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镜见她平静下来才问孟鹤选:“老师怎么来了遇龙河?陛下御旨,已经叫我和宋宸返回雍都。”
孟鹤选没有回答她的话,反而看了寇夫人一眼,这意思有些明显,便是这话不能给寇夫人听。
宋镜冲寇夫人颔首,转身出了营帐,孟鹤选快步跟了上去。
“元铎给我致信,跟我说了你的近况,是为师自己要来遇龙河的。”
孟鹤选站在浓稠的夜色,语气有些叹惋,就着火把熊熊的火光,他饱经风霜却依旧明亮的双眸死死锁住宋镜。
“圣旨已下,你为何迟迟不返雍都?”
营帐旁边还站在侍从,几步以外是密密麻麻的侍从。
宋镜看了一眼,这些人全部退远,宋镜的视线落在火把上,火焰极致光亮的地方灼烧着她的视线,她唇边带了一丝冷笑。
“他已经派人来杀我了,我还有什么回去的必要。”
孟鹤选以为她是长长久久的怨气,只是与自己偏心的父亲较劲,因此在遇龙河迟迟不动,闻言有些惊骇,“刺客?你是说来杀你的刺客是皇帝派来的?”
宋镜不是没想过是李覃派来的,可是她了解李覃,这个女人没有那么大的手笔,她没有,而李徽肯定想着法子拉拢陈平,设计等着她回到雍都,在雍都将她除掉。
明明她就要回雍都去了,他们只会在雍都设伏,宋镜看过那个死去的刺客的,他手上有厚厚的茧子,此人功夫是剑术好手,是一等一的刺客,因此他能潜进军营而不被任何人发现。
有这样的杀器,若是李家的话他们早就拿出来的,至少宋陵死的时候他们就该拿出来了,而不是现在。
能调动这样的人,证明主使者位高权重,在军中有很大的权利,而唯一有这样的本事又会这么做的人,只有宋怀永。
是宋怀永要杀她,其实宋镜回头去看自己这几年做过的事,设身处地地想,就算她是宋怀永,她也会想着除掉自己。
谋权,搅弄朝政,与皇后争斗,陷害自己的兄弟,甚至如今连皇嗣也像是被她残害,这样的女儿,恶胆包天,活着就像是一个毒瘤,不管发生什么她都会横插一手,即便能被压制,可将来无论她哪个弟弟登基,她都不会退出朝堂,更重要的是这个女儿似乎对自己心怀恨意,甚至对皇室心怀不满,这太可怕了,只能一直不做二不休直接杀掉。
孟鹤选看着宋镜,严肃道:“既然如此,你待如何?”
宋镜没有说话,反而用坦然的目光看着孟鹤选,似乎在问他这该怎么办。
孟鹤选也沉默了,寒风微微撩了撩他的胡须,他站在火把前,思索了许久长叹一声道:“太子还在雍都,你得回去,否则于你而言便是灭顶之灾。”
宋镜没说话,像是同意了他的想法,冲他颔首施礼道:“夜深了,老师一路如此颠簸,快去歇着吧,我会照顾寇夫人的。”
孟鹤选叹着气摇了摇头,他跟着等候在一旁的邱锦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看站在火光笼罩中的宋镜。
“我老头儿就你这一个徒弟了,还盼着你名载史册,光大我孟鹤选之名,别怕,老师我会护着你的。”
他说完这话才当真甩袖走了。
宋镜看着他走远,直到看不见了才转身往营帐里走去,寇夫人正坐在钟离元铎旁边,目光慈爱地看着他。
她是客,宋镜没有抛下客人自己去休息的道理,尽量放缓了语气劝她:“夫人,元铎公子没事,今夜孙老给他用了些安神的药,明早就好了,您颠簸了一路,不如先去歇歇?”
寇夫人却没有接这句话,也没有偏过脸来看宋镜,而是道:“元铎原本派了人送我回豫州,是我半路绕了道非要来,他不知我要来。”
这话宋镜不好接,幸而寇夫人也不需要她回答,又道:“我不是为了我的儿子来的,我是为了见你来的。”
这话说得宋镜一愣,“见我?”
寇夫人从床边的软凳旁站了起来,她走到宋镜对面的椅子上对下,面色肃然,“对,我是为了见你,见见许多人口中的摘星公主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宋镜面色平静,并没有因为这句话表现出喜怒,寇夫人喜不喜欢她,对她来说并没有多少重要,就像她和宋岐是两个不同的人,钟离元铎和自己的母亲也一样是两个独立的个体。
可是寇夫人却不是这个意思,她道:“我在江淮听过许多公主的事迹,元公主设计杀赵烈,使用巫蛊禁术,手掌十万征北大军,闹市杀人,插手宫闱,玩弄权术,有道听途说的,也有元铎告诉我的,你不想听听我对你的印象吗?”
宋镜含笑摇了摇头,“夫人从别人嘴里听说的我不是我,我不在意,况且就算夫人对我本人有什么意见,又与我何干?”
她神色不卑不亢,完全不像是看着意中人的亲生母亲。
寇夫人却并没有生气,反而笑了笑,这笑转瞬即逝,她道:“是,公主贵为第一皇女,自是不需要在意旁人的看法。”
宋镜不置可否,寇夫人又道:“我来见公主,是想告诉公主,我是站在公主这边的,与元铎无关,与钟离家无关,哪怕在天下人面前,我也是站在公主这边的。”
宋镜不了解寇夫人,乍听去以为自己听错,眼中含着疑惑望着寇夫人。
寇夫人神色不紧不慢,“我出生在海曲寇氏,是传承了十几代的大家族,公主应当听说过。”
海曲寇氏比豫州钟离家弱了些,但是放到大姓里也是赫赫有名,宋镜点了点头。
又听寇夫人道:“我是家中次女,十五岁以前都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原本该嫁进钟离家的是我的姐姐,可是我十五岁那年,姐姐因病故去,我便成了家中的长女,十七岁时替她嫁进了钟离家,这件事寇家和钟离家的人都知道。”
这些事情与宋镜没有任何关系,但是她没有打断寇夫人,只是安静听着。
“我说这些不是年纪大了想向公主絮叨,而是想告诉公主,我没有受过寇家对长女苛刻的教导,自小便跟着几个哥哥在外面跑马,偷偷去走商,见过太多不能堂前说话的女子,我从来不觉得女子该以夫为天,更不觉得女子不能参与外事是什么好的教条,我出生尊贵,不曾被轻待过,可是世间如我一般的女子寥寥无几,我想帮助她们,却什么也办不到。”
她顿了顿,“皇后李覃受朝堂看重,使得女子有了身份,公主越过垂帘走到堂前,天下谁也说不得公主的不是,我心甚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