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成死死盯着新箩,紧抿的唇缓缓轻启,一字一句的问道:“是你洗去了她的记忆!”
没有疑问,如此肯定的语气表明了厉成现在的心情,他急需要面前的这个人承认,承认一切都是他搞的鬼,只有这样,厉成才能说服自己他来到这里的选择是对的。
但很可惜,现实并不想安慰厉成,甚至要给他当头一棒,厉成强势,新箩也不是吃素的,面对厉成的步步紧逼,新箩非但没有退缩,反而迎了上去,眼神里还带了点挑衅和得意。
他冲厉成点点头:“不错,一开始我的确是打算洗去宋小姐的记忆,从而让她成为零域需要的林木女王,只可惜,她为了保护自己的前尘往事从神女殿逃出了须弥山,导致零域因她的缺失而发生了四族战乱,不过好在,当我们被一起被兽王封印在无虚崖下的时候,宋小姐终于迷途知返,她知道这样下去是不行的,于是最后走回了正轨,选择了遗忘。”
说完,新箩嘴角挑起一丝笑,轻轻拍了拍厉成的肩:“你不用觉得难过,也不用恨我,因为这事不是我做的,在无虚崖的沼泽里,我失去了一切神力,连自保都做不到,更别提洗去宋小姐的记忆,她忘记了过去,只能说明这是她潜意识里的选择,她毕竟是林木女王,她毕竟要对零域的四族负责,情情爱爱于她而言,都是前尘往事了,我也希望厉公子你,能早日放下,回到属于你的世界去,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新箩说话绵里藏刀,于厉成来说更是字字诛心,他连反驳的话在刹那间都没了力气说出口。
待人走了,他独自一人在沉香阁的后花园里沉默着坐了半晌,他想起几天前的那个夜晚,宋千玦如同神灵一般从天而降,那高不可攀的云端上她的眼里分明没有自己,也没有任何温度。
地狱枝是一种生命力颇为顽强的魔鬼花,林木刚出了须弥山的结界便闻到了这话的幽幽暗香,她想也没想,直接独自去了花田。
夏末初秋的天气,远远近近的山峦在烟蓝色的天空下愈发青翠欲滴,田野上大片大片的地狱枝正开得热烈耀眼,一阵山风拂过,波浪般的紫色雾海层层叠叠的盛放在林木眼前,连着那沁人心脾的香气一起堆叠在她的双眸里。
如此缱绻迤逦的存在,若非亲眼所见那场大火有多来势汹汹,恐怕,任谁见了都无法将这样的美景与地狱想在一起吧。
她最喜欢的那孩子,就是在这里,永远的消失了。
“宋宋。”
忽然,在这安寂的旷野里,林木的背后响起了突兀的男声。
宋宋?宋宋是谁?
午后的阳光温暖和煦,林木看到她身后不远处站着个高大的人影,她想,那句宋宋大概就是这人喊出来的吧,只是,放眼望去,这里除了他们两人,难道还有别的人在吗?
林木并未回过身,她看到身后的人影朝她走了过来,越来越近。
许是与兽王的那场交战实在耗费了林木不少精力,一向反应敏捷的她在眼睁睁看着身后的影子缓缓从背后抱住自己的时候,她竟然没有任何反应,只乖乖地站在原地,堂堂林木女王就这么让人抱了。
似乎有些意外怀里女人的反应,厉成心里忽然浮现出一个他期待了千万次的答案。
没有忘记吧,他的宋宋该是没有忘记她的吧。
然而,这样的念头还不及厉成喜悦片刻,任他温柔抱着的女人终于回过神来。
挣开厉成的怀抱,林木侧过脸抬起眼皮用那双让厉成日思夜想的眼就那么淡淡的,带着些惊愕和微怒的神色始终冷静的注视着他。
厉成的心在那一瞬间掉入了深渊里,是了,还是那夜那样的神情。
往后退了几步,林木上下打量一番厉成,那模样,陌生到不能再陌生。
“你是何人?”
