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成怔了怔,他坐在老爷子的对面,面上露出了鲜少的迷茫神色,他双手从下颌一直捋到头顶,叹了口气,像是如释重负般。
“爷爷,其实我不恨宋千玦,我只是恼她欺骗我。”
宋言,老爷子沉默了半晌,终厉接过话口:“我跟你一样,千玦那孩子,我不恨她,如果当初不是她,厉家一定不会被留下来,她算来还是咱们的恩人。”
厉成从未想到自己会从老爷子嘴里听到这一番话,纵使他知道老爷子从最开始就明白这些,但他却仍旧担心宋千玦会被老爷子追究,毕竟老爷子戎马一生惯了,他眼里最容不得的就是欺骗和利用。
当初厉成对着宋千玦说出滚字的时候,厉成虽然心下恼怒不已,更多的却希望宋千玦能赶紧走,不管去哪里,只要别被老爷子找到就行,后来一直暗中关注老爷子动向的厉成见老爷子似乎并没有什么动作,就连宋亦阳也不追究的时候,厉成这才明白自己似乎担心过头,而宋千玦也早已不知所踪。
时至今日,又尤其是知道这个孩子是自己的,厉成终厉直面自己的内心所想,哪怕他不知道当初宋千玦对自己有几分真情有几分利用又有几分假意,他仍旧爱着宋千玦,爱着这个从未如此听话过的宋千玦,她以往总爱跟他对着干,可这回一个滚字,却是听话的很。
“爷爷,这话您应该早点告诉我的。”
厉成面色凝重的说道。
“你也没问我啊。”
厉老爷子语气有些委屈。
“我以为爷爷会......”
“会怎样?难不成你以为我要找千玦那孩子的大麻烦?”
厉成没说话了。
孩子被厉家人所接受,当周意欢知道这孩子是厉成亲骨肉的时候,她又喜又忧,喜的是她有孙子了,忧的是她不知道宋千玦葫芦里究竟卖得什么药,但很快,周意欢的这种担忧便被日益长开的红豆完全化解了。
原本红豆这个名字厉家人是不同意的,可厉成还是力排众议决定就依着孩子送来的名字,在厉成眼里,红豆是代表宋千玦爱他的证据。
孩子在自己手里,依着厉成对宋千玦的了解,他想,或许接下来不久后这小女人就该出现了,毕竟这世上没有哪个母亲不疼自己的孩子,宋千玦处心积虑的将孩子送到他面前,为的不就是先让孩子来消他的气吗?
这样想着,厉成的心无端端地就安了许多,他想,等到宋千玦出现的那天,他要告诉她,在她欺骗他的这件事上,除非她用一辈子的时间来弥补自己,否则他就不原谅她。
然而,想象总是美好的,现实总是残酷的。
又是一年过去,春风再次将燕庭南岸的春景唤醒,可宋千玦却并未像厉成想象的那般现身。
眨眼间红豆已经一岁,可以咿咿呀呀的跟厉成说着他不懂的话,一双白嫩的小短腿总是会在睡觉的时候不经意搭在厉成的胳膊上,跟宋千玦睡觉的时候简直一模一样,唯一的不同大概是宋千玦搭的是厉成的大腿上。
当又熬满一个月后,厉成已经等不及了,他开始心慌意乱起来,他迫不及待的想要知道宋千玦为什么这么久还不来找自己,难道出什么意外了吗?
陆遇得了厉成的命令,花了一周的时间总算将将打听出眉目来,但他不敢将真相告诉厉成,因为他不知道厉成会做出怎样的事情来。
书房里。
一盏台灯静静的伫立在角落,厉成整个人陷在沙发里,一张本就线条锋利的脸此刻显得更加骇人,他指间夹着一根烟,然而任凭那烟支燃尽他也没吸上一口。
厉成长久的沉默令陆遇十分担心,原本还对宋千玦这个少夫人颇有好感的陆遇此刻也忍不住有些不满起来。
他调查到的消息说宋千玦当初和安鸿飞一起到了C城,小城里的人都知道他们是夫妻,还说那是一对璧人,后来宋千玦怀孕了,还没足月却小产,不想那小产的孩子竟然命薄没能活下来,再后来,安鸿飞便带着一家人走了,至厉他们去了哪里,无人知晓,而陆遇也再没查到。
虽然厉成从心里有些怀疑这份消息,但陆遇做事一向认真,更何况是这样的大事,陆遇是不会调查错的,厉成的心中颇多疑惑,然而随着他的沉思却渐渐都明朗了起来。
哪里是什么小产的孩子没能活下来?分明是那“一对璧人”嫌这孩子是个累赘,所以才找人给他送了来,然后他们再高枕无忧的远走高飞!
