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静渊颇为担忧的看着万兽留下的痕迹,一双秀气的眉紧紧拧起来:“京中一定是发生什么大事了,否则,万兽是不敢在人界如此猖狂的。”
“你要回去吗?”
宋千玦问道。
纳兰静渊点点头,他必须得回去了。
“殿下,你和我一起回去吧,虽然殿下一直和我说自己不是林木女王,但殿下心里应该比谁都清楚,安护四族生灵本就是殿下与生俱来的使命,不管您再怎么逃避,这都是改变不了的事实。”
和小孩儿相处了这么多天,宋千玦还从未在小孩儿脸上看到如此凝重又认真的表情,像是她如果再否认就是不懂事胡闹了似的。
但,小孩儿这招或许对别人有用,对宋千玦却是没用的。
她甚是不在意的轻笑了两声,扪心自问,她能胜任这份如此伟大的职业吗?当然不能了,至少现在她并没有献身精神,就算万兽肆虐人族又如何?她终归还只是个凡人,新箩和她说过,只要洗去了她的记忆,她便能恢复林木女王的神力,如果恢复所谓神力只能用这样的方式,恕她不能接受。
纳兰静渊见宋千玦这副神色自然知道她没将自己的话当回事,纳兰静渊是个单纯的,他有些着急起来:“殿下,您不能这样。”
宋千玦懒得与这人再费唇舌,她干脆不再纠缠这个话题,转而催促纳兰静渊赶紧找回去的路。
两个人不知胡乱走了多久,连绵的山峰似乎永远没有尽头,就在两人毫无头绪的前行了一天一夜,饿得头晕眼花之际,他们终于找到了一处村落,只是,这村子已经被血洗了一遍,到处都是残肢断臂,干涸的血液在地上画出了一幅幅诡异的图案,令人作呕的尸体堆叠的到处都是。
这样的场景让宋千玦止不住浑身微微颤抖起来,她想起了在那个世界里,那些惨无人道的恐怖分子肆意虐杀无辜性命的图片,虽然她从未身临其境,但只从图片却也能够感觉到那些人临死前的绝望和不解,明明他们只是好好生活着,怎么就无缘无故的要被处死呢?
本就没了力气,宋千玦搀着纳兰静渊的胳膊两人往后退了几步,忽然,感觉到自己脚下踩到了什么软乎乎的东西,宋千玦下意识地低头去看。
“啊!”
一声惊叫,宋千玦直接双眼一白,晕了过去。
纳兰静渊也被吓得狠了,当他看到宋千玦脚下踩着的那一截小孩手臂时,他浑身打了个冷颤,僵在原地没敢动,瞳孔却被放大了数倍。
眼看着天就要黑下来,宋千玦又晕了过去,一向胆小如鼠的纳兰静渊在此时做了个十分冒险的决定,他打算在这里休息一晚,没办法,他实在又累又饿,不能再往前了。
壮着胆子在被血洗的村落里找了个还算干净的角落,纳兰静渊将晕倒的宋千玦背到了农户家里的床上,这是全村唯一一户院落里和屋里没有血迹的地方。
原本的木门已经被撞坏了,纳兰静渊将院子里倒在墙边的独轮推车挡在了门口,又搬了些草总算将大门给堵上了。
等纳兰静渊忙完这些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农户家里有油烛,可他不敢点太多,只燃了一盏放在了屋子里,这是全村唯一的灯火,看上去令人心安又令人害怕。
村子除开他俩已经彻底没了活人,到处都是尸体,就像传说中的鬼城。
宋千玦不知何时醒了过来,她双眼呆滞的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等纳兰静渊将油烛拿近了才看大这人睁开了眼睛。
“殿下,你还好吗?要不要喝口水?”
纳兰静渊担忧的看着宋千玦,一张青涩的脸有些憔悴,那双眼却仍是明亮的。
“这是哪?”
宋千玦问道。
纳兰静渊一边将宋千玦扶起来靠在床头一边给她递了杯水:“这是先前的那个村子,我找了处干净的地方,准备休息一晚再走。”
“你是说,我们还在村子里?”
宋千玦瞪大了双眼,似乎不敢相信,胆小的纳兰静渊真的在这里住了下来。
“对,不过殿下别担心,我已经把门堵上了。不过短时间里应该不会再有谁来这村子里,所以,我们只要小心些,暂时就还是安全的。”
纳兰静渊的话让宋千玦微微放了些心,紧绷的神经也总算松懈了些,一泄了力气便感觉到饿了,前胸贴后背的那种饿。
“有吃的吗?”
