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淌着黑红血泪的眼瞳直勾勾盯着他,君姐扯了扯豁开的嘴角,露出染血的尖锐牙齿,不是眼花、不是幻视,叶析的确看到她齿间有寒光倏然闪过,像是最锋利、最森冷的刀锋。
曾经朝夕相处的人,变成这副模样,叶析当然感到恐惧,更多的却是难过,心脏都快要停摆了。
他再也提不起力气,软软地瘫坐在地上,哽咽着叫:“君姐,别,你别这样……”
君姐歪着脑袋,眼睛一眨也不眨地凝视着他,喃喃念道:“不要怕,小叶析,凤凰涅槃,浴火才能重生!”说着,她突然猛扑过来,血淋淋的手指直插向他双眼。
叶析吓得哇哇大叫。
君姐也蓦地发出声怪叫,砰地砸到他身上,伸开的两指却硬生生戳入他脑袋旁边的柏油路面。
冰凉、湿漉、黏糊的血淋淋脸孔,毫无防备地贴上自己的脸,叶析一下子惊呆了,随即恶心得要命。
赶紧手忙脚乱地把她推到一边,强撑着坐起来,这才发现,她后脑勺上,被人贴了道黄符。
骆柯就站在不远处,还保持着投掷的动作,显而易见,是他干的。
捂住狂跳不已的胸口,叶析长出口气,勉强笑了下:“幸亏你回来的及时,要不然就得给我收尸了。”
骆柯一步步走到他面前,歪着头细细打量他。
叶析忽然有点心慌慌——骆柯不高兴了,虽然不知道理由,虽然他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虽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么觉得,但他就是知道,骆柯现在很不高兴。
“那个……”叶析刚想说点什么。
骆柯突然俯下身子,用完整的那条袖子,狠狠蹭他脸上的血渍,那是君姐刚刚留下的。
叶析痛得呲牙咧嘴,挥舞着双手挣扎:“大哥,你轻点,掉皮了!”
骆柯使劲蹭了半天,又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大概是终于觉得差强人意了,才冷哼一声:“真是笨死了,打不过你还不会跑啊?”
叶析眼泪汪汪地伸出手指头,轻轻触了触自己火烧火燎的脸颊,感到无比委屈。
拜托,他是正常人类,看见造型这么恶心恐怖的鬼怪,当然会本能地感到害怕,反应迟钝也是正常的。
骆柯又用鼻子哼了一声,转身瞧瞧逶迤在地上的君姐。
她后脑勺上贴的是定魂符,暂时动弹不得。
“骆柯。”叶析小心翼翼地扯扯他胳膊,骆柯回头,等着他的下文。
舔了舔干巴巴的嘴唇,叶析讨好地瞅着骆柯,柔声说,“你帮帮君姐好不好?她看着我和哥哥长大的,一直都很疼我们两个。也许就像她说的,冥冥中的确有宿命,她的本意,并不是要伤害我。”
骆柯拖着绵软悠长的调子,慢吞吞道:“倒也不是不行……”
叶析继续眼巴巴凝视着他,小声商量:“大不了,以后你的衣服我都替你洗。”
黑漆漆的眸子、无辜的表情,看起来竟有几分可爱。骆柯忍俊不禁地乐了,抬手敲了他个爆栗:“你亲口说的,不可以反悔哦。”
叶析用力点头:“嗯。”
骆柯又揉了把他的脑袋,走到君姐身前,双手交错,凌空画了个八卦阴阳图,口中默念道,“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有头者超,无头者升。明死暗死,冤曲屈亡。八卦放光,站坎而出。湛汝而去,超生他方。我仅以巫觋之名,赐你重堕轮回,为男为女,自身承担。富贵贫贱,由汝自招。敕救等众,急急超生。”
他屈指轻弹,一道黄符燃着微蓝色的火苗,径自没入她头顶百汇穴。
随后,一道烈焰蓦然腾起,瞬间就将她吞噬了。
火光熊熊中,隐隐约约浮现出一道矮胖的女人身影。
她竟然恢复了生前的模样,精巧的发髻,圆圆的脸庞,温婉地笑着,笑容和气可亲。
双手交叠在身前,她冲骆柯缓缓拜倒,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
一阵阴风刮过,女人的影子和被火焰吞噬的躯壳都不见了。
叶析轻声问:“君姐去了哪里?”
“重入轮回,你不用担心,她会获得新生的。”骆柯说。
“哦。”叶析还想问什么,这时,一直昏迷不醒的夏宇突然轻轻哼唧一声。
叶析赶紧低头看他。
夏宇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看骆柯和叶析,又瞧瞧四周,有点莫名奇妙地摸摸自个儿刺痛的脑袋,纳闷地问:“我怎么啦?”
“呃……”叶析想了想,还是别说实话了,“我们坐出租车的时候,你不小心撞到头,晕过去了。”
夏宇皱着眉:“我好像记得……”他一下子煞白了脸色,叫道,“女司机!那个女司机头发里钻出一朵怪花!”
