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临突然病态地想,哪怕她能恨他,也是好的。
好过这样擦肩而过的陌路人的眼神。
“江总,您还有事吗?”段子矜问。
男人的眸光紧攫着她,“有。”
有很多事,有很多很多。
段子矜摆出洗耳恭听的礼貌姿态,不闪不避,亦不拒绝,“您说。”
可是他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憋了好半天也只有那两个字,“悠悠……”
段子矜好笑地看着他,“您能先放开我吗?我很不舒服。”
男人闻言微惊,忙松开些许,却又紧张而急促地低声问:“哪里,哪里不舒服?”
下一秒,看到她脸上疏远客套的笑容他就懂了。
不是身体不舒服,而是被他抱着不舒服。
是啊,谁被一个陌生人抱着会舒服呢?
江临的理智好像被某种阴暗而恐怖的东西吞噬了,他很费力才能控制住自己不对她动手动脚。
她就在眼前,就在眼前——
那是两年来千百次他从梦里惊醒的时候伸手去抓的身影。
但每一次惊醒,都只有他一个人,看着空荡荡的半边床,心里绞痛。
每个梦醒时分,他都痛得大汗淋漓,快要死去,但若是她一天不出现在他的梦里,他会怕得心慌。
他把所有的时间都交给了工作,Legacy集团在两年里一跃成为国内最大的品牌,旗下各行各业,都有涉猎。
他天天忙得停不下来,如果梦里没有她,他都不明白睡眠的意义何在。
做梦,是他唯一还能见到她的方法了。
再后来,他的身体和精神每况愈下,穆念慈为他开了很多镇定剂和安神助眠的药物,甚至劝他接受催眠治疗。
也许催眠能让他忘记。
可他舍不得忘记。
宁愿每次想起痛得撕心裂肺也舍不得忘记。
如今她就在他眼前。
要他怎么才能控制住自己不对她伸出手去?
但是江临看到她的目光,那颗早已被磨砺得冷硬的心又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恐惧。
让他束手束脚,不敢放肆。
在生意场上雷霆万钧、所向披靡的男人,因为怕她恼了,而这样小心翼翼地望着她。
段子矜的心情倒没他这么复杂,或许是早就做过会碰见他的心理准备。
她看着男人虽然微微撤了手,却还是挡在她面前很近的地方,像是把她整个都圈在怀里似的,不禁蹙眉。
“江临,你能离我稍微远一点吗?”那语气轻慢而嘲弄,懒懒散散的,很不走心。
她叫了他的名字,却将男人的心慌瞬间扩到了最大。
他终于全部将她放开,很快退了两步,可视线还紧紧缠在她身上,嗓音有些模糊,很克制,“好,我离你远一点,你别生气。”
周围人都觉得非常不可思议,用各种目光打量着这一男一女。
男的他们都认识,Legacy的江总,曾经还是IAP的所长。
可是那女人,是什么身份?
仔细打量了好久,有人突然认出来了,“这不是最近那个宴会女王?”
宴会女王?虞宋耳聪目明,闻言皱了下眉,立刻看向说话的女人,“什么宴会女王?”
那女人道:“虞助理还不知道吗?她是最近才出现在郁城的社交圈里的,什么宴会都参加,专喜欢往老男人扎堆的地方钻!看着就不是什么洁身自好的,刚才孟夫人会动手打她,也是因为她先勾引人家老公!”
女人对比自己漂亮优秀的女人生来抱着敌意,男人觉得风雅的事,在她们嘴里说出来就变得不三不四。
这话虞宋听见了,江临自然也听见了。
他阒黑如夤夜的眸子微微扫过来,说话的女人脊背突然一寒,“江总……我说的都是真的,您别看她长得漂亮就被她骗了……越漂亮的女人心肠越歹毒……”
江临淡淡睨着她,神色没半分变化,方在落在段子矜身上的炙热的温度,在看向其他人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眸色一凛,还未开口,就听到身边传来女人娇软的轻笑声:“是吗?您是真这么无私地为了江总着想,怕他被我骗了,还是听说您家先生给我送礼物了?”
送礼物?江临的目光阴沉下来,女人身边站着的中年男人脸色也是一变,“这……”
女人没想到自己家的后院也起了火,自己的老公居然背着自己做出这种事!
她哆哆嗦嗦地转过头来,连解释的机会都没给他,气得“啪”的一声打在了中年男人脸上。
段子矜看完这一幕,才轻轻袅袅地开了腔,嗓音还是那一股子冷淡的漫不经心,“不好意思啊,我认错人了,好像不是这位先生。”
“你!”
