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了这么多年,厉成从未吃过如此大的亏,也没受过如此大的憋屈,他扪心自问,如果他对宋千玦下得去手,难道凭着他堂堂厉家的权势真找不到宋千玦吗?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他不仅找得到,还会很快找到,可他不想,这大概就是他对宋千玦最后的温柔了,因为他不知道当自己看到宋千玦站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他究竟会不会原谅这个背叛他,利用他的女人。
“葫芦娃.....葫芦娃......”
节奏欢快的儿童铃声响起将厉成飘远的思绪拉了回来,这是在红豆的强烈要求下厉成让陆遇给自己设置的。
红豆比一般的小孩子说话要早,很有语言天赋,有时候厉成在他面前打电话时不经意间说起一句,红豆便能在某个时刻丝毫不察的给他说出来,因着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所以红豆说这些话的时候一般都是在给玩具配音,一个人自言自语玩得不亦乐乎。
划开接听键,厉成还没来得及开口,只听红豆在那头奶声奶气的说道:“爸爸...爸爸你什么时候回来啊......红豆...红豆给你做了蛋糕...”
今天是厉成的生日,周意欢一大早就买了好多东西去了燕庭南岸,眼下正跟红豆婆孙俩在厨房里鼓捣着呢。
一听红豆这话,厉成微微皱了皱眉,周意欢每隔两三年都会在他生日的时候亲手给他做蛋糕吃,尽管请了名厨教手艺,可做出来的东西仍旧难以下咽,厉成还每回都得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将周意欢为他准备的一大块蛋糕全吃下去,没办法,不吃就是不给她面子,惹急了周意欢还要生气的,说儿子的生日娘的受难日,现在为娘的做个点心儿子都不吃了,她这个妈当得实在没意思。
眼下听到红豆说给自己做了蛋糕,厉成忍不住想起周意欢的黑暗糕点,他冷不防打了个寒噤。
电话还没挂,红豆久未听到厉成说话,于是又叫了一声爸爸。
厉成回过神来:“嗯,爸爸知道啦,谢谢红豆。”
“爸爸,你什么时候回来啊,红豆都...都一天没见到你了。”
抬起手腕看了时间,厉成转过身瞥了眼办公桌上还堆积如山的文件:“这样吧,等红豆给奶奶也做好一块糕点的时候,爸爸就到家啦,好不好?”
红豆咯咯笑起来,乖巧的回他:“好,爸爸要说话算话哦。”
挂了电话,厉成鲜有表情的脸上扯出一丝笑意来,这些年他老是隔三差五的迫不得已吃周意欢的黑暗料理,现在帮他坑妈的人已经长大啦。
苏玲珑到S市车站的时候正好是傍晚六点,从这里到燕庭南岸如果不堵车会有一个多小时的车程。
长途跋涉是件很累人的事情,苏玲珑坐在出租车上半天没缓过神,她的头微微靠着车窗看着外面的车水马龙灯红酒绿,这座城市依旧如此热闹繁忙,从不会因为有人离开有人会来发出丝毫的叹息。
天色渐渐暗下来,前面路口处是个红灯,司机师傅缓缓放慢速度停在了斑马线前面。
就在此时,一辆最新款的卡宴跟着靠在了苏玲珑所在出租车的左边,街灯明亮,足够能让人看清出租车里客人的模样。
说来也怪,陆遇往日里并不喜欢在等红灯的当口左右张望,然而今天他却破天荒的随眼瞥了一回右边的出租车,正好瞧见对面开着车窗晾风的苏玲珑。
苏玲珑的头发被风吹得有些乱,可尽管如此,陆遇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人,一向沉稳自持的他竟也慌起来。
陆遇因为惊愕发出了一声小小的倒吸凉气的声音。
厉成在后座随着陆遇的目光看过去。
然而与此同时,路口的交通灯再次变化颜色,载着苏玲珑的出租车一溜烟的疾驰而去,走的是和厉成方向相反的那条街道。
而原本该一脚离开原地的卡宴却因为陆遇的走神依旧停在十字路口,直到后面的车摁了一声喇叭,陆遇这才回过神,他双眼微微有些呆滞的看着前面的路,一双手放在方向盘上都差点乱了阵脚。
卡宴重新上路,陆遇的心却一直没跟上来,还停留在那处红灯路口,犹豫了半晌,陆遇终究还是开了口,他空咽了一口唾沫,试探的同厉成说道:“厉总,刚刚,刚刚我好像看见宋小姐了。”