“你做噩梦啦。”骆柯懒洋洋搭话。
“是吗?”夏宇将信将疑,又摸摸自己的脑袋。
“你在怀疑我说的话?”骆柯凤眼斜挑,勾起半边唇角,似笑非笑。
夏宇使劲吸了两口气,立刻非常没骨气地向恶/势/力低头,缩着脖子呵呵笑:“没有,没有,我怎么敢怀疑您老人家呢?”
对他的态度还算满意,骆柯大度地挥挥手:“那你还赖在地上干嘛?还不滚起来!既然醒了,就自个儿走,我可不想接茬背你。死沉死沉的,都快赶上头猪重了。”
夏宇最听不得别人置喙他的形象,登时气得脸红脖子粗,也顾不得眼前的人是谁,梗着脖子反驳:“我哪里赶上猪了?我身高一米八五,体重七十一公斤,标准的模特身材。”
叶析噗嗤乐了。
骆柯一本正经地点点头:“嗯,我冤枉你了,你的确不如猪。”
幡然醒悟到自己刚才脱口说了什么,夏宇懊恼得恨不得买块冻豆腐一头撞死算了。
他伤得不算太重,既没变成白痴,也没失忆。只是伤口火辣辣的疼,脑袋晕乎乎的,走路直打晃,有点头重脚轻的感觉。
仨人现在的形象,立在街边,就是一景,大排档肯定是不能去吃了。
骆柯失去半截袖子,叶析直接改穿马甲,夏宇衣着倒还完整,可是脑袋包得跟木乃伊似的,身上还沾了不少血渍。
骆柯用障眼法处理掉君姐的出租车,仨人来到最近的十字路口,等了好半天,才等到有辆货车经过。
骆柯边卖弄色/相,边超级无耻地舌灿莲花,把他们三个说成是路遇歹徒、奋不顾身,勇敢和黑/恶/势/力抗争的十佳社会好青年。
货车司机听得连连咂舌,一双小眼睛不停地往外冒星星。怀着无比崇拜的心情,一路仰视着他们,从城南绕着大圈子,开到城北,把他们送回了b大。
叶析觉得很不好意思,塞给他几张钞票,货车司机死活都不肯要:“你们这是在弘扬社会正气啊,我搭把手也是应该的,应该的。”
叶析同学表示很惭愧,讪讪地下了车,跟司机挥手告别。
b大正门高悬的匾额上,是四个龙飞凤舞的鎏金大字,鉴证着百年名校的沧桑过往和无限荣光。
历史,无疑是厚重的,而过去,是没法磨灭的。
叶析忽然有种奇异的感觉,曾经发生过什么……他应该知道却不知道的事情,譬如他常常做的怪梦,譬如君姐和路飞都念叨过的那几句呓语,譬如君姐所说的宿命。
线头太多太乱,根本理不清。
走着走着,身畔突然涌起了淡淡的雾气。
因为这雾气,夜色中的校园显得鬼气森森。
起初叶析没太在意,可是越往里走,他就越觉得不对劲。
明明距离熄灯时间还很早,路上居然一个人都没遇到,这对夜生活向来丰富多彩的b大来说,简直是不可思议的。
围绕在周围的,是死一般的沉寂。
两侧高低错落的建筑物,暗沉沉伫立着,犹如虎踞龙盘的一只只黑色巨兽,微闭着眼睛,大张着血盆巨口,随时准备将猎物吞入腹中。
经过女生宿舍三号楼时,叶析下意识抬头,仰望了下三楼的某扇窗户,那是罗雅的寝室。
灯亮着,玻璃窗上映出几个晃动的模糊黑影。
其中大概有罗雅吧?
对于这个端庄秀丽的女孩子,叶析或多或少有些愧疚感。
他甚至想不通罗雅究竟喜欢自己什么,要是她欣赏的对象换成骆柯或者夏宇倒还说得过去,起码可以摆在身边当花瓶用,美化环境的功效还是很不错的。
刚要抬脚离去,寝室里突然有个人走到窗前,推开窗子向下张望,正是罗雅。
一眼瞅见他们,她朝他嫣然一笑,略带羞怯的表情楚楚动人。
这场景,怎么有点像罗密欧私会朱丽叶呢?
叶析嘴角抽了抽,暗暗懊恼自己干嘛多事往楼上瞅,低着头走自己的路多省事。
现在又不能装作没看到,只好礼貌地颔首,算是打过招呼了。
潜台词是:“我只是路过,大姐您就别没事找事儿,说什么废话了,耽误彼此的时间,也白白浪费你的感情。”
罗雅显然不懂他的心思,或者故意忽视掉。
凝望着叶析,她目光痴缠,聚满了浓浓的情意,慢慢开口:“为什么你不喜欢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