她冷冷地问道。
看着这样的宋千玦,厉成先前想好的千言万语,忽然就说不出口了,他觉得自己现在仿佛就是个笑话,一个不管怎么做,都可笑的笑话。
他是何人?
他该怎么说呢?要装作跟她初见一样介绍一下自己吗?还是应该这时候什么都不管直接抱上去,毕竟他已经想了她很久啊,现在好不容易见到了,虽说隔着这样的距离能看见自己的心上人他已经满足了,但毕竟,是想要拥抱亲吻的人,就这么远远看着哪里能甘心呢?
厉成的双眸里满是失落与悲伤,那样悲戚的目光里只倒映着林木的影子,林木被厉成弄得颇为不自在,她将原本与厉成对视的目光挪到了一旁的花枝上。
奇怪,现在什么情况?她堂堂林木女王被一个陌生男人抱了不说,最重要的是,她居然还有些怕这男人的眼神?搞什么?她以前不是这样的!居然连轻薄了自己的凡人小子都不敢动了吗?
想到这,林木在心里深吸了一口气,虽说她在面对眼前这男人的时候本能感觉到有些不对劲,但她可不是会允许自己退缩的神灵。
理清自己的心,一直不安的唇线终于缓缓轻启,林木努力希望自己的眼神能锋利些,最好能震慑眼前的凡人,于是她重又看向厉成,故作厉害的再次开口:“本王问你,你是何人?”
听到宋千玦自称本王,厉成愣了愣,呵,瞧瞧他过的什么日子,老婆都自称本王了,他连活在这人回忆里的从前都不存在了。
瞧见厉成深深地看着自己,半晌没有动作,林木以为自己女王的威仪算是成功了,于是她打算不与这陌生男子计较,免得坏了她的心思,她可不想再因着些小事生气,她累了。
厉成堵住了去路,林木要想走只能从厉成旁边过,谁知她一步还走出去,厉成却先朝她一步一步靠了过来,丝毫没将她女王的身份放在眼里。
这下,林木也不说话了,虽然她轻而易举就能制服眼前的男人,但她又仔细想了想,这男人现在看着神情像是正在极力强忍着痛苦,她既然身为守护四族生灵的林木女王,那她便有义务替自己的子民解决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这么一想,林木便不走了,她想等等看,看这男人要跟她说些什么,再看看事情是不是她可以在动用自己的神力帮他的范围内。
只可惜,林木这样的体贴念头对厉成来说,更让他恼火伤心。
曾经的亲密爱人站在自己面前问自己是谁,这种事不管对谁来说应该都难以接受吧,更何况是跟自己有了家庭,有了孩子的爱人,忘记了过去就可以这样无情吗?以失忆为借口就能完全当做一切都没发生过吗?
许下的承诺,付出的感情,等待的时光,这些,真的都能以忘了为理由而全部丢弃吗?
眼看着厉成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林木莫名有些气短,先前端着的女王架子也莫名提不起半分来,她只随着厉成的迫近而不得不被他逼着一步步往后。
像是觉得这样的场面还不足以让堂堂林木女王没面子,厉成一直紧抿着的薄唇紧接着张阖起来。
他笑着注视着宋千玦,一字一句道:“好,既然殿下问我是谁,我便好好跟殿下说说我是谁。”
一句话的功夫,林木又往后退了两三步,但眼前的男人并不打算就此作罢,他仍旧紧追着她靠上来。
“殿下前几日与兽王恶战了一场,想来殿下因着受了伤所以忘记些重要的事情,现在,就由我来告诉殿下你都忘了些什么。”
“我叫厉成,是殿下的心上人,七年前,你已经嫁给我了,我们还有个儿子,他长得很漂亮,跟你很像,也跟你一样招人喜欢,你为了向我表达自己的爱意,给儿子取名叫红豆。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你也不是,你叫宋千玦,是我的妻子,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喜欢叫你宋宋。”
话音落下,林木女王已经因为退无可退背靠在了花田里的桑榆树下,厉成一双长臂撑在桑榆树的两旁,完美的将宋千玦圈在了自己的怀里。
不可否认,即使自己的记忆里根本没有眼前的男人,但当两人靠得如此之近的时候,林木还是忍不住小小地心跳了一回。
怎么说呢,是个眼神很真挚,感情很动人,长相很诱人,就连气息都完美的家伙,这样的男人,纵使她身为林木女王,也会忍不住心动呢。
不过,诱人归诱人,胡说八道她就不喜欢了,开什么玩笑?孩子?她堂堂林木女王,是为了嫁人生孩子谈情说爱才存在的吗?
