嗓音里是掩饰不住的欢喜。
那少年郎倒也不是个害羞的性子,见这高高在上的女王竟如此在意自己,少年免不得有些得意。
“回王上的话,我叫后云夏,是妖族送来须弥山当质子的皇孙。”
少年微扬着下巴,一副神采飞扬的模样。
“哦?平常人若是被送到哪里去当质子总是哭丧着个脸委屈的恨不得一心求死,怎么到了你这本王倒还觉得你还挺高兴?”
闻言,那少年略一思索,一副嗓音依旧清朗,回道:“世人皆说这须弥山是天神设在人间的神山,须弥山住着的女王殿下是守护零域的天神,今日云夏能被皇爷爷送赖须弥山当做质子,在云夏看来,这是我的荣幸,于我而言,本就幸事一桩,何来委屈一说?”
“云夏,在王上面前说话不得如此放肆!还不赶紧拜见王上!”
妖王在一旁瞧出林木对这后云夏是十分的上心,故此他也总算如愿了一回,于是便一旁假意呵斥着云夏,想要借此更加彰显妖族对女王林木的尊敬和臣服。
名叫后云夏的妖族少年明显有些怕妖王,他敛了先前那副有些张扬的姿态,转而听话的朝着林木跪下身子,恭恭敬敬地拜了拜。
“妖族皇孙后云夏拜见王上。”
听闻,林木打发了身边一直搀扶着她的朝官,一言不发地仔细瞧了这个跪在她身边的少年许久都未曾开口。
后云夏本以为依着林木对自己一见面便露出来的欢喜,她一定会在自己刚跪下便扶自己起来,谁知,这王上的心思果然不是他一个小屁孩能猜到的,他甚至能感受到王上那两道慑人的视线落在他的身上,戳得他浑身不舒服。
在他的预想里,不应该这样啊。
半晌后,林木似是终于看够了,她重又将手搭在了朝官的腕子上,再不看后云夏一眼,只缓缓转过身去一步一步拾上台阶,末了,当她重又坐回王座时,才终于松了口,朝底下跪着的人吩咐了一句平身。
林木的举动让先前一众暗喜的妖族纷纷一颗心重又悬回了半空,传闻中这位女王殿下喜怒不形于色,如今看来,到却是该用喜怒无常才对。
后云夏被女王晾了这么会,先前的那股子张扬气倒是半分没少,依旧我行我素,仿若真不把那座上的人当做什么女王,他站起身来,一双眼直直地瞪着林木,似怨非怨般嘟哝了一句:“把人家膝盖都跪疼了。”说完还不忘真弯下腰揉了揉自己的膝盖。
林木知道自己方才露出的那副神情让这殿上的多少人起了百转千回的心思,本以为这小孩儿该是害怕了自己才对,谁知他却犹不在意似的,那看着林木的小眼神跟个撒娇的孩子似的。
看着这样的后云夏,林木心里依稀再次浮现出一张与后云夏一模一样的脸来,那是一张有些害怕,有些慌乱的脸,那人很胆小,跟着自己的时候生怕被自己丢下......
只是,怪她记性不好,若不是今日看见后云夏,她恐怕一辈子都想不起来那孩子长什么样,如今遗憾的是,要是能知道那孩子的名字就好了。
罢了,既然妖族将这后云夏送来,而她又实在思念那孩子的紧,不如就把这后云夏留下来吧,闲时还能跟她说说话,解个闷。
想到这,林木抬起头看了眼后云夏,忽而冲后云夏伸了伸手,道:“你且上前来,让本王好好看看你。”
林木此话一出,立即引来了大殿上不少的杂音,连着新箩都觉着林木这样的命令实在不该了些,可林木管不了这么多,她只不过斜睨了底下一众人,那些杂音瞬间又消散了下去。
后云夏此时显得颇为听话,他也不像别的人那般谨慎小心,他依旧迈着步子像平常那样上了台阶,到了林木的跟前,然后站在那问林木:“王上,你还没说云夏可不可以留在须弥山呢。”
呵,这小东西心思倒是活络,知道自己这是要抬爱他了。
心思一定,林木所幸也就不再摆架子,她想了想,说道:“本王的兰亭还空着,你就住那吧。”
“真的吗?云夏可以留在须弥山?”