“越漂亮的女人心肠越歹毒,我总得做点配得上我这张脸的事情,不是吗?”段子矜面不改色地轻笑,“谢谢您夸我漂亮,您看上去确实比我善良很多。这一巴掌,就算是您先生替您受了。以后说话别光动嘴,也动动脑子。”
虞宋看得惊呆了,他从来没见过太太这般锋芒毕露的样子,像是真的和人动了脾气。
可是紧接着,女人的下一句话就让他明白了她突然被激怒的理由——
“还有最后一件事我需要澄清一下,因为我自己的婚姻也被破坏过,所以我最讨厌破坏别人婚姻的小三。勾引人家老公,呵,这种事我还真做不来,您太看得起我了。”
在所有人都被这个美艳的女人那温柔如水的语气中夹带的凌人盛气所震惊时,一旁高大英俊的男人却哑声叫了她的名字:“悠悠。”
这一声,包含了太多。
好像有心疼,有愧疚,还有很多分辨不出来的情绪。
——因为我自己的婚姻也被破坏过。
江临在听到她这明晃晃的讽刺时,觉得心里舒坦了一点,还有些淡淡的欢欣雀跃。
那些往事轻易把她如今这副不骄不躁、云淡风轻的面具撕裂,这证明了,至少她是在意的。
但下一秒,他又觉得这样的欢欣雀跃更加病态了。
她恨他,骂他,讽刺他,而他竟然觉得——舒坦?
段子矜也意识到自己方才的举动有些太过张扬。
原本不该这样的。
不知道为什么,好像自从这游轮上多了一个不该来的人之后,偌大的宴会厅忽然就显得非常拥挤。
空气中充满了令她烦躁的因子,一不小心她就露出了利爪。
不过,那也是因为她是真的非常、非常、极度厌恶小三。
最后冷淡地看了一眼面前的闹剧,她的视线一下子被不远处抱着老婆走出来的孟清平所吸引。
游轮还停泊在岸边,孟清平带着包扎好伤口的孟夫人提前退场。
段子矜心知再没有时间耽误,月眉轻颦,直朝那边走去。
步子还没迈出一步,就被人扣住了手腕,力道不大,却让她动弹不得,“去哪?”
看到孟清平的身影即将消失在宴会厅门口,段子矜心里刚压下去的烦躁瞬间又如尘土般扬了起来。
她找了孟清平太久,连狐狸精的骂名都背了,怎么能轻易放他离开?
“你放开!”她对江临再也没有客气,只有不耐和冷漠。
男人垂眸看着她挣扎的样子,怕攥疼她,不敢使劲;又怕她逃走,不敢放手。
鹰隼般锐利的黑眸扫向刚从宴会厅离开的中年男人,幽沉的视线更加深不可测,连语气都比平时淡了许多,“你要找那个男人,做什么?”
段子矜压着怒火,挤出笑容,“江总,麻烦您别再为这种和您没关系的事情劳心费力了,可以吗?”
江临看着她脸上不怎么真实的笑,喉咙一紧,嗓音更低也更哑,“你的事情和我没关系?”
段子矜睨着他,这下是真笑出来了,那一抹涟漪般的笑意挂在她弯弯的杏眸上,娇媚动人,“难道有?”
男人很慢地挤出一个字,“有。”
她再也笑不出来,淡淡地看着他深谙而透着执拗的表情,淡淡道:“江临,你现在究竟想做什么?”
想做什么?男人被她问得一怔。
他能想做什么?
片刻,他低声道:“悠悠,跟我回家。”
明明是命令式,段子矜却没从这里面听出任何的强迫,反而多得是征询和恳求。
不过——恳求?
这种低声下气的词用在这个强势的男人身上,还真的让人很不习惯。
她道:“江总,我还有事,实在没时间陪你开玩笑。如果是叙旧的话,改天吧,今天请你先放开我。”
她的言语平静温和,丝丝入扣,可那眼神却充满了慵懒和倦怠。
江临在这样的注视下,鬼使神差地放了手,心里溃烂的地方生出了皮肉,又疼又痒,逼得他无路可退。
他的黑眸将她白皙娇艳的脸庞全部容纳进去,低低的嗓音,带着极端的不确定,“叙旧,我还可以见你?”
段子矜莞尔一笑,“当然可以,离个婚而已,不至于老死不相往来。我在大街上见到你,也不会掘地三尺绕着你走。买卖不成仁义在,以后有空,大家再聚。”
说完,她就转头就朝宴会厅外走去。
江临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随着她的离开而从他心里生生扯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