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千玦和周意欢满心欢喜的回到厉家老宅的时候,还没来得及喝口水,宋千玦就被厉老爷子身边伺候的人喊了去。
周意欢不知道怎么回事,以为老爷子一向疼宋千玦,定不会是为难她,故此便什么也没问,直到晚饭时候见宋千玦还不回来,她这才发觉事情奇怪,派了人去老爷子的院落附近打听,这才知道宋千玦被老爷子罚了。
三个小时前。
厉老爷子的院儿里。
宋千玦一只脚刚踏进门槛便高高兴兴的冲老爷子叫了声爷爷,谁知拄着拐的老爷子却面无表情的转过身来,神色甚是严肃。
脚下的步子下意识的就缓了,宋千玦空咽了口唾沫,笑容不复存在,在距离老爷子还有几步之遥的时候,只听到老爷子沉声吩咐院里伺候的人都退下去,只剩他和宋千玦两人的时候,老爷子这才抬眼看向宋千玦,缓缓吐出两个字来。
“跪下!”
宋千玦当场愣住。
她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膝盖,转而又看老爷子:“爷爷,我......”
“我叫你跪下!”
老爷子忽地出声打断了她的话。
这回,宋千玦再不敢开口,她虽心有不甘,却也不得不低头。
双腿跪在铺满鹅卵石的路上,宋千玦肩背挺直,也不看老爷子,一副不服不认的倔强模样。
约莫半个小时后,老爷子才再次开口,他背对着宋千玦问:“做这件事之前为什么不跟我商量?”
“我只是想给爷爷一个惊喜,我以为爷爷会喜欢的。”
宋千玦语气平静的应道。
闻言,老爷子转过身盯着宋千玦:“你知道你现在是谁吗?你知道G省不久前轰动全国的案子吗?”
良久,宋千玦吐露出两个字来:“知道。”
“你是谁?”
“我是宋家的千金小姐,是厉家长孙厉成的夫人。”
听到这,老爷子叹了口气:“既然你明白,为什么还要这么做?千玦,爷爷知道你聪明,可你既然聪明,又已经嫁入厉家这么久,不该不懂这里面的利害关系!意欢她心性单纯想不出这样的办法,千玦,你能不能告诉爷爷,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厉老爷子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宋千玦开始有些慌起来,她不断在心里组织着语言,想要为自己开脱,说来这件事还是她着急了些,也是她忘了考虑还有厉老爷子在背后,凭厉老爷子的见识,肯定会对她产生怀疑......
稳了稳心神,宋千玦抬起头看向厉老爷子,她现在只能坚定自己最初的说法,也只有这唯一的办法能让她拼一拼了。
想到这,宋千玦迅速在眼眶里蓄满一包泪,但她却不哭起来,只忍着,随后说道:“爷爷,对不起,我没想到这件事会让您这么生气,我只是想要多做些好事为爷爷祈福,希望爷爷能快点好起来,可是我知道就算向那些慈善处捐再多钱也不一定能真正帮到需要的人,所以我才想了这个主意,选烈士子女也是因为一个多月前G省的那件案子,爷爷,对不起,您不要生气了。”
宋千玦说完这话厉老爷子顿了半晌再无言语,他始终似信非信的盯着宋千玦,宋千玦不怵他,一双漂亮的眼睛里写满了不卑不亢。
良久,老爷子缓缓地将目光移开,声音里不无疲累。
“千玦,你有这份心我很高兴,可你也应该明白,我不是为你做善事生气,而是因为你明知道现在所有人都在避讳甄泉春的案子,你却在这个时候跳出来,这实在不是个明智之举。”
“可是爷爷,厉家光明磊落跟这件事毫无关系,我做这些也行得正坐得端,一个慈善活动而已,为什么要避讳呢?为什么要怕呢?我觉得我没有错。”
闻言,厉老爷子再次动了怒。
跪着的人非但不认错,听这口气,还觉得自己有功。
于那些终于觅得生活希望的孩子确实有功,可于厉家,还是过!
宋千玦先前认错的模样不复,这会像是原形毕露似的,她振振有词的跟厉老爷子说自己的见地,丝毫不有悔意。
尽管老爷子仔细想了想宋千玦的话,觉得她说的其实并无差错,可毕竟有些事不是表面上看见的那样简单,更何况他这孙媳妇的确该管教管教了。
“作为厉家长孙的少夫人,这件事你是想不通还是觉得自己没错?”