后云夏脸上那惹人喜欢的笑不像是假的,可林木还是颇觉有些刺眼,她想着,许是自己在大雾里待得久了,见不得这耀眼的光。
眼见着后云夏留在须弥山一事算是正式定下来了,妖王一颗心总算能放回去了,不过,这妖王的目的是达到了,可剩下的人就不大舒心了,这其中又数纳兰皇家最不舒心。
老皇帝眼看着自己最疼爱的孙儿变成了妖王的孙儿,虽一时急火攻心激动了些,但到底还是从中察觉出了些两人的不同来。
纳兰静渊与后云夏这模样是有九分相似,但这性情却是十分不同,尽管老皇帝宁愿那后云夏真是他失踪的孙儿,但到底,天意弄人。
虽说已经知道后云夏不是自家孩子,可老皇帝还是因为见了这么一张脸想起自己那命薄的皇孙,一时间竟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心绪,当着殿堂之上百十来人的面直接背过身去掩面流起眼泪来。
纳兰一族但凡知道这事的,莫不都心闷胸堵,一团人在这大殿上积聚了一团灰色的低气压。
后云夏领了命欢欢喜喜的回到了殿上,正好看见人族老皇帝掩面哭泣的一幕,他有些不解也有些不高兴地瞪了一眼纳兰一族,想了想,上前询问道:“本皇孙得了女王的允许,在这须弥山的兰亭住下来,于云夏而言,这是件极好的事,只是不知纳兰皇上为何这时要哭呢?难道是对云夏入住兰亭心有不满?”
后云夏是站在纳兰皇帝对面说这话的,老皇帝一听他跟自己说话,眼泪立马止住了,只晓得转过身呆呆的看着后云夏,那模样,竟让人十分不忍。
待后云夏一语完了,老皇帝一番心绪也总算收拾好了,他擦拭了一双红肿的眼,看着后云夏开口:“云夏公子有所不知,朕的膝下也曾有过与你一般模样的孙儿,你们两人年纪也相仿,只是,只是我那可怜的孙儿自从人族和妖族开战后便彻底失去了消失,朕方才一时激动难忍也是因为见了公子的模样想起了我的孙儿。”
听老皇帝老泪纵横的说起自己的孙儿,林木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她听到老者唤那孩子静渊。
“纳兰静渊。”
林木轻声呢喃了两句,恍惚间,有些过往的片段在她脑海里一闪而过。
新罗的心思已经完全被妖族的后云夏给占据了,作为人族的国师,他迫切的想要知道,这个后云夏究竟是怎么回事,妖族竟主动献出质子,这其中必定有所图谋,况且,这个后云夏又与纳兰皇家的皇孙纳兰静渊长得如此相似,这妖族到底是要干什么?
不过,林木并没有给新罗让他想明白的时间便一口应允下来将后云夏收了。
兰亭。
兰亭已经多年无人居住,自从几百年前女王从外面带回来一个男人死了之后,这里便再也无人入住了。
后云夏并不知道这件事,他被一众宫婢簇拥着欢欢喜喜的住了进去,当然,就算他知道了心里有什么不愿意,纵使他性子瞧着骄纵,其实也是不敢太过放肆的,毕竟女王先前在大殿上已经给了他一个下马威。
大宴结束后,新罗随同林木的指示同她一起回了神女殿,说是有事要问他,新罗猜,十有八九是为了那厉成厉公子的事。
神女殿。
林木屏退了所有人,只留下新罗与她各自站在案几前。
林木的脸色不大好看,似是有些动怒。
“国师大人,你是聪明人,该不会不知本王找你所谓何事吧?“
新罗原本想装糊涂来着,可他又觉得这样实在没什么意思,索性也就不再否认,大大方方的就承认了,而且还问了一句让林木不知该如何回应的问题。
“王上,你从前从来都不干涉我做的事,怎么如今我不过杀个人,王上却如此大的反应?“
这话叫林木着实为难了些,可她又仔细想了想,遂问道:”不过杀个人而已?本王竟从不知国师大人如此将人命不当一回事。“
”王上,新罗杀的都是该杀之人,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零域!”
