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厉成知道的远不止这些,比如,他还知道,有一位人族的长者在大殿之上将这场战争的渊源都归结到了宋千玦身上,虽然这长者当时就被新箩派人抓了起来,可谁能保证这些话就不会对在座的其他人产生些什么影响呢?人心这个东西是最复杂的,一旦喜欢随波逐流,没有自己主心的人,很容易便会被别人蛊惑。
刚在大宴上出了这样的事,如今宋千玦又将后云夏留在了神女殿过夜,甚至还要为了他不惜劳民伤财的将那冬阳山的汤泉水引到兰亭来,这女人到底想做什么?难不成她还真喜欢上那小屁孩要为那孩子负尽天下人?!
厉成就这么一路胡思乱想着到了神女殿的不远处,女王的安寝处,自然有重兵把守,厉成若是想进去,自然是不大可能的,可尽管如此,他还是不愿离去,哪怕他站在此处根本见不到宋千玦,哪怕他们中间隔着重重宫墙和那些早已被宋千玦忘却的情意,他也仍旧要在这里,如果,如果连他都放弃了,那他们之间便真的要就此结束,他不会让那样的事发生的。
厉成就这样远远地站在树下,他被笼罩在一片阴影里,若不是仔细辨认,怕是没人能发现他,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厉成忽觉身后有脚步声传来,他转过身去,发现来人是宋佩茵和季君珣。
两人是在厉成离开沉香阁半晌后才发现厉成不见的,联想到今日的那些事,宋佩茵想也没想,便直接带着季君珣一路来了神女殿,她敢肯定,厉成一定在这里,所幸,还真被她在这里将人找到了。
厉成独身一人站在树下,遥遥地看着宫墙的方向。
此情此景,何其令人唏嘘。
季君珣上前一步,担忧的看着厉成,劝慰道:“厉成,我知道你心里着急,可你身上的毒刚解,就算你再......”
话说到这,季君珣忽然顿住了,片刻后他又接着开口:“你现在最该做的,是爱惜自己的身体,早日好起来,只有这样,才能做接下来的事情。”
在这样陌生又离奇的世界里,身边还能有两个熟悉的人关心自己帮助自己,换做任何人都会感动,厉成也不例外,他也是个凡人,又尤其是在这样的关头,季君珣一番话虽再平凡不过,却也仍旧让厉成感激,他没说话,只微微侧过眼看了下季君珣安抚在他肩侧的那只手,点了点头。
“你是因为听了今日那些传闻,才来这里的吗?”
宋佩茵问道。
厉成还是没说话,他只转过头再次看向神女宫的宫门,他在想,这会儿,宋千玦在做什么呢?她是否能感觉到自己在这里等着她......
神女殿。
就在厉成被宋佩茵和季君珣两人带回去的时候,厉成转身的刹那,林木的心口忽地绞痛起来,许是这个身子始终还残留着那些她作为宋千玦时留下的痕迹和思绪,就在那一刹那,她居然透过重重宫墙,看见了厉成的背影。
一旁的后云夏被林木捂心口的动作吓了一跳,连忙奔上前去唤了一声王上。
“王上,你怎么了?”
后云夏紧张兮兮地扶着林木的胳膊,看那神情,倒是真像在真心实意的关心林木的安危。
见后云夏如此,林木嘴角微微扯出一丝笑意,不露痕迹的从后云夏怀里抽出了自己的手臂,拉开了两人的距离,轻声道:“本王无事,后公子且不必如此紧张。”
闻言,后云夏脸色一僵,整个人的神情瞬间黯淡下去,他微微嘟起嘴来,抱怨似的嘟哝道:“王上怎么还叫我后公子,听着真别扭。”
林木眼里带了点笑,略一挑眉:“哦?那你想本王叫你什么?”
“云夏,王上以后叫我云夏可好?”
林木点点头:“好,就依你的意思,以后,本王都叫你云夏。”
“谢谢王上。”
“这有何可谢?”
