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的裹腹后,纳兰静渊独自一人出了山洞,他站在山顶上遥遥的看着皇城的方向,他问自己后悔吗?为当初偷偷跑出来现在只剩下自己一人后悔吗?
他想,他是后悔的。
兽王会将皇城的人族如何处理呢?会羞辱杀了他们还是奴役他们?此生他还能见到自己想要见到的人吗?
从前纳兰静渊其实是有些埋怨自己爹娘的,他总觉得,爹娘好像更爱大哥和二哥,对于他这个未曾让家族光耀门楣又胆小如鼠还不听话的小儿子鲜少过问,更多的时候都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管他做了什么好的还是坏的,他们好像都不关心,只要他没违法乱纪,伤天害理,爹娘永远都不会像责备大哥二哥那样管教他,只跟他说,就算他碌碌无为一辈子,爹娘也会养着他。
那时候纳兰静渊不懂,只以为爹娘认定他这个小儿子是无用的,所以他们不在乎他,不期望他,哪有男孩子让爹娘养一辈子的呢?难道他在他们眼里就如此没用吗?
后来,夫子无意间知道了纳兰静渊这样的心思,他教导他说:“你爹娘并非不疼爱你,反而恰恰是极其疼爱你。每个人生来就不同,你大哥二哥天生体魄强壮,英武不凡,所以你爹娘将家族的荣耀放在了他们身上,而你却体弱多病,胆子又小,正因如此,他们才会放任你这个最小的儿子可以心无大志,可以永远像个孩子一样长不大,可以永远赖在他们身边一辈子,只要你过得开心快乐,他们就满足了。”
彼时纳兰静渊并不懂得先生所说的话,他只知道爹娘反正是偏心的,但自从出了皇城后,这一路上他都在想着自己从前在家中的一切,他想起自己小时候总是爱生病,有一年冬天他发了高烧,整整在床上躺了三天三夜,是爹娘衣不懈带的守了他三天,他醒来的时候娘亲将他紧紧搂在怀里哭着叫他渊儿......
想起皇城里种种,纳兰静渊一时心绪难平,他眼眶发红,鼻尖泛酸,胸口堵着一团东西亟待发泄,以后,以后他还能见到爹娘吗?还能见到夫子吗?家园已经没了,还回得去吗?
宋千玦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纳兰静渊身后,她看着小孩儿略显单薄的背影没有言语。
依着纳兰静渊的意思,宋千玦不得不带上了红衣小姑娘一起上路,皇城是不能去了,纳兰静渊说要带宋千玦去找新箩大人。
第二天傍晚。
三个人在须弥山十里之外的雾湖胆战心惊的停了下来。
宋千玦认出这片湖,她问纳兰静渊:“这不是去须弥山的路吗?”
纳兰静渊点点头:“夫子曾经和我说过,须弥山是四族里神灵所在的地方,所以,我想,就算兽王拿下了王城,这须弥山他一定不敢轻易进犯,就是不知道我猜的准不准,新箩大人究竟在不在这里面。
“如果他在的话,就能拯救人族吗?”
宋千玦有些不解的看着纳兰静渊,这孩子难道将所有的希望都放在须弥山和新箩身上了?那万一新箩不在这里怎么办?万一新箩已经受伤过重死了怎么办?
似乎对宋千玦的疑问有些讶异,纳兰静渊用同样的眼神看着面前的宋千玦,片刻后,他一双眉轻轻拧起来:“殿下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带殿下去找新箩大人,是希望殿下能和新箩大人像从前那样一起守护四族安平的,这么重大的责任新箩大人一个人怎么可能完成呢?他需要你的帮助,殿下。”
到底受不住纳兰静渊这样的目光,宋千玦移开自己的视线,小小的呼了口气,
得,她跑了这么远,平白受了这么多苦,到头来,竟还是逃不脱,难道真要她为了所谓的四族生灵而放弃自己的一切吗?
纳兰静渊的表情很紧张,一瞬不瞬地盯着宋千玦,生怕错过她脸上每个反应,见宋千玦似乎很是为难,又很无奈,纳兰静渊想了想,终于问出了困惑自己多时的那个疑问。
“殿下,你,为什么不喜欢成为林木女王?”