闻言,林木眼皮一抬:“那好,你现在告诉本王,厉公子的生死与零域安平有何干系?只要你能说服我,本王此后决不再插手此事。”
林木一句话并没有哪里不对,可新箩却心下犯了难,而他不知道的是,林木是故意这么说的,因为林木想要知道,在她脑海里消失的那段记忆是否真的与那厉公子有关,是否又真的与新箩有关。
与林木共事多年,虽说现在这具身体已经完全换了个灵魂,但新箩知道,无论是宋千玦还是宋佩茵,源泉处都依然只有林木一个,从前他没有任何事能够瞒得住林木,不想过了这么久,林木竟还和当初一样。
尽管知道自己骗不了林木,可新箩依旧没打算说出实情,现在林木失忆,他想要冒险赌一回,赌林木再也不会想起那些往事来。
“王上,那厉公子的生死的确与零域没有什么干系,我之所以想杀他,不过是因为那厉公子不知是怎么了,喜欢在人前胡言乱语,说什么王上是他的妻子,这样有辱王上圣名的人,新箩以为,留不得!”
片刻后。
“说吧,后公子,你这么晚了找本王有何要事?这宫婢又是什么情况?”
林木不知道厉成对自己放肆过的话新箩是如何知道的,她怀疑的神色毫不掩饰的显露在脸上,惹得新箩心下一惊,果然,林木接下来的话证实了他的担忧不是多余的,林木果然起疑心了。
只见林木收回了自己的视线,她从案几后绕到新箩身边,也不看新箩,只表情不明的拨弄着自己的指甲,随即问道:“不知这些话国师大人是从何处听说的?还是说,我这宫里我这身边随时都有人将本王的一举一动皆告知国师大人呢?”
林木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明显生气了,她尾音沉了下去,眼角却吊了起来,横眉冷目地瞪向了新箩。
俗话说伴君如伴虎,这话实在不假,不过这话在这之前从不能用来形容女王林木和国师新箩之间的关系,然而这回,新箩却彻底地应了这话。
虽说林木忘记了前尘往事对新箩来说是件好事,不过却也并不是件好事,比如,性情大变的林木,若换做以往,林木从不会过问此等事情,从前在林木的眼里,他新箩做的任何事都是为了零域,当然,他现在也是为了零域,然而在林木眼里,却已经变了。
这场君臣之间的深夜议事终究以新箩败阵为结束,林木追问厉公子的事,新箩不愿多说,林木本不想再管,可当她想起那名叫厉成的男子躺在床上一副苍白病弱的模样便让她顿时心生了些细微的难过之意,这于林木而言是从未有过的感觉,而她也凭借着这从未有过的感觉对新箩以女王的身份下达了命令,令新箩今后再不能为难厉姓的公子,若这厉公子出了什么事,她将拿他是问!
新箩心底里既后悔又不甘心,后悔当初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将宋佩茵三人带到须弥山,也不甘心就这么放过厉成,任由他一直在林木眼皮下来回走动。
所幸新箩不是个死心眼的人,他没有必要非得在林木面前逞强,不过一个凡人而已,他先前只是不想将事情闹大,所以做起事来才束手束脚,如今既然已经被林木知道了,他也就不隐藏自己的心思了,依他的手段哪日找个合适的机会做了这凡人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何必急于一时?就算到时候林木要追究他的罪责,顶多也就罚他几句,难不成还要他去给那厉成偿命?
想到这,新箩再不多作他言,见新箩这模样似是答应了,林木也不再纠结于此事,她能为那凡人做的也只有这样了,如果那凡人不听劝告一心要留在须弥山涉险,那她也没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