厉老爷子问道。
“我觉得自己没错。”
宋千玦毫不犹豫的回答。
“那你就跪着,什么时候知道错了什么时候再起来!”
说完,老爷子冷哼一声,拄着拐杖进了屋里。
悄悄抬起眼看着厉老爷子的背影,宋千玦忍不住在心里松了口气,没错,她就是故意这么说的。
只有她表现的襟怀坦荡以至于犟得像头牛始终坚定自己没错的想法,她才会免于被厉老爷子更多的怀疑。
当厉成接到周意欢的电话知道宋千玦因为烈士子女的事被老爷子罚跪的时候,厉成已经独自一人在办公室抽了一个时辰的烟。
宋千玦做这事的时候从来都没有跟他提过。
厉成觉得,他好像有点看不透也猜不着宋千玦究竟在想什么了,因为就在两个小时前,他的私人医生告诉他,上回宋千玦生病的时候被他带回去化验的血液里检查出了BYY的成分。
一般的血检其实很难查出BYY的,可由于宋千玦已经吃了有一段时间,BYY在她身体已经开始积累,这才会被医生查验到。
厉成想起那些夜晚,那些他跟宋千玦说“咱们生个孩子吧”的夜晚,此时此刻,他的心绪十分复杂。
到底是自己的老婆,就算厉成心里依旧堵得慌,可他还是在接到周意欢电话的时候马不停蹄的出发赶往了G省,他怕他去得晚了,宋千玦若始终不肯认错,依着老爷子的性子还会让宋千玦一直跪着。
早春天里冷冰冰的太阳早已下山,宋千玦一个人孤孤单单的跪在老爷子的庭院里,她的膝盖早已没了知觉,却仍旧跪得笔直,头上又大又亮的月光披在她身上,一阵一阵的寒潮直往她身体里蹿。
老爷子屋里的灯还亮着,宋千玦一个喷嚏接着一个喷嚏,这期间有不少人想要跟老爷子求个情的,包括周意欢,她主动找老爷子说这件事是她和宋千玦一起做的,老爷子却当场瞪了她一眼,吓得周意欢再不敢多有半句劝言。
站在阁楼上,居高临下的老爷子盯着还跪在院里的宋千玦。
更深露重,老爷子背着手问身后的管家:“少夫人跪了多久了?”
“老爷,已经快五个小时了。”
闻言,厉老爷子沉思了片刻,重重地叹了口气:“罢了,你跟我下去看看。”
“是。”
宋千玦一开始还以为就算自己不认错,老爷子可能也只是吓唬吓唬她,等气消了自然就会放了她,然而直到五个小时过去,宋千玦这才发现自己还是太嫩了。
虽然她和老爷子是爷孙关系,但老爷子的身份早已目下无尘,平日里对她宠爱那是在她乖巧听话的前提下,一旦犯了老爷子的威严,该受的惩戒丝毫不会少,俗话说伴君如伴虎,更何况他们这爷孙关系中间还是全凭着厉成。
忽地,就在宋千玦头昏眼花摇摇欲坠的时候,一双脚出现在她视线里,紧接着宋千玦便听到来人问她:“想清楚了吗?”
脑袋里一直嗡嗡响,宋千玦似乎已经感觉不到冷了,只是话一开口才发现自己嗓子撕裂般的疼。
“我没错!”
她努力抬头看着老爷子,目光坚定,理直气壮。
拄着拐的手颤了颤,老爷子怒极反笑,一连说了三个好字。
管家跟了老老爷子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见过有人敢像宋千玦这样跟老爷子说话的,哪怕就是老爷子最疼的孙儿们当着老爷子的面也不敢如此造次。
管家为宋千玦捏了把汗,他看了看老爷子的神色,怕老爷子还要宋千玦继续跪下去,不由的着急出声劝道:“少夫人,这件事于厉家来说你本就不对,快跟老爷认个错吧,再这么跪下去,你身子吃不消啊。”
管家话音刚落,院子的大门突然被人推开。
宋千玦本想回过头去看看是谁,但她现在全身都是僵的,丝毫动弹不得。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爷爷。”
是厉成来了。
厉成怎么来了呢?