没想到纳兰静渊会突然问起自己这个问题,宋千玦怔了怔,看着纳兰静渊的双眼,随即她玩笑似的捏了捏小孩儿的脸:“没有为什么,现在已经不重要了。”
如果是为了你,好像做出那样的选择就不那么痛苦了。
自然,这话是宋千玦没说完的那后半句。
就在方才的某一瞬间,宋千玦忽然想通了,与其说想通,不如说她终于接受了现实,接受了自己这长久以来徒劳无功的一切,刚开始下定的决心,终究还是无法坚持了。
越接近须弥山,遇到的兽族越多,战火还在继续,路上随处可见人族的尸身,宋千玦一行三人躲在雾湖的小山林里不敢轻易现身。
如此血腥又残暴的一路情景,好在三人已经见识过,是以虽心下难受,好在并未崩溃,红衣小姑娘强忍着眼泪趴在纳兰静渊的背上,宋千玦不知该如何安慰这二人,只好沉默。
墨蓝的深空上一轮皎洁的月亮照亮了零域的天地,宋千玦时不时地抬头看一眼月光,祈祷着千万这月光千万不要消失,否则,他们这赶夜路的三人就危险了。
宋千玦这样的念头还未来得及落下,山路旁的灌木丛里忽地传来了一声野兽的低吼。
三个人的心同时一惊,宋千玦缓缓蹲下身将小腿上的匕首抽出来捏在了手里,谨慎的看向四周,然后以手势示意纳兰静渊背着小姑娘赶紧走。
纳兰静渊背后冒出一层冷汗,脚下的速度愈发快起来,宋千玦紧盯着身后的灌木丛,连手都在发抖,她在想,如果他们在这里被发现......
到了生死一瞬的那一刻,纳兰静渊也不知自己哪里来的那样的力气,他背着小姑娘在前面不要命似的狂奔,脸被旁边的刺枝刮花了也不在乎。
“呜...”
“嗷...”
又是几声野兽的低吼,这回离他们的距离又近了些,宋千玦甚至能听到草丛里传来的声响。
谁也没有在这个时候说话,都只屏住了呼吸全力往前,乞求能尽快摆脱这些兽族,但,他们又谁都明白,这样的追逐赛不过只是拖延时间罢了。
脑后一凉,宋千玦下意识的往前趔趄了一步,随后她看也没看身后是什么,只凭直觉双手往后一伸,然后便抓住了某个东西的前肢。
那东西一击不中,眼见着自己又被缚住,瞬间恼羞成怒,宋千玦使力将它丢在地上转过身的同时,那东西竟又从地上弹了起来,冲着宋千玦张开血盆大口扑了上来。
说时迟那时快,宋千玦将匕首在空中划开一圈弧度后从侧面向着野兽的脖颈扎了过去,电光火石间,那野兽终究怕着宋千玦手里的东西,身子从空中落地的时候因为要躲着宋千玦的匕首便落在了一旁的空地上,宋千玦这才逃过一劫,不至于当场被野兽的利爪伤到。
纳兰静渊自然听到后面的动静了,但他并未停下脚步,反而咬着牙背着红衣姑娘跑得更快了。
草丛里浓重的呼吸声越来越多,宋千玦敢肯定,她现在一定被这些家伙包围了。宋千玦不在往前跑,反而在这片空阔的地方停了下来,她转过头迅速看了眼身后,已经看不到纳兰静渊的身影了,不知道那小孩儿现在跑哪里去了。
宋千玦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却又隐隐从心里泛起了一丝酸涩,她能为小孩儿做的就这么多了,如果她今天死在这里,她只希望,自己的灵魂能回到那个世界,她想要再去看一看自己心心念念的那些人,她的儿子,她的爱人,她的朋友们......
