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这样用心良苦的旷野,说一点也不感动那是不可能的,可是更多的,却是觉得困扰,骆柯微微蹙起了眉。
床头放着个倒扣的镜架,叶析好奇地顺手抓过来看,惊讶地叫:“喂!骆柯,你不是讨厌照相吗?!”
骆柯收回游走的视线,瞥了他手上一眼,马上认出那张照片,皱眉冷嗤:“关你什么事?”
叶析被他噎得半天说不出话,盯着照片看了会儿,悻悻地挖苦:“你跟旷野很相配啊,拍的简直像情侣照。”
照片里的旷野勾着骆柯颈子,俩人头挨着头,很亲密无间的样子。
骆柯脸上的表情是叶析从未见过的轻松愉悦,笑意仿佛从眼角眉梢溢出来,他不禁有点妒忌旷野,居然能令骆柯露出这样温暖的笑容。
“你眼光挺好的。”骆柯漫不经心地哼道。
叶析目瞪口呆,半天才反应过来:“你,你是说……”
“那是我和旷野以前交往时拍的照片,的确是情侣照。”
镜框啪嗒砸在自个儿头上,叶析抓起来,揉揉泛红的脑门,眼睛瞪得溜圆,喃喃:“我记得,你说过,自己不是gay!”
“我当然不是。”骆柯理直气壮地回应。
叶析瞪着他,都不知道说他什么好了:“你刚刚才说跟旷野交往过……”
“旷野那种男孩子,你不觉得,会让人不知不觉就忽略他的性别、被他吸引吗?”骆柯懒洋洋背倚着床柱,拨了拨半长不短的头发,慢条斯理地说,“男人我只和他在一起过,女朋友却交了一大堆,你说我可能是gay吗?”
听了这番话,虽然心里很不舒服,叶析也不得不承认他说得没错,对男人来说,旷野的确有种模糊性别的吸引力:“所以他阿爸才讨厌你?”
“是啊。”
“既然知道他阿爸不欢迎你,干嘛还要来?”叶析抱怨,其实他更想说的是,你自个儿来也就算了,干嘛还拖我下水,害得我陪你看人家的脸色,真是误交损友。
骆柯沉默了几秒钟,然后说:“我在山洞里告诉你杀死的那个情敌,就是爱漓的姐姐爱菱。”
“……”瞬间有缺氧的感觉,叶析使劲吸气,再吸气。
这,这消息未免也太震撼了。
“我讨厌麻烦,也担心真相会让我难以面对,如果的确是我杀了人,又或者……”骆柯欲言又止,声音低下去,“我逃避了整整两年。
可是,就算我再怎么想忘记,她的死毕竟存在,毕竟是事实。
就像扎在我心头的一根毛刺,不严重,却偶尔会隐隐作痛。
你明白那种感受吗?
所以我没办法再逃避下去,我必须亲手把那根刺拔出来,必须搞清楚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
叶析郑重地点了点头,他当然明白,也很体谅骆柯的心情,无论怎么劝说自己不在乎,可是又怎么能真的做到完全不在乎?
青春姣好的少女,死在菡萏初绽的年纪……
伸手拉住骆柯的,专注地望着骆柯的眼睛,叶析认真地说:“不管真相怎样,我都会陪在你身边,和你一起面对。”
骆柯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拜托,你这么说好像是在跟我告白,”他轻飘飘眨了下眼睛,“莫非你暗恋我?”
“你真是比格格巫还格格巫!”叶析气得口不择言,狠狠摔脱他的手,脸上乍红乍白,瞬间变幻了好几种颜色,这家伙真是丝毫不值得同情,亏自己说得那么煽情,不感动也就算了,居然还有心思开玩笑。
***
隔着一扇门,旷野怀抱着床被子,眼中乌云翻涌。
“我不喜欢男人,不过如果对象是你的话,勉强可以试试看。”依稀记得,勾唇笑的漂亮男孩子,曾经漫不经心地说。
“就算没有爱菱,我们也不可能继续走下去。”男孩子轻慢地耸耸肩,满脸的无所谓。
“不要为了我跟你阿爸闹翻,不值得的。”
“没办法,我觉得跟你比,好像还是女生更可爱些。”
“我们分手吧。”
……
浮生若梦,往事犹如滚动的电影胶片,在脑海里徐徐闪过。
旷野仿佛又看见,k中校园里随风飞扬的落落梨花。
那漫天梨花雨中的俊美少年,在树下款款而立,微扬起唇角,浅浅一笑,竟比漫天飞舞的雪白梨花还要令人目眩神驰。
遇到骆柯之前,他从来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喜欢上一个同性,更加没想到,自己会爱得那么痴迷。
四年过去了,他现在还能清晰想起在k中初次见到骆柯时的情形。
那是高中开学的第一天,他正站在讲台前做自我介绍:“我是来自湘西苗族部落的旷野……”
教室门被猝然推开,一个腰细腿长的男孩子慢悠悠晃进来。
九月初的朝阳,灿烂明媚,给他周身镀上层金色的稀薄光晕,晃得旷野眯了眯眼。
他第一次知道,原来男孩子也可以漂亮到这种程度,让人惊艳到几乎忘了呼吸。
然后,是小心翼翼的接近、千方百计的讨好,终于让他答应跟自己交往。
不是存心欺骗隐瞒,可是旷野根本没有勇气,跟骆柯坦白自己在家乡早已有了未婚妻。
他不敢,他害怕骆柯知道真相以后,会毫不犹豫地离他而去。
事实证明,旷野的担心是对的。
阿爸一次次来信催逼自己回家和爱菱合婚,迫于无奈,他只好破釜沉舟,哄骆柯跟他回家,跟阿爸摊牌,也向骆柯表明自己想和他厮守一生的决心。
结果,旷野没能说服阿爸,反而是阿爸说服了骆柯。
他毫不犹豫离开卧不库达,留给旷野一个义无反顾离去的背影。
无论旷野怎样苦苦哀求、苦苦呼唤,骆柯始终没有回过头来……
像老旧照片模糊的剪影,骆柯身后,是卧不库达黑色的高大木门和层峦叠嶂的起伏群山。
苍凉而凝重。
都说在感情的世界里,爱得更多的那个就是弱者。
两年来,自己时时刻刻被回忆和思念煎熬着,无法自拔,而他呢?