宋小姐是谁不言而喻,陆遇话音落下后,车内的氛围一时间降到了冰点。
厉成没说话。
其实,刚才旁边那出租车走的时候,厉成顺着陆遇的目光看去的一刹那,他是看到了苏玲珑的,但,也仅仅一眼,只瞥见一个大致的轮廓,他甚至连究竟是不是那人都无法确定。
这世上轮廓相似的人何其多?那心狠手辣的女人又怎么会回来呢?肯定不是她。
厉成在心里第一时间否决了陆遇的好像,好像不代表就是,好像也可能看错了。
就在陆遇以为自己点到了大老板的不痛快时,只听到厉成浅浅地开口:“你看错了。”
燕庭南岸。
苏玲珑到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这里的一切都是如此的熟悉,她甚至知道通过眼前这大门后厉成的别墅该往哪里走,然后又在哪里拐弯,甚至连这里的安保大叔们都还是三年前的那些人。
苏玲珑不想被人发现,于是她找了个角落乔装打扮了一番,戴了个口罩,外面套着件黑色的大衣,当年的短发已经变成了长发。
她没有能证明自己是这里住户的证件,所以她也并不打算进去,她只是在赌,赌上天会不会给她再见一次厉成的机会,她只希望能远远看他一眼就好,哪怕是背影也行,看看他,然后她就该走了,从此以后,就真的该放下了。
和厉成在一起多年,秦妍舒自然知道今天是厉成的生日,这两年秦妍舒一直表现的很好,她在面对厉成时再不是以往的模样,她也渐渐变回了当初那个矜贵自持的秦妍舒,但她仍旧放不下厉成。
本以为宋千玦走了,自己的机会来临,可秦妍舒直到那时才发现,厉成是真的不爱她了,哪怕这世上没了宋千玦。
从那之后,秦妍舒就变了。
宋千玦刚走的前两年厉成不见她,最近这一年来两人的关系在秦妍舒浅浅淡淡的维护下竟也开始有破冰的迹象,至少厉成肯见她了,又或者说,厉成始终做不到对她太绝情,再加之如今她也算在这世上孤身一人再无亲朋,厉成先前那颗想着任她生任她灭的心也算软了些。
毕竟是曾经陪他走过十年的人,就算爱情不再,倒也犯不着见死不救,至于秦妍舒曾对宋千玦做下的事,厉成想,如果宋千玦在的话,她倘若知道秦妍舒自从死了父亲后在娱乐圈受到的惩罚,该也会叫他出手相助的。
虽然宋千玦对他心狠手辣,对别人可未必会这样。
原本秦妍舒今天是不打算来的,可她到底没忍住,怎么说也是厉成的生日,她想着把自己的礼物送到,也算是一份心意了,就当这一年来他对自己事业上的暗中相助。
苏玲珑藏身在大门左前方不远处的一颗树后,她隐在昏暗的树荫下,几乎没有人能发现她。
秦妍舒将车停在燕庭南岸的门口后坐在车上给厉成打了个电话说明自己的来意,厉成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半晌,终是应了一声好。
红豆很黏厉成,只要厉成回了家就别想摆脱这个小家伙,眼下红豆见他要出门,十分自觉地抱着他的双腿缠了上来。
周意欢不喜欢秦妍舒,厉成干脆也不跟她说,只道自己出去一趟,很快就回来。
秦妍舒原本是外面等厉成的,可终究起了不该有的心思,她也没开车,拎着礼物直接进了燕庭南岸,原本保安并不让她进去,可那里面有一位多年前就在这里的老员工,当初秦妍舒和厉成交好的时候,这老员工也见过厉成曾带着秦妍舒来了几回,再加上她又是荧屏上的大明星,故此便将人放了进去。
厉成抱着红豆快要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就后了悔,他今天不知为何总有些心绪不宁,所以这本就不再讨他欢心的秦妍舒就更不想见了。
可答应了别人的事总不该无故反悔,这样想着,厉成便也释然,如今他拿秦妍舒不过当个熟悉的老朋友,见一见,也没什么,更何况前些日子他让陆遇暗中帮衬了秦妍舒一些,这人情若不让她还了,只怕往后还是要来。
苏玲珑躲在树下一双眼灼灼的盯着门口,方才秦妍舒进去的时候她便看到了,不过只单单一个身影,她却依旧认出了她。
秦妍舒怎么会来这里?这.....这可是厉家的别墅!难道说......
苏玲珑似乎猜到了些什么,可她不愿往下深想,甩了甩自己的脑瓜,她站在黑夜里朝自己一双冻得通红的小手呵了一口气,今儿是二十四节气里的寒露,天气愈发冷起来,早晚都一片冷霜。
秦妍舒进去做什么?