说起这事,后云夏就势整个人坐在了案几下的软垫上,那软垫在台阶上,如此一来,林木自然比后云夏高了几分,后云夏若是想要看着林木说话,就必须得扬起头来。
“虽然王上并未追究云夏什么,可云夏自己明白,我是皇爷爷膝下唯一的孙儿,自小就被他惯坏了,性子骄纵又不讲理,来须弥山之前,皇爷爷便教导我,在这神山之处决不能再像家里那般任意妄为。”
说到这,后云夏顿了顿,见林木没什么大的反应,于是又才继续开口:“想必大家都知道,作为质子的日子是怎样的,我也知道,所以不瞒王上说,云夏其实并不愿意随皇爷爷来须弥山,可奈何我是妖族唯一的皇孙,上任妖王对零域犯下如此滔天罪行,害死多少无辜性命,这些,说到底,都是妖族的过错,所以,作为皇爷爷最疼爱的孙儿来须弥山,这是云夏的责任也是云夏的义务。原本云夏是十分害怕的,可皇爷爷告诉我,说我与那纳兰皇族的静渊皇子生得十分相似,女王待静渊皇子亲如姐弟,就算日后云夏哪里惹了女王不高兴,女王也会看在云夏这张脸的份上饶过云夏一命。”
林木若有所思的盯着后云夏半晌没说话,她知道,后云夏没有说谎,后云夏甚至是坦坦荡荡,丝毫不掩饰自己说到底其实是纳兰静渊替身的事情,真不知是该说他聪明真诚还是该说他愚笨狡猾!
就在后云夏不知眼前这女王究竟在想什么的时候,林木忽然又开了口,叫人听不出她的情绪来。
“所以,你才故意使小性子,想知道本王对你究竟是个什么态度,有多少耐心,是吗?”
该说的不该说的,方才后云夏已经一股脑都说了,眼下他也没什么好遮掩的,听林木如此相问,他倒也不撒谎,反倒点头嗯了一声。
“我害怕嘛,我想让王上记得我,如果一个质子被王上忘记了,那他往后的日子一定不好过,谁都可以欺负我,云夏不想过那样的日子,我想要被王上放在心间,这样,就谁也不敢动我了。”
眼前的少年眼神澄澈,肤如上好的羊脂玉般没有丝毫的杂质,一张脸清白干净,眉骨间自有一番年轻人的味道。
于林木来说,后云夏是如此的熟悉,又是如此的陌生。
又是这样!
眼前一幕让林木不由自主地就想起了那晚她在后山和这厉公子发生的事情,说来也是奇怪,这个人明明没见过几回,她却也能容得他对自己放肆。
林间青草树木的香气混着宋千玦身上独有的味道一股脑全钻进了厉成的鼻息间,他垂下眸子视线正好和宋千玦那双眼撞到一处。
将宋千玦身上单薄的衣衫看了又看,厉成微微拧起眉来,语气不大好:”你整日里与那后云夏处在一起,便也是穿成这样么?“
闻言,林木果然低头看了眼自己,像是刚发现什么似的,林木猛然往后退了一步,一双手紧紧捂住了胸前泄露的春光,脱口而出的话倒是不客气。
“我警告你!给本王闭上你的眼睛,否则,给你挖出来!”
看着眼前故露凶相的小女人,厉成气也不是,笑也不是,他忽然想起几年前他和宋千玦刚认识的那段时间,那时候宋千玦总是故意试探他,惹他生气,他有时候恼了便也是这样凶她。
那时候,她是怎么回应他的呢?
林木开始有些后悔起来,自己不该如此大意穿成这样出来的,想到这,她似乎更生气了,这个男人居然利用小奶猫敢给她下套!而且现在还一副无事人的模样,怎么?真当她林木是好欺负的不成?!