依然过得很好,身边依然不乏有人陪伴。
是不是假如自己不写信给他,他都会忘了旷野是谁?
的确——本来就是被忘记了呢。
旷野咬紧了发白的嘴唇,分不清是爱还是恨的情感充斥在胸臆,像胀得满满的气球,简直要破胸而出。
他苦苦地笑了,恍惚有种大梦初醒的觉悟。
我记得和你在一起的点点滴滴,记得对你所有的情感,可是你呢?在你心中,可留有我的方寸之地?
死死抱紧怀中的被子,仿佛溺水的人抱住最后一块浮木,旷野眼神越发的阴冷。
***
山里的夜晚,风很大,呜呜作响,象是无数鬼魅在凄厉哭号,中间似乎还夹杂着叹息声。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择床的缘故,叶析躺在床上,明明很困了,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被子大概白日里刚刚晒过,柔软地偎贴着肌肤,暖暖的,很舒服。
“你烙饼哪?”骆柯刚迷糊着就被他给折腾醒了,不满地抱怨,“怎么还不睡?”
“我睡不着。”黑暗里,叶析瞪着溜圆晶亮的眼瞳,望着黑乎乎的棚顶发呆。
“要不要我帮你呀?保证你一觉到天亮。”骆柯打着呵欠阴笑,伸手在枕头底下窸窸窣窣摸索。
对他居心险恶的举动一无所知,叶析叹了口气,怅然说:“看见旷野,我忽然想起哥哥了。”
“嗯?”骆柯皱了皱眉。
“旷野,他还喜欢着你吧?”
“你问这干嘛?”没有摸到道符,骆柯决定,叶析再没完没了地骚扰自己睡觉,干脆直接敲昏他算了,还能省下张道符。
“哥哥在我心里是这世上最善良、最温柔的人,遇到乞丐就会翻口袋找零钱,看悲情剧都会掉眼泪……
可是,这样的哥哥,却因为一段错误的感情沦为杀人凶手,自己也不得善终。”叶析自语般慢慢吐出口气。
“你什么意思?”骆柯不耐烦地说,“难道你担心旷野因爱生恨,杀了我不成?”
“不是,”眼睛有点热乎乎的发痒,叶析使劲眨眨,“看着他,我想起哥哥,然后觉得爱情有时候也挺可怕的,”他勉强笑了下,“大概是这两天见鬼见得太多,我心里有点慌慌的,老是安定不下来,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原来他也感觉到了,骆柯心里咯噔一下,却不动声色地说:“你要是不想见鬼,我再给你弄碗符水喝,保证你跟鬼面对面撞上都没什么感觉。”
“不用麻烦了。”叶析被他说得直起鸡皮疙瘩,赶紧搓搓胳膊。
“一点都不麻烦。”
害怕他真的付诸行动,叶析立刻捂嘴夸张地打了个呵欠:“唔,好困,不跟你聊了。”
骆柯并没想真的给他灌符水,见他吓得紧闭着双眼,一动也不敢动,不禁暗暗好笑。
装睡原来也挺难受的,尤其是鼻子很痒想挠挠的时候。
叶析强迫自己在脑子里数绵羊:一只、两只、三只……也不知道数了几千几万只,好歹算迷迷糊糊睡着了。
半梦半醒间,隐约听到有细细的乐声响起,然后是有人起床离开的声音。
此时他的意识已经很恍惚了,眼睛根本睁不开,怔怔忪忪地想,这么晚了,怎么还会有人吹奏曲子呢?
刚琢磨到这里,就彻底陷入了沉沉的梦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