这是宋千玦晕过去之前最后的意识。
翌日。
厉成铁着一张脸矗在老爷子的书房外,管家说老爷子正在作画,打扰不得。
半个时辰后,厉成终是忍不住开了口。
“爷爷,孙儿这些天新学了几招棋技,想跟爷爷讨教讨教。”
片刻,一直静默的书房终于传出老爷子的咳嗽声,厉成皱了皱眉,紧接着便听到听到老爷子唤他进去。
一盘棋,黑白子,黑落下,白相随,你截后,我杀尾,你断前,我破釜沉舟。
爷孙俩将棋盘当做了战场,谁都不曾言语半句,你来我往间,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老爷子赢了。
“孙儿佩服。”
厉成盯着棋盘说道。
老爷子脸色依旧不好看,也不接厉成的话,问他:“身子伤着了吗?”
这话既不点名也不道姓,可二人皆心知肚明。
想了想,厉成实话实说:“昨晚回去胃寒吐了半个小时,然后就高烧,虚汗不断,一直折腾到今天早上高烧才退下去一点,人还是迷糊的,医生说她寒气入体,脾胃受凉,关节受损,要休养时日。”
听到这,老爷子似是累了,他忽地放松了身体,将大半个身子靠在了身后的软垫上,他转过头瞧着窗外宋千玦昨天跪过的地方,缓缓开口:“这丫头看着娇弱,实则却外柔内刚,她性子太犟,不是什么好事。”
闻言,厉成微微低头抿了口茶,让人看不出他的情绪,他接过老爷子的话:“千玦这回顶撞爷爷是她不对,也怪我平日里对她太宠溺,请爷爷放心,等千玦病好了,我一定让她跟爷爷好好认错。”
老爷子叹了口气:“厉家人都身处高位,虽然现在表面上一派风平浪静,但是厉成,这几年厉家太过顺风顺水了,可时运不会永远眷顾谁,你我应该都明白,伴君如伴虎,厉家人虽有天大的本事,有天大的功劳,可就像这棋子,一旦落错一颗,那对厉家来说都是致命的。我知道,千玦这回是好心,她想多做些善事给大家祈福积德,我罚她不是说这件事不对,而是希望她能记住,像这样需要以厉家少夫人名号去做的事情,她得提前跟大家说一声,毕竟她现在的身份不比从前,如果等出了什么乱子大家才知道究竟是什么事,岂不为时已晚?”
“是,请爷爷放心,这些话等千玦醒了我一定转告她。”
依旧看着窗外,老爷子头也回的冲厉成一边摆手示意他退出去,一边说道:“我让管家准备了几味上好的驱寒中药,你拿回去给她煎着喝了,不够再问我拿。”
“谢谢爷爷。”
走出老爷子的庭院,厉成深吸了一口气,他今儿其实是来看看老爷子究竟消气没,想起昨晚老爷子的脸色,就算是作为商业之王的厉成也忍不住胆寒,那是从万人骨上趟出一条路的眼神,厉成惊了惊,他在想,他这不安分的小妻子究竟说了些什么大逆不道的话竟将老爷子气成这样。
回到自己的院子,宋千玦还没醒,厉成将手里的药拿给了底下伺候的人,然后自己坐在床边看着脸色苍白的小女人。
昨晚他到的时候还没来得及跟宋千玦说句话她便全身又僵又冷的晕在了自己怀里,他抱她起来的时候,她的腿都是没法动的,连睫毛和眉上都是森森的寒霜,等抱回来好不容易折腾完了人却又发起了高烧,于是厉成只好一整夜都将宋千玦紧紧的抱在自己怀里,用自己的温度一直暖着她迟迟缓不过来的体温。
一直到下午邻近晚上,从昨晚回来就没睁过眼的宋千玦终于悠悠转醒,她嘶哑着嗓子说了一个渴字。
厉成久未休息,这会正闭上眼不到十分钟,本来已经有轻微的鼻息声,却在听到宋千玦声音的刹那睁开了眼。
他低沉悦耳的声音因为没休息好含了些喑哑,柔声问道:“还难受吗?”
宋千玦点点头。
两人的目光撞在一处,看着厉成微微冒着血丝的眼,一股愧疚感和心疼瞬间在宋千玦心里翻腾起来,尽管如此,她还是又说了一遍渴。
将人从床上扶起来,厉成拿过一旁的水杯小心翼翼的一点一点喂给怀里的女人,直到一杯水见了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