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心里早已翻江倒海,可厉成一贯擅长脸色波澜不惊,当苏玲珑心惊肉跳的侧过眼去看他的时候,厉成仿佛什么都听到似的仍旧专心致志的给红豆剥虾,然后慢悠悠地回了季君珣一句:“哦?我听说苏小姐是这南国红豆的幕后老板,既然季先生吃不惯这味道,我倒建议不如就让苏小姐现在下厨给季先生做两个菜吧,否则这来都来了,岂有空着肚子回去的道理?你说对不对,苏小姐?”
厉成面带微笑,一双眼静静地盯着左边的女人,微微侧着头似乎正在等着她的回答。
苏玲珑笑得比季君珣还要假,得,谁叫她念儿心切呢?为了孩子,她忍!深吸了一口气,苏玲珑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表情,心平气和的温声说道:“季先生这个人喜欢开玩笑,我与他的确只普通朋友罢了,还请厉总不要误会的好,至于这空不空肚子么,就要看季先生自己在不在意了,季先生若实在吃不惯,不妨我去后厨指点那厨师一二,保准炒出来的菜能让季先生胃口大开,季先生,你觉得呢?”
苏玲珑一番话里急于和季君珣撇清关系的模样让厉成那颗憋屈的心总算舒服了不少,可这话到了后段又变得味道复杂起来。
厉成手里的儿童筷紧了紧,呵,宋千玦,你可真有本事,在一起那么久都没给我做过一次饭,几年不见,看来厨艺大涨呢!让你去你还真敢去!我看你是存心不想要我们父子了吧!故意来气人是不是?
季君珣隐约瞥见厉成的眸色暗了许多,于是他得意的冲苏玲珑点了点头,没有丝毫自觉的开口点了几道清淡的小菜。
盯着苏玲珑退出房间的背影,厉成脸上笑意不减,并未将真实情绪露出分毫,两个男人开始你一言我一语的假客套起来。
半晌后,苏玲珑回来了。
隔着老远厉成就闻到了一股花椒麻椒烩辣椒的味道,当然,季君珣也闻到了。
苏玲珑笑眯眯的将几碟菜放到季君珣面前,冲他说道:“季先生请用餐,你可一定要吃完哦,这都是我特意为你做的,都是提神醒脑的东西,相信季先生吃下去一定满腹感动,痛哭流涕。”
话说到这份上,季君珣要是还不懂面前这一团是什么东西的话那他真就不就是季君珣了,可眼前他最大的情敌,苏玲珑的前夫就坐在他对面,如此重要的时候,他怎么能退缩呢?前面就是刀山火海他也要闯过去!
在两人心思各异的眼神下,季君珣如同赴死的战士般极其优雅的用完了这一餐,尽管到最后他已经说不出话来,却仍齁着嗓子夸了苏玲珑一句手艺越来越好,厉成还是那副模样,始终不冷不淡的瞧着他们。
一开始苏玲珑的确是想要故意整蛊季君珣的,这人脸厚说话又口无遮拦,想怎么来怎么来,她气不过炒菜的时候就故意将那大厨的锅里倒了诸多重口味的调料。她本以为季君珣看到这些东西的时候该是誓死也不会动的,结果她却低估了季君珣赴死的决心。
半个小时后。
三人站在南国饭店的楼下,红豆已经趴在厉成的肩上睡着了,苏玲珑明显还想和厉成说些什么,可厉成冷冷淡淡一句先走了便直接驾车离去,留下苏玲珑落寞的眉眼在霓虹里忽明忽暗。
“人都走了,还看什么看?”
季君珣的嗓子因着那几盘硬塞下去的菜彻底废了,一张嘴喉咙就跟撕裂了似的,刺耳的很。
不知为何,尽管那些菜是季君珣心甘情愿吃下去的,可苏玲珑却仍旧有些心虚,她抬眼偷偷打量着季君珣的脸色。
当然,脸色好不到哪里去,可这事能怪她吗?他要是不胡说八道她能这么对他吗?
