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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成功奶奶接近弥留。

杨成功虽然不知道“弥留”的意思,但是知道自己的奶奶快要死了。吊着最后一口气,不知道有什么不称心的,迟迟不肯咽下最后一口气。

杨成功觉得屋子里有一股腐烂、腐朽的味道。如果他从来没有去过阿巧家,就不知道自己家竟是这种味道。如果他从没有去过阿巧家,就不知道一个家其实可以那么宁静、温馨,充满温暖感。

他曾经无限依恋过奶奶,视奶奶为天下最亲的亲人。随着年龄渐长,即使没有任何人告诉他,他也渐渐觉出奶奶对自己的爱是控制型的。奶奶不允许他做任何事,只要他好好呆在她身旁。

“小成功啊,别看蚂蚁了。小心眼睛看瞎。”

“小成功啊,别捏蚂蚁了。小心手被螫伤。”

“小成功啊,别抬头看天了,小心知了尿你脸上。”

“小成功啊,别动剪刀,小心戳破你的手。”

“小成功啊……”

小成功这,小成功那,诸事都不许,什么都不能干。杨成功感到了窒息,虽然谁也没有教过他“窒息”是什么。

他只要一反抗,奶奶就惊恐万分,然后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自己带大他有多辛苦,细数某年某月某一日,他生病发烧,她几天几夜不休不眠不吃不喝陪着他熬,硬生生帮他把病熬好。

杨成功总觉得这里面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可惜他没有读过书,人也不算天生多聪明,指不出不妥当的地方。

奶奶的“小成功啊”就像是在念经,念得他头皮发麻,心乱如麻。他越来越多的时间偷偷溜到院子里,任凭奶奶怎么呼喊自己,都装作没听见。

偶然一次机会,他从门缝里看到自由行走在马路上的孩子。他感到了伤心。

在此之前,他生气过,难过过,不开心过,却从未体会过伤心。

这是种奇妙的感觉。

他感到了……自卑!并由此伤心。

他感受到他跟外面自由行走的孩子不一样,他不如他们,这一定是他的错!虽然不知道自己哪里错了,他小小的内心,却生除了罪孽感。

这种感觉就像小蛇一样盘踞在他心头,吞噬掉他的正常情感。他渐渐不再对奶奶充满依恋,不再感谢奶奶,不再听奶奶的话。奶奶追着要打他,脚下不留神,绊倒了,从此不能下床。

他内心充满了分裂,一方面觉得是他害得奶奶跌倒,罪孽感更深了;另一方面,却悄悄觉得解脱了。终于不用担心奶奶突然从腐烂一般的屋子里无声无息出现在他身后,用干枯的、钳子一般的手把他拖进昏暗的屋子里。

他喜欢外面的阳光世界啊。

声称爱自己的奶奶,可以以爱的名义把自己死死圈在腐朽不透气的屋子里面吗?杨成功没有问过奶奶,以没有问过爸爸,但他心中隐隐坚信:不可以!

因为不可以,所以不可以!

既然不可以,他就可以鼓起勇气往外跑!

但……

他其实没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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