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张五官清秀的脸,渐渐地与敬姝脑海中关于婵儿的记忆重合。
只是昔日的丫鬟婵儿,也随着年岁的增长有了岁月的痕迹。
“婵儿……果真是你!”
此时,应天也认出她来。
一想到当初就是她将敬姝骗走,害得他们父女失散十几年,他就怒不可遏地一掌将手边的圆桌拍得粉碎:“当初洛芙待你如亲妹!你怎可如此对她、对姝姝!”
“待我如亲妹?”
庆王妃,也就是婵儿,到了这种地步也就不再装了。
她听到应天这话,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当即仰天哈哈大笑几声,而后一脸可笑地望着应天质问道:“她若真的待我如亲妹,为何不让我与她平起平坐、还只当我是一个奴婢每日使唤?
“在你们眼里,她是主子,我是奴才,我是天生的奴婢命!
“她不过给我一点小恩小惠,就算待我如亲妹了?我就得对她感恩戴德了?
“可是凭什么!
“凭什么她要是主子我就得是奴才?
“凭什么我不能当主子!我不服!我不服!”
婵儿大声怒吼,像是在向众人讨伐命运的不公。
“所以,你就是因为这个恨她,故意骗走姝姝,再将她丢到流民堆里?”应天一脸不敢置信地问道。
对此,婵儿只不置可否地冷笑一声。
没有否认,在这种时候便像是一种承认。
“我只是想要改变自己的命运,只是不想再当奴才而已!我能有什么错?我根本没做错任何事!”她挺直起了脊背,仿佛自己实际上做了多么了不起的挑战命运不公的壮举。
“得了吧你。”
然而,敬姝一句语气嘲讽的话,直接就将她打击得脸色一变,“你不是不想当奴才,你是贪心,想要的太多。
“若你不想当奴才伺候人,当年凭你和我娘的关系,只需要跟我娘说一声,我娘自会给你一笔银子,将卖身契还给你放你回家,让你不必再当奴才伺候人,可是你没有这么做,甚至你早就到了可以归家的年龄了,也不肯嫁人,对天发誓说要伺候我娘一辈子。
“这是为什么呢?自然是因为,你不甘心回家以后,继续过那种穷苦的日子啊。
“跟着我娘,不但锦衣玉食,还能认识各种达官贵人,万一有一个看上你了,你不就逆天改命了吗?”
“你口口声声说的好似是我娘待你不公,所以对她报复,可实际上呢?你根本就是嫉妒我娘。”
婵儿听着这话,便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透出几分被人说破心机的尴尬与恼恨。
敬姝则沉着眼望着婵儿,神情平静却透着一股凌厉的审判之意,“你出身不好,心中有怨,这可以理解,但你应当怪你的父母没有将你生在富贵人家,应该怪前世的你自己不会投胎,怎么都不应该怪到我娘身上。
“我娘是你的主子,可即便不是我娘,也会有别人是你的主子,然而换做任何人是你的主子,都未必会有我娘那般待你好!单凭这一点你就不该背叛我娘!
“还有,你说我娘对你只是小恩小惠?
“你以为,人人都能如我娘那般,给你一个奴才那些小恩小惠吗?
“别的奴才若有我娘那般善待,怕是一辈子感恩戴德都来不及,可你,不感激她也就罢了,居然还反过来害她?
“你就是一个背主的狗奴才!这一点无论你变成谁也不可能改变,何必说得那般冠冕堂皇,说得好像我们所有人都欠了你似的?
“真要说命运不公,我因你对我娘的嫉妒心,被你害了一生,这才是真正的不公。
“我娘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我更没有,你又凭什么篡改我的人生呢?
“若不是你,我本该开开心心地待在我娘的身边,在她的爱护下长大!而不是经历一次又一次的危险,数次差点死掉!”
敬姝一番话说得铿锵有力,无情地揭露婵儿可悲又刻薄的嘴脸。
婵儿被说到出身这种痛处,脸上又有一瞬间的裂痕。
然而更能戳她痛处的还在后头。
只听敬姝继续冷冷说道:
“你恨世道不公,恨你生来就是奴才的贱命,那你怎么不带领所有奴才反抗这不公的一切,改变天底下所有奴才的命运呢?
“你不敢,你没这个本事,所以你就对信任你的人下手!
“你成功了,靠着卖主求荣换了身份、换了一张脸,终于改变自己的命运,当上了主子。
“可你当上主子以后都做了什么?开慈幼局收养孤儿?整日烧香拜佛?到处做善事成为塞北远近闻名的大善人?
“问题是,你有善待那些生来卑贱之人吗?
“婵儿姐姐,我是真的很想知道,你夜里睡觉时有没有认真数过,你当上主子的这些年犯了多少罪孽,害死了多少与你一样出身、甚至可能出身还不如你的无辜可怜的孤儿?”
婵儿在敬姝这般言辞犀利的质问之下,就像是受到了什么深重的打击一般,步步溃不成军地后退着。
她摇着头,坚决否认道:“不、不!我做了那么多善事!我救了那么多人!难道这些还不够赎罪的吗?!”
闻言,敬姝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眼神怜悯而又无情地瞥她一眼。
婵儿在她这一眼的注视下,身子莫名瑟缩了一下,当即心虚地垂下头去,不敢再看敬姝的眼睛。
“人做了孽,害死了别人,是不可能赎罪的。”
敬姝神情平静又冰冷,一字一句地道,“没有任何一个人,因他人作恶而被失去的一生,可以用他人生命中得到的救赎来交换。你只要做了一件坏事,那么做再多善事,也都无济于事,改变不了你是一个罪孽深重之人的事实!”
“你胡说!你这是危言耸听!在吓唬我!”婵儿一听这话,立即抬起头恶狠狠瞪住敬姝,“佛祖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我做了这么多善事,我早该成佛了!我是杀了一些人,可我救了更多人!我的罪孽也早就赎清了!”
“成佛?就你?”
敬姝嗤笑一声。
而后冷下脸睨着她,唇角冷嘲地一翘,“问题是,你放下屠刀了吗?”
一句话,怼得婵儿顿时哑口无言。
她手里的屠刀,从当年向年幼的应姝举起的那一刻起,便再未放下过。
只听敬姝接着道:“最为可笑的是,你即便当上了主子,可骨子里的奴性却一点也没有改变。
“别忘了,那次我去慈幼局,茶叶不小心洒在了我的鞋面上,你如实如何一眼将我错看成是我娘,立即跪在我面前为我清理鞋面的。
“你是我娘的奴才,这个事实,一辈子也改变不了。”
最后这一番话,令婵儿彻底崩溃破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