季君珣面无表情的上了车。
路上。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花椒的味道,苏玲珑想了想,还是决定问一问身边这位主的情况。
轻咳一声,苏玲珑斜睨了一眼季君珣,嘴里噙着笑若无其事的问道:“你真觉得那几盘菜特别可口啊?你要是喜欢,以后只要你口出狂言了,我一定给你做好吃的。”
原本想着是态度软一软,迂回的认个错什么的,可苏玲珑话一出口就变了味道和意思,没办法,她可能控制不住自己。
闻言,季君珣先是猛地侧过头上下打量了一番苏玲珑,然后一只手悄悄伸到苏玲珑的脖颈后,趁人不注意,一用力就将苏玲珑拽到了自己眼前,两人瞬间鼻息相抵。
季君珣气场全开,眼底的不悦带了丝狠戾,他注视着苏玲珑的眼睛,一字一句开口道:“苏玲珑,是不是我太放纵你,就让你以为我不敢动你!”
威胁之意不言而喻,若是换做常人,恐怕早就在季君珣这般眼神下颤抖不止,但苏玲珑不,这几年她经营南国红豆也不是一帆风顺走过来的,刁钻无理,蛮横霸道的客人她见得多了,若她还是从前那个她,这南国红豆也不会发展到今天这一步。
脖颈后的力道大的吓人,苏玲珑挣扎着想往后退,季君珣却是不许,他甚至还想欺身上前将眼前这张小嘴的主人狠狠惩罚一遍。
似乎看出季君珣又想占自己便宜,苏玲珑眉眼倏而紧皱,一双黑瞳锋利非常,她似笑非笑的同季君珣说道:“看来季先生不大长记性啊,您早上受的伤没个一周半周的怕是好不了吧?怎么?难不成季先生这回是准备不要自己的舌头了?”
苏玲珑目光坚硬,丝毫不怕季君珣,两个人额头抵在一起互相僵持不下,就跟水与火似的,半晌后,还是季君珣先妥协了,他松开了苏玲珑的后脖颈,胸口剧烈起伏着将头转向了窗外,再不看苏玲珑。
燕庭南岸。
厉成将熟睡的红豆送到了小床上,然后他坐在那替小家伙捏了捏四肢,医生说这样有助于帮助孩子放松肌肉,能让他更好的睡觉。
红豆比同岁的小孩长得要快些,个子在幼儿园里的一众小萝卜头里算是拔尖的了,然而让厉成最关注的还是红豆这张脸,俗话说儿随母长,这话果然不错,看着红豆厉成就想起了宋千玦。
厉成不知道自己对宋千玦今晚在饭桌上所作出的选择和态度究竟合不合格,他唯一知道的是,当听到季君珣说两人在M国宋千玦常给他做饭的时候,他终究还是嫉妒了。
他嫉妒那个人占了宋千玦的这几年的时光,也恨自己为何明明知道自己依旧爱着宋千玦,却还是心里始终鲠着一根刺,他咽不下去吐不出来,找不到与那些还没解开的误会和解的理由。
宋千玦,你到底,想怎样呢?
回了酒店,尽管苏玲珑不想再搭理季君珣,可毕竟这人的嗓子是因为自己那几盘菜弄坏的,她到底心软,过意不去,只好在下车的时候同前来接驾的季管家提了一句,让他给季君珣找个医生看看。
要是落下了病根,这人往后赖上自己怎么办?
当然,这句话苏玲珑没当着季君珣的面说出来。
回了房间,苏玲珑洗完澡站在阳台上思索着要不要给厉成去个电话。
若说心里没有不痛快那是骗人的,今晚在饭桌上苏玲珑一直都暗中观察着厉成的神色,想要从他脸上找出些丁点的蛛丝马迹出来,可她失败了。
无论是季君珣胡搅蛮缠说的那些话,还是她给季君珣做了菜,厉成从始至终都没什么太大的神情,他只是偶尔不经意的时候瞥了自己几眼,还一副初次见面的陌生人似的。
总之,一顿饭下来就透露出来两个字:路人!
想来,他还是在为当初的事生气吧,气她欺骗他,气她将厉家陷入危险之地。
尽管苏玲珑的手机换了一部又一部,可她却始终记着厉成一直用的那个私人号码,这些年,多少午夜梦回醒来之时,她忍住了多少次不管不顾回去找这人的念头才没将那电话拨出去,只会怔怔的看着一串数字发呆到天明。
眼下,她又在看着这串数字。
许久不见了,你还好吗?
我很想你,你呢?
你把孩子照顾的很好,辛苦了......
她有多少话想跟他说啊,却一句都不能开口。
怕等来那人浅浅淡淡一句苏小姐。
打还是不打,这是个难题。
打过去那人会接吗?她要是说什么他会理会她吗?