摸了摸自己饿扁的肚子,宋千玦挣扎着想要从床上爬起来,没曾想话音刚落还没等她脚落地又是一阵天晕地旋,都是饿的。
于是纳兰静渊连忙将自己先前特意给宋千玦留下的饭菜从厨房端了过来。
看着盘子里的饭食,瞧着虽不甚新鲜,却还是能裹腹的,到了这时候,宋千玦也顾不上好不好吃了,她当野人的这几日已经彻底将胃口调换了,只要能吃就行,她已经没有别的要求了。
嘴里包着一口埋头,手里捏着筷子,宋千玦一边狼吞虎咽着一边抬眼看向纳兰静渊,含糊不清地问道:“这些饭菜你从哪弄的?”
话音落下,还不等纳兰静渊回她,宋千玦便已经开始后悔自己的失言。
这些东西,除了是这里之前的村民留下的,还能有谁?
果然,纳兰静渊的脸色又苍白了几分,虽不想说起,却仍旧和宋千玦解释:“这是我从这户人家的厨房里找到的,想来,万兽来屠村的时候家里的人还没吃饭,都只做好了放在锅上。”
说到这,纳兰静渊顿了顿,紧接着他苦笑一声:“没想到,今日竟被我们捡了顿便宜饭菜。”
这下,宋千玦也吃不下去了,她忽然就觉着没了胃口,一团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堵在她心口,让她难受的很。
一时间,昏暗的屋子里变得沉默起来,这种沉默是令人煎熬的,容易让人产生窒息般的幻觉。
末了,还是纳兰静渊先打破了这份沉默,他从摇曳的烛火里抬起头来注视着宋千玦,清亮的眸色像是沉了一汪流淌的雪水。
看着这双眼睛,宋千玦忽然想起来,这小孩儿第一次对她笑的时候,他探着半截身子倚在窗边笑眯眯地去看天上的月亮,小孩儿的眼本就生得好看,脸上只要稍微带点笑意便眼角眉梢都翘弯弯的,像明亮的月牙,招人喜欢。
而这或许也正是宋千玦为什么明明口口声声说不会管纳兰静渊,不会救他却又在遇到饿狼的时候自己挺身站在这孩子面前,她想,这大概就是原因吧,或许是,又或许不是。
每当她看到这双眼睛的时候,都会不自觉的想要保护这眼睛的主人,她喜欢看这小孩儿笑,喜欢他眉眼弯弯的模样,像只小奶狐。
宋千玦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对纳兰静渊的感觉,后来她想了想,终于想起来她和风春一起在M国的那几年,风春曾经疯狂的喜欢过一个年级比她小的小男明星,那小明星相貌甜甜,笑容甜甜,说起话来软乎乎的,让人恨不得捏上一捏,惹得风春那段时间只要看到有关小明星的新闻都会露出姨母般的微笑,那时候宋千玦不懂,问风春年纪一大把了怎么会喜欢这样的小男生。
风春斜睨了她一眼;“你不懂,我这不叫喜欢,叫爱护,我是姐姐粉,姨母粉,我可是把小甜豆当弟弟疼的。”
那是宋千玦第一次知道原来追星还可以当姨母粉,彼时宋千玦不理解风春的感受,但现在她却懂了,她想,她是拿纳兰静渊当弟弟的。
一个想让她保护的弟弟。
“殿下,你在想什么?”
忽地,纳兰静渊伸手在宋千玦眼前晃了晃,女王已经怔怔地盯着他看了他好久了,纳兰静渊的脸上忍不住升起一抹可疑的红色。
一个激灵回过神,宋千玦倏而冲纳兰静渊往前凑了凑,然后她在纳兰静渊不解的目光里轻轻捏了捏人家的脸颊,惹得纳兰静渊一张小脸瞬间爆红。
“殿...殿下......殿下这是做什么?”
宋千玦仍旧只是笑,并不回纳兰静渊的话。
啧,真是奇怪了,她之前怎么没发现这小孩儿这么可爱呢?真想把这人团吧团吧抱在怀里好好揉一顿。
虽然两人身处这尚算干净的屋子里,但四周还是隐隐能闻到血腥味,原本紧张的氛围被宋千玦这么一动,顿时缓和了不少,纳兰静渊终于不再紧绷着了。
调戏完软乎乎的小可爱,宋千玦问道:“你刚才想和我说什么?”
坐的离宋千玦远了些,纳兰静渊一副警惕的神情盯着宋千玦,暗自小声嘀咕道:“女王殿下怎么能如此举止轻浮呢?”
纳兰静渊声音小小的,宋千玦没听到,于是她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纳兰静渊抬起头来:“我说,新箩大人可能出事了,还有皇城,兽族在人间如此肆虐,我们这一路走来却没有看到任何人族的战士,这说明,皇城一定出事了,否则皇爷爷和新箩大人是不会放任兽族如此的。”
宋千玦哦了一声:“所以,这就是你急着回去的原因?”