纵使安慰着自己,可苏玲珑仍旧忍不住疑问,就在她心下慌乱的时刻,门口忽然出现了两个人,准确的来说,是三个人。
去而复返的秦妍舒,身后跟着个抱着孩子的厉成,这三人看上去,俨然就是一家人。
那孩子瞧着身形不大,也就两三岁的模样,紧接着苏玲珑又看见这三人上了秦妍舒的车,那秦妍舒满脸笑意的逗弄着孩子,厉成还是那副不冷不热的模样,可看向孩子的眼里却温柔一片。
刹那间,苏玲珑听到一直支撑着她世界的山峦瞬间崩塌,山洪倾泻而下,淹没了一切。
原来,十年终归是十年,深爱依旧是深爱,否则也不会在自己走了不过三年,连孩子都这么大了。
想必,厉成心底最爱的还是秦妍舒,能陪他一路走过风雨的女人怎能说忘就忘呢?到底还是她幼稚了。
刺骨的寒凉冻僵了树下的苏玲珑,她看着那辆车从她身旁呼啸而过,带走了她所有的念头。
苏玲珑没有哭,亦不觉得委屈,她只是怔怔的站在那看着车辆渐渐消失在她眼前,许久过后,苏玲珑扯开嘴角笑了起来,她动了动自己半僵的身子转身渐渐远去。
原来,爱情这个东西,真不是谁离了谁就活不下去的,哪怕苏玲珑心如刀绞,她依旧没想着要为谁死,早在当初做下选择的时候她就料到了这结局,现在不过是亲眼见了,厉成身边的人今朝不是秦妍舒也会是其他人,总之再无可能是她,自己做下的选择酿下的结果,她只能受着,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她既为双亲报了仇,也算了了一桩心愿,过多的奢求会折福的。
这一回,该是真的此生不复相见了。
街头的拐角处,苏玲珑最后回望了一眼燕庭南岸,一颗藏在她袖筒的红豆在蹦到了地上,发生一声清脆的响。
厉成,珍重。
苏玲珑的身影渐去渐远,那颗红豆孤零零的躺在人行道上树下的泥坑里。
红豆生南国,
春来发几枝。
愿君多采撷,
此物最相思。
坐在S市火车站的休息室里,苏玲珑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了,她怔怔地抬头看着前方滚动荧屏上不断播放着列车的消息,忽然想起来自己还没认识厉成的时候曾经很是向往的那五个坐火车就能到达的国家。
既然无事,反正手上也有钱,不如就出去走走吧。
这样想着,苏玲珑便拿起手机开始查关于那五个国家的消息,最后她先买了一张到京都的飞机票,又买了张从京都直达莫斯科的火车票,听说沿途会经过西伯利亚大草原和贝加尔湖,深秋的季节,风景该是很美的。
当坐上开往莫斯科的火车时,苏玲珑的眼底尽是一片荒芜,她给了自己这一趟列车的时间,她告诉自己,当这辆列车到达终点的时候就是她彻底忘记厉成的日子,等她再遇到心仪的人,她希望自己能仍旧对未来满怀热烈。
许是出来走走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西伯利亚一望无垠的大草原顿时开阔了苏玲珑的胸怀,她倚在窗边恋恋不舍的注视着这片迷人的地方,置身其中,仿若那些搅得她心慌情伤的事情不过似一粒尘埃落入戛然的时光里。
贝加尔湖比传说中的模样还要温柔多情,那片湛蓝欲化的湖水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与远处透明的天空几乎要融在一处,沿岸的白桦林微微泛着丝秋意,目光所及之处,比那定格的油画动人的多。
时光正好,景色正好,心情,似乎也还好。
如果不是在莫斯科遇到了风春,苏玲珑想,她肯定会一个人坐车再回到贝加尔湖的,这里太美了,只隔着车窗远远的看一眼,怎能满足呢?