直到这一刻,厉成才知道,原来人的心真的是会疼的。
他待她如珍宝,她却弃他如敝履,既然如此,当初知道有孩子的时候又为什么要选择生下来?是可怜他给他的安慰吗?
红豆自从被送来后一直跟巧姨睡在一起,厉成倒不是不喜欢这孩子,而是他平日里工作繁忙,常常回来的时候早已三更半夜,他实在带不了,每日只能回来看一看红豆的睡颜,尽管如此,厉成却也觉得满足。
书房里一时间了无声息,陆遇怵在书桌前半晌也不敢轻易开口,直到厉成指间的烟灰掉了下去烫得自己一个激灵厉成这才回过神来,他揉了揉自己的眉眼,语气里满是疲累,吩咐陆遇先回去。
陆遇离开燕庭南岸没半个小时,厉成还站在书房的阳台上抽烟,往日里早就熟睡的巧姨却在这时惊慌失措的敲响了厉成的门。
“少爷,红豆发高烧了。”
指尖的烟支抖了两抖,厉成二话没说连鞋都没换直接抱着红豆去了医院,他的私人医生对儿科并不擅长,这个时间点所幸市区并不拥堵,厉成给程彦笙打了个电话,程彦笙今晚值夜班,正好可以提前为他在儿科安排一下。
原本巧姨一直抱着红豆,谁知红豆见了厉成后嘟嘟哝哝了一句爸爸,然后死活再不肯从厉成身上下来,厉成没法只得抱着红豆开车。
一路上红豆一直哭哭啼啼,小孩儿的哭声本就抓心,更何况这还是自己的亲儿子,厉成只恨自己不能替他生病,再想到这么小的孩儿被自己的亲生妈妈给抛弃了,厉成更心疼了。
红豆通红着一张小脸在厉成的怀里也不大声吵闹,只小声的嘤嘤啜泣,厉成脚下的油门踩到底,他一边安慰着红豆一边想起了宋千玦,紧接着脑海里浮现出四个字来:抛夫弃子。
没错,说的就是宋千玦这个狠心的女人!
到医院的时候正好凌晨三点,因为有程彦笙在,厉成抱着红豆很快被安排进了一间高级护理病房。
厉成的身份在S市虽不算人尽皆知,但平日里稍微关注财团信息的人都会认得厉成,在此之前从未有人知道厉家何时出了个小孩子的,这下眼见着V·I的总裁大人抱着一个孩子进了医院,顿时流言四起。
病房里。
红豆挂了水已经睡着了,厉成怕他手冷便一直用自己的大手轻轻捂着红豆的手背,外科的程彦笙抽了空过来瞧了厉成一眼。
巧姨回燕庭南岸给红豆拿东西了,纵使厉大总裁神通广大,可也架不住劳心劳力,他原本一向极好的皮肤此刻因为熬夜黯淡了许多,眼底下泛起一圈乌青,程彦笙见了忍不住叹了口气。
“你先去旁边休息一下吧,我替你看着红豆,反正他这会睡着了也不会闹了。”
厉成手动没变,他瞥了眼程彦笙,随即淡淡地开口:“不用了,我自己看着他就行。”
像是为了配合厉成的话,睡梦中的红豆一双小手不自觉的捏紧了厉成的大拇指,又咿咿呀呀了一句爸爸。
见到这副情景,程彦笙也不再说什么了,她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下来犹豫再三,终是没将想问的话问出口,程彦笙想,她自己的事尚且一团乱麻,又何必去操心人家的事呢?