会不会直接给她挂掉呢?
多少年没这么纠结过了,苏玲珑烦躁的揉了一把自己的头发,然后她奇迹般在自己的浴袍里发现了一枚硬币。
硬币?
那不如就让上天来替她做这个决定吧。
花在上就打,字在上就不打。
苏玲珑曾经看过一句话,说的是当一个人拿不定主意用硬币做决定的时候,其实在硬币落下的瞬间她的心里便已经有答案了。
于是,苏玲珑压根没去硬币究竟是正还是反,她只是果断的播出了这六年里无比想要拨出去的号码,她甚至没有想过厉成会不会早就换了手机号。
事实证明,厉成其实是个念旧的人,当然,大概也是个怕麻烦的人,所以当苏玲珑将号码拨出去听到那头响起嘟一声的时候,她心里某个地方颤了颤。
已经深夜,厉成的私人手机鲜少有电话会在这个时候打过来,他瞥了眼屏幕发现是陌生号码,还是个越洋电话。
会是谁呢?
划开屏幕,厉成冲那头的人喂了一声。
苏玲珑久久没有说话,厉成一连问了几遍后仍是没有回应,忽然,他像是知道了什么,声音瞬间沉了下去。
他问道:“是苏小姐么?”
苏玲珑在那头空咽了一口唾沫,有些紧张,仿若此时此刻厉成就站在她面前似的。
“我......”
苏玲珑一个我便没了下文,她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想说的很多,可现在这个情形,又好像说什么都不对。
“苏小姐这么晚打电话过来有什么事吗?”
厉成完全一副与她不熟的口吻,一口一个苏小姐很是故意。
若是换作以前,依着苏玲珑的脾性她自然要跟厉成较量一番,不就是比演戏么?谁不会啊?
可现在不一样了,苏玲珑深知自己当年有错在先,故此在精神层面就先矮了厉成一截,没办法,没办法,谁叫她一心想求和呢?
于是乎,苏玲珑不断提醒自己千万不要在意厉成的态度,安慰自己厉成只是为了故意气她才这么说的,想到这些,苏玲珑瞬间又来了信心,她稳了稳心神,尽量以平静的口吻同厉成说道:“厉成,你不用装作不认识我,我打这个电话只是想问你一件事。”
苏玲珑话音落下,那头隔了半晌都再没声息,要不是屏幕上显示着还在通话中,她会以为厉成早就挂断了。
其实厉成不是故意不说话的,他只是面对宋千玦的时候又尤其是现在这种状况,他不知道该如何说罢了,时隔六年,宋千玦变了,但也没变,她依旧还是从前那个脾性,什么都憋不住,想要问的话直接就问,不大喜欢拐弯抹角。
然而不好的是,厉成似乎做不到这样。
他无法说服自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
“厉成,你还在吗?”
终于,苏玲珑憋不住问了一句。
片刻后,厉成嗯了一声,然后他紧接着说道:“你想问我什么。”
闻言,苏玲珑心下一喜,微微组织了一下自己的语言后,终于问出了这两天一直困扰她的心事。
“我想知道,红豆他......为什么会在你身边?”
说实话,苏玲珑的问题虽然在厉成的猜测范围内,但他终究还是不高兴了,他以为......
在这几年没见到宋千玦之前,厉成从未改变过对她抛夫弃子的印象,然而就是昨天在洗手间里那短短的几分钟,当宋千玦听到红豆的话之后她的反应,厉成终于意识到,他从前似乎错了,宋千玦似乎真的不知道红豆的存在,否则她也不会现在打电话过来。
想了想,厉成决定实话实说。
“五年前的初冬,我下班回家后,红豆被人放在门口。”
寥寥几语,言简意赅。
听了这话的苏玲珑,几秒后滚烫的泪珠从她眼眶里落了下来。
她不想让厉成知道自己在哭,只能努力克制着自己的声音,一字一句的开口:“五年前我出了车祸,从医院醒来的时候,他们告诉我说孩子没有了,我不信,可医院的人都这么说,我甚至连他一面都没见过,我以为......”
余下的话苏玲珑没说完,可意思已经十分明了。
尽管早就知道这里面有误会,但当苏玲珑亲口说出来的时候,厉成还是怔了许久,他不是不信她,而是忽然觉得,这几年仿佛像个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