨没他想的那么坏,暗示他多管闲事,甚至三言两语离不开想去顾向晚家住的念头。
【你倒是宽宏大量善解人意。】
那时他冷冷一语,语调凉薄自嘲,原来是如此深意。
她的宽宏大量善解人意,却把他,置于何地?
傅靖笙的心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着,膨胀的心绪被捏得很死,两厢抵抗的力量让她险些承受不住。
她不禁抬手按住了胸口,抚顺呼吸,冷静了片刻才道:“江一言的事情过会儿再说,江一诺人呢?”
“小姐出门了。”
“江一言没派人去找?”
“没有,少爷也在气头上。”
傅靖笙低笑,“不是跟我生气么,连他妹妹都不要了?”
她想了想,还是吩咐茂添赶紧带人出去保护着,毕竟有威廉的事做前车之鉴,她现在总觉得周围的人只要对她眼神稍微冷漠的一点看着都像是歹徒。
……当嫂子真是太操心了。
茂添得了吩咐刚要出门,脚下一转却又走了回来,“小姐,不如给商公子打个电话呢?别人劝不听,商公子劝,江小姐总该往心里去了吧。”
傅靖笙被他说得有点心动,须臾,又摇头否定道:“不行,我给他打电话不合适。”
谁都知道商励北对她的心思,她不接受便罢了,还把他往别人身边推,站在商励北的角度来看,这很伤人。
“给向晚讲一声,让她通知励北过去吧。”
“是,小姐。”
以晴看着她,迟疑道:“那我们少爷那边……”
傅靖笙撑着床垫,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像只河豚,“哄呗,不然让他自己生闷气,他能气到地老天荒去。”
以晴默默在心里想象了一下,觉得这确实是她家少爷干得出来的事。
不声不响不言不语,冷战的一把好手。
傅靖笙说是这么说,心里却还是不太痛快。
明明最开始不高兴的是她,怎么到最后总是要落到她去哄他的田地呢?
次次都是这样,你太没排面了傅小三。
她痛定思痛,抬头眨巴着眼睛,说:“你去告诉他,我现在浑身疼,他不过来我就要死了。”
以晴:“……”
这真的管用吗?
一听就是在瞎扯好吧。
医生还在门外头24小时候着呢,谁会信这种……
看到晴姨眼里的怀疑和无可奈何,傅靖笙弯唇笑了笑,“没事,你就这么告诉他,他肯定会过来的。”
“好吧。”
以晴到隔壁书房敲了敲门。
屋里传来冷漠疏离的一个字:“进。”
没有过多的修饰,寒意就这么平铺直叙地涌出来,以晴抬手摸了摸脖颈后方的皮肤,驱散那股莫名的颤栗。
少爷现在是越来越有当年先生的风范了,不显山不露水,一个眼神便能把人吓退。
她进去,正见男人坐在电脑桌前,望着屏幕中视频模糊的画面。
以晴一怔,“您这是……”
男人抬起骨节分明的手,把笔记本电脑合上,眼眸乌黑如泽,深邃平静,“有事?”
他正在看江一诺让以晴调出来送到他手里的监控磁盘。
以晴第不知道多少次叹气:“少爷,小姐她不会害人,您心里不是很清楚吗?”
这磁盘,也就是她真的委屈极了,所以才会让人送上来给他,以求自证清白。
谁又知道出生开始就被父母兄长捧在掌心里的小姐,是以怎样的心情才会说出那些话——
“晴姨,我哥好像真的不信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办了,不然你把监控调给他吧。让他听听我究竟是说了什么害得傅靖笙疼成那样。他要是看明白了,也让他给我说说,好让我长长记性,以后别再冲撞了他和他的客人。”
兄妹之间,何曾生分到这个程度过?
以晴的苦口婆心已经表现得很明显了,偏偏书桌后方的男人靠在椅背上,一如往常那般心如明镜不惹尘埃,他把方才的问题又问了一遍,简明扼要,一个标点符号都没多:“有事?”
以晴迟疑了一下,还是按照女孩交代的说了,不过说得很心虚:“傅小姐说……她浑身疼。”
男人眉目沉了下来。
……
傅靖笙坐在床上,看着以晴怎么出去的就怎么回来的,依旧孤身一人,“他呢?”
以晴道:“少爷说,疼就找医生。”
傅靖笙瞪大了眼睛,“他是这么说的?”
“是。”
不光如此,还有后半句——她要是嫌江家的医生水准不够,就把她送到顾向晚家去,让顾向晚给她请医生。
这话以晴都没敢转达,生怕这脾气出了名暴躁的傅小姐听完直接甩袖子走人。
哎,怎么感觉梦回当年先生和太太谈恋爱那会儿,里外不是人呢?
傅靖笙算是看出来了,江一言真的生气不想搭理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