纳兰静渊气喘吁吁的将红衣小姑娘顺着山道上的小路背到了湖边一个暗亭下的竹林里,他跟小姑娘说道:“哥哥也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既然你穿着红衣,我就你红衣吧,红衣,你听哥哥说,哥哥现在要上山去救姐姐,你自己在这里一定要乖乖的,千万不要出来,如果明天哥哥或者姐姐都没有来找你,你就自己沿着这竹林的深处一直走下去,如果运气好的话,你会活下来的。”
这竹林的去处是纳兰静渊曾经无意中发现的,要不是他方才慌不择路也找不到这地方,这里说不上安全,但却比兽族占领的皇城安全的多,他懊悔不已,如果自己早点想到这个地方,或许他们就不会陷入如此危险的境地了。
红衣小姑娘见纳兰静渊要走,一伸手便拉住了他,豆大的泪珠从眼眶里落下来:“哥哥,你别走。”
轻轻别开小姑娘的手,纳兰静渊最后看了她一眼,问道:“哥哥刚才和你说的话你一定要记住了,知道吗?”
小姑娘点了点头。
见状,纳兰静渊再不多做耽搁,他只知道,自己将宋千玦一个人留在了那样危险的境地,他现在必须去救她。
正如宋千玦所预料到的那样,她果真被兽族给包围了,唯一让她值得欣慰的是,纳兰静渊那小子逃走了,这样一来,她也算兑现自己的承诺了,往后,是生是死,就要看那小孩儿的造化了。
在山上寻觅的兽族都是不能化成人形的低级兽类,就在宋千玦决定要与这些东西一决生死的时刻,原本包围她的兽群忽然让开了一条路来,只见一条碗口粗的蟒蛇吐着蛇信子冲她缓缓压了过来。
那蟒蛇支起上半身足有两米多高,一双眼从半空里俯视着站在原地的宋千玦,一股浓重的腥臭味顿时飘入宋千玦的鼻子里,熏得她直恶心想吐。
那蟒蛇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宋千玦,一双眼泛着阴狠恶毒的光,宋千玦被它盯得很不舒服,夜里本就凉,如此一来好像就更冷了。
忽然,那蟒蛇的身躯在地上扭了几扭,然后在宋千玦吃惊的神情下化成了一个凡人模样的男子。
这蟒蛇男原本是打算一口吞掉宋千玦的,可他却从宋千玦身上嗅到了元灵珠的味道。
元灵珠那可是林木女王的东西,怎么会出现在一个身无神力的凡人身上呢?难道说这林木女王故意敛了气息正在暗中准备重新收拾兽族吗?蟒蛇男这样想着又看了眼宋千玦,随即又觉得不对劲。
四族之内都已经知道林木女王失踪了,而且连无虚崖封印破裂的事情都没管,所以他们才敢在兽王出来后占领人界,如果林木女王在的话,是决不会让人界受此磨难的。
可,如果眼前的这女人不是林木女王,那她身上的元灵珠又是从哪来的?
宋千玦眼睁睁看着两人高的蟒蛇在自己面前变成了男人的模样,她艰难的吞咽了一回口水,实在太惊悚了。
眼见着蟒蛇化成的男子越靠越近,宋千玦有些嫌恶的往后退了一步,反正都已经到了这步田地,她也不怕什么死不死的了,右手举起匕首毫不客气的抵在男子的脖颈上,宋千玦拧着眉一双眼死死盯着对方,却并不说话。
男子不屑地瞥了眼脖颈上的刀锋,转而嘲笑道:“难道堂堂林木女王就这么点能耐吗?”
男子其实并不能确认宋千玦的身份,他之所以这么说,不过是在试探宋千玦罢了。
所幸宋千玦也不是个笨的,她没急着否认自己的身份,而是缓缓收起了自己的匕首,脸上故意露出一副不怒自威的神色,片刻后又似笑非笑的盯着对面的男子。
这叫心理战术,首先得在气势上先压倒对方。
宋千玦虽面上看着波澜不惊,实则大脑在此刻却飞速运转着,想着脱身之计,她猜测,这蟒蛇男子既然认出她,还说她失踪的事情四族内都知道了,那也就是说,兽王很有可能在找她,毕竟她是零域的神灵,如果不找到她,兽王在四族之首这个位置怕是坐不安稳的。
想到这,宋千玦顿时心生一计,虽然这样做到最后也不一定能活着,但既然有一丝希望就应该努力去做。
收好所有的心思,宋千玦用匕首的刀柄在蟒蛇男人的胸口处微微用力将他往后抵了几步,继而露出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好整以暇地盯着眼前的男人,说道:“本王有几分能耐,岂是你一个半兽能知道的?”说到这,宋千玦顿了一顿,又才继续道:“还不快带本王去见你的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