宋千玦给程彦笙的印象一直不错,在去年初春发生的那件事之前她从未想到有一天宋千玦会不辞而别,甚至从此之后杳无音信,至厉这个孩子红豆还是她从周意欢那知道这是宋千玦生下来又派人送到厉家的。
当时周意欢提起这事的时候满脸愤慨,说宋千玦太恶毒,竟然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不要非得跟着那个忘恩负义的安鸿飞私奔,真是丢尽了他们厉家的脸面,程彦笙听了这话本以为依着周意欢的性子该是也不会多喜欢红豆的,结果她却猜错了,许是这孩子是自己的第一个孙儿,再加之又是血亲,总之,周意欢对红豆比对厉成还好,而这也让程彦笙微微放了些心,至少这孩子不会在厉家受委屈。
厉成知道程彦笙是一片好心,可他仍旧只想自己守着红豆,盯着红豆捏着自己的小手指,厉成原本荒凉无波的心海泛起了一圈圈涟漪。
血亲这种东西,真的是世界上最微妙的一种关系,只要一想到红豆是自己和宋千玦的结晶,他身上流着自己和宋千玦的血,厉成的心里就会充斥着奇妙的感觉,好像为了这孩子他做什么都可以。
见厉成不需要自己帮忙,程彦笙本打算起身告辞,谁知就在她正要开口时一向不喜与人多言的厉成破天荒的问了她一句:“厉琰那小子还欺负你吗?”
这话问得程彦笙当即一怔,她和厉琰自从上次吵架后已经有半个月没联系了。
眼瞧着程彦笙面露难色,厉成了然的移开目光,竟好似劝解,他轻声说道:“厉琰这小子入伍入得早,又是在爷爷身边长大的,有时候脾气难免犟了些,尽管你当初因为一面之缘找了他八年,但我还是建议你好好考虑一下,两个人在一起浓情蜜意的浪漫固然少不了,可更多的时候还是生活,只有在生活中才能检验你们是否会成为对方最合适的那个人。”
厉成跟自己说的这些话是程彦笙没有预料到的,厉成一直看着一副冷心冷情的模样,不曾想却对这些事看得如此通透,刹那间,厉成在程彦笙心中的印象又上了一层台阶,这个男人不仅深情多金,还是个很会生活的人,如果宋千玦当初没走,而是选择留下来,她现在该是很幸福的。
从儿科出来,程彦笙一身白大褂靠在了走廊上的凭栏处,黎明就快到来,太阳即出东方,这对世间万物来说都有了方向,可她却看不清她和黎琰的方向,何去何从,她早已在自己和黎琰的一次次争吵中迷茫了目光。
“滴滴......”
衣服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两声。
程彦笙摸出来一看,是她大学的师兄发来的消息。
“明天有空吗?想请你吃饭。”
想了想,程彦笙回道:“我现在在替别人值班,明天下午有两台手术,可能做完就只想回家休息了。”
这话里的意思已经十分明显,然而那头的人似是不懂什么叫放弃,仍旧回她:“我最近学了几道菜,反正你下了手术肯定也不想做饭了,不如来我家尝尝怎么样?”
这位学长在程彦笙大学时曾有意无意的跟她暗示过些东西,可流水有意,落花无情,程彦笙那时心心念念着要找厉琰,再加上她不喜欢跟人暧昧,厉是找了个机会巧妙的回绝了这位学长的追求,那学长知道了也不气馁,更没有对程彦笙步步紧逼,反而停下了脚步站在远处,一直跟程彦笙以朋友相称,最普通的那种朋友。
那头的学长见程彦笙久不回他消息,遂再次发来一条,但这回换成了照片,程彦笙好奇的点进去,发现是一张甜品图,她最喜欢吃甜品,却又因为要保持身材的原因不得不克制自己,这招对她来说简直就是秒杀。
人家盛情难却,那她到底是去还是不去呢?
正在程彦笙思虑的时候,她身后的墙角处忽然冒出个人来,那人走路时悄无声息,高高大大的身影渐渐靠近了程彦笙。
“谁请你吃饭呢?”
颇有辨识度的声音毫无预兆的在程彦笙身后响起来,她吓了一跳,一声惊呼从喉咙里蹦出来,夜间空旷的意愿走廊上到处回荡着她的惊呼。
猛地转过身来,程彦笙看着眼前的人惊了又惊:“你...你怎么来了?你不是说......说你要去执行任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