厉成说完一番话,林木这回没懵,事关女王清誉,她自然不能任人言语。
眼看厉成情之所急要上来抓自己的胳膊,下一秒林木便毫不客气的一巴掌别开了他正欲袭来的手,随即退出了这人的包围圈。
低喝一声,林木“放肆!”二字脱口而出,她怒视着厉成:“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就是国师今日和我说过的那位姓厉的朋友吧?国师这么好的人,怎么就认识了你这么个登徒子?本王警告你,趁我不想与你动手的时候赶紧消失,否则,别怪本王对你不客气。”
这样的场面厉成不是没预料到,本以为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他的心也已经在面对不记得自己的宋千玦时能足够强大,可现在看来,他还是高估自己了。
不过,那又怎样呢?他既然选择了来,总要为因为这件事而放下的一切赌一把吧。
林木生气的时候很严肃,本就冷若冰箱的一张脸愈发寒冽了些,这样疾言厉色的宋千玦在厉成的印象里,是第一次。
很好,看着吧,他会好好地让这女人重新爱上他。
神女殿。
林木原本想着出去走走能舒爽些,没曾想这舒爽是舒爽了,就是遇着了个自以为是的登徒子。
汀雪一进殿就看见林木微微拧着眉不大高兴的模样,不过她也没敢多问,想起新箩临走前和她说过的那厉公子的事,她本着职责所在跟林木提了提。
“你说想见我的那人叫什么名字?”
“厉成,厉公子。”
乍一听这两个字林木忽感熟悉,刹那后她猛地反应过来:“哦,是那个登徒子,我已经见过了。”
听闻林木的话,汀雪惊了惊,登徒子?难道女王出去这一趟发生什么事了?
新箩已经在准备林木和人族各界代表见面的事情,汀雪虽然好奇林木口中登徒子三个字的由来,但她还是很好的管住了自己,只将手里继续林木处理的公文放在案几上后便安静的站在了一旁,等着林木不时的差遣。
看着眼前堆叠成山的折子,林木对新箩的办事能力产生了小小的怀疑,这人不是说已经帮她处理了很多吗?怎么还能堆成这样?
认命的提起笔,林木翻开最上面的那本折子,很奇怪,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她明明下笔不知该写些什么,可那手就跟不是她的似的,总而言之,下笔如有神。
新箩将林木与各界代表会面的事安排在了五天后,有新箩在,林木只管跟着他的流程走就是了,不得不说,林木很喜欢新箩这样的下属,不过,她最喜欢的这位下属最近似乎总是有意无意的在她面前跟她提起在花田里那个举止轻浮的男子。
当新箩第四次说起这人的时候,林木终于忍不住了,她微微拧起眉,一支笔带了墨往前甩了甩,墨滴正好落在新箩的新鞋子上,新箩自觉往后退了几步。
“国师大人。”
“殿下。”
“你有话不妨直说。”
林木抬起眼皮定定地看着新箩。
见状,新箩也不客气,当真有话直说了。
“殿下,须弥山毕竟是您的地方,这是四族都知道的事,如今沉香阁住着两个陌生男人,这要是传出去,恐怕不太妥当。”
“哦?这两个男人不是你弄进来让他们住着的吗?我还以为这两人是国师的亲戚呢,国师现在拿这件事来问我,是不是荒唐了些?”
林木的语气并不算和善,新箩惊了惊,他原本只是想试探一下林木对厉成的态度,这样他也好进行下一步计划,没想到林木居然看上去对这个人很生气,可是他明明听手下人禀告说,林木女王和厉公子聊得很投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