厉成上一秒还沉浸在好不容易见到宋千玦的喜悦里,然而下一秒他便看见宋千玦眉眼一横,那裹在薄衫下修长的腿就这么怒意十足地朝他小腿处踢了过来。
林木这一脚力气可不小,加之她又有神力相互,若是这真踢到了厉成,后果可想而知,好在厉成反应够迅速,看出来是宋千玦这是这真想要收拾他。
说时迟那时快,厉成凭借多年来厉琰交给他的防身术瞬间侧过身子往后退了一步,刚好险险地让过宋千玦这一脚。
不过,这可不算完,林木见厉成竟能躲过她,于是愈发的厉害起来,她稍稍一顿,转瞬一只脚变幻了角度瞬间再次向厉成袭去,可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厉成这回反倒静了下来,林木来势汹汹,他却不躲不避的站在原地,就那么看着眼前的人。
厉成的反应让林木始料未及,眼看她这一脚便要狠狠落在厉成的小腹上,千钧一发之际却不想林木凭借自己深厚的灵法硬是生生将势头停在了半空里,片刻后收了回来。
“为什么不躲?”
林木问道。
厉成没应她,反问道:“为什么要收回去?”
此话一出,林木瞬间愕然,对啊,她刚才为什么宁愿用灵法伤自己却也一定要将这一脚收回来?
林木仔细想了一下,没想出个头绪来,她只依稀晓得,那一刹那,她仿佛脑海里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那就是宁愿自己受伤辛苦些也不能伤了厉成。
厉成目色灼灼,一双眼里的神情丝毫不掩饰自己对林木的爱意,林木被他的目光看得实在不自在,头一扭便要离去。
但厉成却是不肯答应,他好不容易费尽心思才能见她一面,怎么能轻易放人走呢?
察觉到自己的胳膊被人挽住,林木身形一顿,愈发不悦起来,这男人怎么回事?连脸色都不会看吗?非要让自己给他点颜色看看,还是他吃准了自己对他下不了手?
一瞬间,林木的脑海里闪过万种念头,而厉成趁她走神的功夫不由分说的上前便将人从身后搂进了自己怀里。
林木又是一怔,厉成本以为她该挣扎,可怀里的女人却乖乖站在原地,任由他抱着。
许是想到了什么,厉成心下一喜,试探着将自己的头搁在了林木的肩上。
身后的怀抱宽阔又温暖,还十分的似曾相识,林木不想骗自己,纵使她心里一点都不愿意与厉成有什么牵扯,可往往她的身体却比她的脑子更快的做出了本能的反应。
她对身后这具熟悉的身体是如此的依恋,依恋到这人不过只靠近她,她便不想推开了。
男人温热的气息喷在自己的脖颈上,有些痒。
自来到零域,这是厉成除却后山那一晚第二回如此同林木亲近,她乖得像个孩子,温温柔柔的任由他抱着。
闭上双眼,厉成满足地叹了口气,轻声问道:“为什么不逃了?”
林木沉默了片刻,终于还是将那句话说了出来。
“因为想把话和厉公子说清楚。”
林木的语气一点都不轻松,可厉成仿若不在乎似的,他低声浅笑了两下:“你觉得,这辈子你和我之间还能说得清楚吗?”
闻言,似是下定了决心,林木低头瞧了眼厉成紧紧环在他腰间的手,而后握住了厉成的手腕,微微用力挣开了厉成的桎梏,随即她往前跨了一步,转过身来看向厉成。
“你有来处,我有去处,自然是说得清楚的。”
林木是个固执的人,一旦认准了自己想要的结果,无论怎样都不会轻易更改自己的心思,她知道自己与厉成之间必定有一段让这男人牵恋至今的爱情,甚至让这男人为了她不惜万里来到不属于他的零域,可那又怎样呢?总归她如今是什么都不记得的了,她只知道自己是零域的王,她要对零域四族的生灵负责,现在于她而言,她只需要好好活着,让四族里那些企图挑起战祸的恶人知道有她林木在这世上守着零域便是她的使命,其余的,她不会多想,也不愿多想。
她是个害怕麻烦的人,一旦她想起过往,她实在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处理这些事,所以,倒不如什么都不知道的好,简简单单的做个林木女王,守着她的“纳兰静渊”,就足够了。
面对推开自己的林木,厉成没动作,他只依着她,目光紧紧追随着她。
林木故作镇定地稳了稳自己的心神,她将视线移到了路旁的野花上,神色沉静,语气淡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