“对。”
“你不是怕死吗?”
“怕死就不回去了吗?皇城出了事,我的亲人朋友都在那里,我不会丢下他们不管的。”
“可是,如果真如你所说的那样,你现在回去能为他们做什么呢?”宋千玦顿了一下:“不过是自找死路罢了。”
宋千玦的话似乎说到了纳兰静渊的痛处,他猛地从地上站了起来,紧攥着拳头,狠狠咬着牙,直勾勾地盯着宋千玦。
“就算是死,我也要回去,我要和他们在一起。”
闻言,宋千玦眼里的那点儿柔和之意不见了,她极轻极轻的冷笑了一声,似乎并不将纳兰静渊要与皇城同生共死的心意放在心上。
纳兰静渊自然听到了宋千玦那声冷笑,但他毫不在意,他只注视着宋千玦的目光,跟她说道:“新箩大人现在一定很需要殿下,殿下跟我一起回去吧。”
闻言,宋千玦想也没想便拒绝了:“我说过很多遍自己的立场了,我是不会跟你回去的,等把你送到有人的地方,我们就分开吧。”
纳兰静渊没想到宋千玦会如此坚定自己的想法,他一时着急起来,红了脖颈,说话的时候连殿下都直接不称呼了:“为什么?你明明就是林木女王,可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救救这些无辜的生灵呢?难道看到这些惨像你就一点都不心痛吗?”
面对纳兰静渊的质问,宋千玦想了想,点点头,嗯了一声:“嗯,我的良心一点也不痛。”
这下纳兰静渊是真被气着了,他怒视着宋千玦:“你...你的心肠也太硬了!枉我还一直以为林木女王是救苦救难的菩萨,现在看来,也不过是个只图自己高兴的自私自利的人罢了,什么神灵!都是骗人的!”
闻言,宋千玦从一开始的解释到现在她干脆沉默不言了,她很想问问纳兰静渊,她救了这些与她没有半点关系的人,那谁来救她呢?如果要救这些人就必须舍弃她所有的记忆,她想,她做不到。
宋千玦的脸色沉了下来,纳兰静渊后知后觉自己似乎说话没了分寸,但他也并不打算道歉,在他眼里,这个女王殿下实在太没人情味了,他虽然胆小怕事,却也自小就被夫子教育,一个人能力有多大,责任便有多大,林木女王本就担着平衡四族势力,守护天下苍生的使命,她万不该逃避。
纳兰静渊将头扭到了一边,不再理会宋千玦,转过身在屋子的柜子里又翻出来一床被子,随即便裹着被子躺在角落里睡下了。
宋千玦一直静静地看着纳兰静渊这一串动作颇为恼火,她盯着小孩儿的后脑勺,心想道:这小孩儿可真不识好歹,竟然话说她自私自利?怎么说她也救了他两回,说话也太不给面子了。
翌日。
说是好好休息一晚,其实两人都没怎么睡,小孩儿还是不愿意搭理自己,宋千玦也不与他计较,她并不期望谁能理解自己,所以也并不感到难过,事关她的人生,别人又怎么能懂呢?
出了村落,两人沿着小路又走了半天,在太阳落山之前,终于又看到了人族的痕迹,只是,站在山顶上的两人这回谁也没有生出半点高兴的心思来,从山顶看下去,山脚下人族生活的地方已经变成了一片残垣废墟,甚至还有没离去的兽族在山脚下撕扯争抢着人族的尸体。
纳兰静渊的脸色又苍白了几分,宋千玦见他这样,心知小孩儿心里一连几日都难过的紧,若是再不想些办法,只怕小孩儿的心里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迟早要崩坏的。
就在宋千玦想办法希望让纳兰静渊心里好受一些的时候,这时不远处忽然传出了一声小小的女孩子的哭泣声。
两人同时怔了怔,随即默契的看了彼此一眼,一点头,谨慎的朝哭声的来源寻了过去。
两块一人多高的大石头相互靠在一起,下面是几丛茂盛的灌木,但从外面被动过的痕迹看,这灌木丛里肯定有人藏着,似乎是察觉到有人靠近了,灌木丛里此刻已经没了声音,寂静一片。
宋千玦屏住了呼吸,纳兰静渊却轻声冲灌木丛问了一句:“里面有人吗?”
半晌,无人回应。
“难道我们刚听到的哭声不是从这里传出来的吗?”