到莫斯科的那天是晚上快七点,苏玲珑一个人的行礼也不重,只一个皮箱和小背包,里面放了些她平日里要用的东西和几件换洗衣物,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由于人生地不熟,苏玲珑拖着行李箱从车站出来后便不知道如何是好了,她的想法很简单,找个好点的酒店好好休息几日,然后再坐飞机返程去贝加尔湖,她喜欢那地方,自然想着要再去。
许是车站口拉活的人都看出苏玲珑似乎无人来接应,于是纷纷试探着上前用英语想要跟苏玲珑交流,有的甚至直接拿出住宿的牌子往她眼前递。
一时间被众人包围,苏玲珑被推来挤去差点摔倒,她忍不住沉了脸用一口流利的英语向那些人说自己要找警察。
果然,听了这话再无人上前。
最后苏玲珑在路边拦了辆车,她也不说目的地,只让司机去城中心,然后在中途看到酒店时便下了车。
在酒店里酣睡了整整两天,醒来的时候苏玲珑颇有一种不知今夕是何夕的错觉,她先在床上发了半天的天,然后给前台打电话点了三人份的餐,一阵狼吞虎咽后又在床上歇了半日,一直到第三天晚上才洗漱收拾了准备出去逛逛。
在这之前苏玲珑从未来过莫斯科,她出门的时候忘记了到的那天差点将她冻成狗的天气,只穿了件薄薄的毛衣便去开了门,没想到一开门就直接被一股寒冽的气息给扑了回去,冷得她立马从箱子里掏出了那件备用的黑色长款羽绒服。
眼下还不到深夜,莫斯科的街头却已经有些许的冷清了,行人匆匆的马路上苏玲珑漫无目的的逛着,她也不敢走远,好在她入住的那家酒店是附近最高的建筑物,否则以她的路痴性定然不会出来,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所以她才想要出来逛逛,既然来了,不好好玩都对不起自己坐了这么久的火车。
苏玲珑想着明天她一定要找个当地的导游,把这附近都看一看才好。
本以为这条街会一直这么冷冷清清下去,谁知拐过一个街角后,眼前的景象却豁然开朗,不远处的广场上摆了夜市,尽管夜色寒凉,聚集在夜市的人却很多,也很热闹。
苏玲珑不由自主的就走了过去,她想,她现在需要这样的热闹。
忽然,就在与一位迎面走来的亚洲人擦肩而过时,苏玲珑直觉不对劲,她猛地一低头正好瞧见那人的手不知是如何将她紧扣的包打开的,里面的手机已经被她拿在了手里。
显然那小偷并未想到苏玲珑会发现她,不过一个对视的眼神,小偷便反应极快的拿着她的手机利剑般冲了出去。
一切发生的太快,等苏玲珑回过神来那小偷已经先她十来米。
苏玲珑不是娇娇滴滴的大小姐,她的身手虽说不上来厉害,可也不是一个小毛贼能欺负的,于是她不服输似的奋起直追上去。
当然了,彼时的苏玲珑并不知道眼下这个偷她钱包的人会成为她往后人生里最重要的朋友。
两人一前一后也不知道穿过了多少巷落街道,大概那小偷没想到苏玲珑体力这么好,居然能追她这么久,甚至还有一种越跑越来劲的势头,当看见后面的人与自己之间的距离越来越短的时候,小偷暗叫了一声不好。
不好果然就是不好。
一分钟后,原本无比熟悉这条街道的小偷因为心慌意乱而着急的跑进了一条死路,然后被追上来的苏玲珑几招过后当场摁住。
苏玲珑在追人的过程中一直担心这小偷会有同伙,想不到一路下来只有她一个人,既然如此,苏玲珑当然不会客气了。
她眼下心里不顺畅的很,正好缺个人供她撒撒气,可就在她拳头即将落下的当口,那小偷忽然求饶起来。
“女侠饶命!”
女侠?这个称呼倒好玩儿。
下一秒,苏玲珑反应过来,这人是中国人?还是个女的?!
十分诧异的将小偷带着的帽子取下来,苏玲珑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女贼左脸三分之一的位置上纹了一枝春蕊初绽的梅花。
说不上来的诡异古怪,倒是比她眼下的这颗痣惹人眼球多了。
“你是中国人?”
那女贼点点头。
“为什么要偷东西?”
闻言,女贼一点沦为阶下囚的自觉都没有,颇为不屑的嘁了一声:“偷东西当然是因为没钱了,有钱谁会去偷?难不成是为了让你把我摁在这?”
这女贼说的一副自己这么做完全是天经地义的模样,苏玲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样的人,可她又实在下不去手,如果这么放了感觉又不对,一时间她也不知该怎么办了,还是那女贼问了她一句:“喏,手机你也追到了,人你也摁住了,你不会还想着把我送到局子里去吧?”
这似乎是个不错的主意,苏玲珑想了想,觉得甚是可行。
“既然你如此强烈要求,对付你这种毛贼,那我也不心慈手软了,今天算你倒霉,落在我手上。”
说完苏玲珑押着人就要走,那女贼却不肯,竟挣扎着想逃开。
苏玲珑想了想,问她:“你老实说,你是不是那的常客了?否则,怎么这么害怕?”
闻言,女贼又嘁了一声:“拜托啊小姐,犯了事谁会喜欢去那地方啊?”
“不喜欢你还犯?”
“我是生活所迫!”
女贼不思悔改,反而一副天理昭昭的模样,似乎觉得自己这么做并没有什么过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