纳兰静渊摸了摸后脑勺,有些不敢确定。
宋千玦看了他一眼,示意他不要说话,然后自己故意大声说道:“算了,这里没有人,我们走吧。”
说完,宋千玦拽着纳兰静渊大步离去。
在两人走后,正如宋千玦所预料的那样,灌木丛里过了片刻悄悄探出个扎着两个小团子的脑袋来,藏身在岩石后的纳兰静渊看到,那是个七八岁的小姑娘,穿着一身暗红色的斜襟小裙子,露出来的手腕上因为灌木丛荆棘的关系被刮伤了,一条条血红的伤痕在小女孩嫩白的手臂上分外醒目。
见人终于肯露身,怕人再跑了,宋千玦连忙从石头后走了出来,那小女孩儿一看他俩还没走,小脸一惊,转身就哭着要跑。
纳兰静渊猜这孩子一定是被吓坏了,他放轻了声音几步跟上去,轻易拦在了小孩儿面前,抓住了人家的胳膊。
小孩儿却以为这人要吃她,使出了浑身的力气挣扎,对着纳兰静渊又哭又挠,嘴里一边呜咽一边叫喊着娘亲。
宋千玦站在一旁看着纳兰静渊帮不上忙,于是她索性转过身去查探周围的环境,谨防被兽族发现。
将小女孩儿的环在怀里,纳兰静渊放缓了语速,放轻了声音,一边轻轻拍着小女孩儿的背部,一边安抚道:“小孩儿,不哭了好不好?哥哥是好人,哥哥不会伤害你的,你别哭了,安静,先安静下来好吗?”
许是纳兰静渊长了一张十分亲善的脸,小女孩儿在他的安慰下终于渐渐安静,泪眼婆娑的盯着两人问道:“你们是人族的吗?”
纳兰静渊点了点头。
见此,小女孩儿的嘴又向下瘪去,终于,还是没忍住再次哭起来,含糊不清的唤了纳兰静渊一声哥哥,紧接着扑在他怀里十分可怜的哭诉道:“哥哥,我...爹娘...爹娘没有了,村子里的人都没有了......我好害怕...他们...他们吃了好多人......”
一个七八岁的孩子经历这样血腥的场面,给她心灵造成的影响可想而知,纳兰静渊不知道该如何才能安慰小孩儿,他只能将她抱得紧了些,说道:“没事了啊,有哥哥姐姐在呢,哥哥姐姐会保护你的,没事了没事了,不哭。”
宋千玦面无表情的盯着蹲在地上的两人,听纳兰静渊的意思是,他要带着这孩子上路?
有没有搞错啊?自己都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还哪里来的勇气去照顾别人?要不要这么圣母?
小女孩儿还在哭哭啼啼,宋千玦也不好当着孩子的面说什么,她只好用脚尖轻轻踢了踢纳兰静渊的鞋子。
察觉到动静,纳兰静渊不解的回过头去看宋千玦。
“你跟我过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闻言,纳兰静渊不放心的看了眼小女孩儿,叮嘱道:“你先等一下哥哥,哥哥马上就过来,好吗?”
许是好不容易找到了依偎处,小女孩儿不肯轻易放开纳兰静渊,扒拉着他的肩膀不肯让他走,见状,宋千玦在一旁看着远处故作严肃的轻咳了一声。
那小孩儿听到了,怯生生地看了眼宋千玦,然后不甘不愿地放了自己的手。
树下。
“小皇孙,你不要告诉我,你准备带着这孩子上路。”
“不然呢?难道殿下要丢下她吗?你也看见了,这个村子已经只剩下她一个孩子了,如果我们不带上她,被那些兽族的人发现了,她必死无疑。”
“可是你带上她,如果遇到了兽族的人,谁来保护她?是你还是我?我已经和你说过了,我就是个凡人,不是什么神灵女王,一旦和兽族的人交手,我谁也救不了,我们三个必死无疑。”
宋千玦的神情从来都没有这么严肃过,在纳兰静渊眼里,她看着他的目光写满了自私自利。
攥紧了自己的手,纳兰静渊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般憎恨无能无奈的自己,他后悔从前夫子教他武艺之时他总是找各种理由推脱,假如当初他哪怕只学了夫子一半的能耐,也不至于落到如此手无缚鸡之力连自己都保护不了的地步。
尽管知道自己接下来说的话可能有些怂,但纳兰静渊已经顾不得许多,反正一开始他和女王相遇时他求的不就是庇护么?
于是,宋千玦便眼睁睁看着纳兰静渊的神色从一开始的气愤,到努力克制想要和她理论再到最后隐忍下一切情绪,只为带上那孩子一起走。
宋千玦的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感受,她想要看着这孩子对她心无杂念的笑,而不是因为有求于她而不得不笑,那样讨好的笑容已经变了味道,尽管依然撩人,但宋千玦到底是心疼了。
对她来说,纳兰静渊更像邻家的弟弟,对自己的弟弟,作为姐姐,哪有不疼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