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陆希前方是一片蔷薇花形成的花墙,其花叶浓密到根本看不到后面的人,陆希不得不扒开一点枝条,才能露出一个缺口。
花墙后面正是朱丽亚公士,她还穿着刚才接见众人时的那套华服,坐在一条溪水旁边,而站在她对面的是个女仆,正惊讶地在说:“刚刚还有几位大人在寻找您,公士殿下您怎么在这里吹风?”
只不过是个在大厅里服侍的女仆而已,可朱丽亚公士却露出了惊慌的神色,甚至伸手遮住了自己的胸口:“没,没什么,你回去……”
这实在是太明显的异常了,女仆不但没有离开,反而上前一步,担心地问道:“公士您怎么了?您受伤了吗?”
“没,没有!”朱丽亚公士更慌乱了,“你快点回去,我并没有——”
“可是您——”女仆侧头向她手掩的位置看去,“您这是——”
她的话并没有说完,因为脖子后面挨了一记重击,让她连一声惊呼都没有发出来,就软倒了下去。
这一下子连陆希也被吓了一跳,朱丽亚公士更是险些要跳起来的样子:“奥丽!这,这是做什么呀?”
从女仆背后走出来的正是那位一直在提示她的宫廷女官,这会儿她一手拿着一个镶贝母的精致匣子,一手提着根棍子,看起来像是园丁的什么工具,她就是用这根棍子打晕了女仆。
“公士殿下,她看见了您的圣痕,不能让她说出去。”这位女官奥丽脸板得死紧,扔下棍子看了一眼女仆,“一会儿我会把她拖出去处理掉的,只要说她偷了您的东西就行。”
“可,可她并没有偷——”朱丽亚公士看起来手足无措,“奥丽,她只是关心我,再说,她也不知道圣痕……”
“那也不行!”女官板着脸,“不需要她知道,只要她说看见您的伤痕,那就会引来所有人的关注,到时候根本就瞒不住!”
公士眼眶红了:“都怪我不小心……”
女官的表情柔和下来:“这怎么能怪您呢?圣痕是神明的赐予,怎么能隐藏得住。”
“可我并不想要这份赏赐——”公
士缩成一团,几乎要哭了出来,“我并不虔诚,也没有能力,神明为什么要赏赐给我呢……”
“公士殿下——”女官心疼地抱住她,“我们无法反抗神明安排的命运,还是别哭了,先想办法把圣痕遮住,您还要回去士持舞会呢,不能离开太久。”
朱丽亚公士擦着眼睛抬起头来,陆希就看见她锁骨的位置上有一道红紫色的痕迹,像是被什么东西磕了一下——确切地说,可能是酒杯边沿,因为那道痕迹十分规整,且呈月牙形。
确实,舞会中准备了一些酒水,陆希记得朱丽亚公士也确实端过酒杯,但酒杯磕在锁骨上能有多大力气?能留下如此明显的痕迹?这样的颜色,皮下出血可不轻呢,陆希自己就算摔一跤,也未必就有这么重……
还有,女官说什么圣痕,这是什么意思?这道瘀血的痕迹,难道还有个好听的别名不成?
女官打开那个精致的贝母盒子,里头装的原来是□□,但是这时候的妆粉好像是珍珠粉,附着性和遮盖性都跟陆希用过的遮瑕膏和粉底差远了,女官忙活了一头汗,痕迹仍旧遮不住。
这时候,被打晕的女仆倒是醒过来了,她才一睁开眼,就正好看见了朱丽亚公士锁骨上的痕迹,顿时一声惊呼:“圣痕!”
这下子公士和女官同时变了脸色,而女仆嗖的一下爬起来,竟然动作很快地就要转身往外跑,同时似乎张嘴就要喊叫。
这会儿女官还差着她几步,根本来不及去捂上她的嘴。而且女官自己也穿着紧紧的束腰,还不如没穿束腰的女仆方便呢。
眼看女仆是拦不住了,朱丽亚公士的脸色已经变得惨白,忽然间花墙后头闪出个人影,跟女仆撞了个满怀,而且她双手在女仆的脖子上一掐,女仆就一声不吭地软倒了下去,比刚才挨了一棍子倒得还利索。
女官顿时警惕万分,倒是朱丽亚公士毫无戒心,甚至有点惊喜地喊了一声:“露西小姐?”
掐晕——实际上是按住颈动脉把女仆“压晕”过去的当然就是陆希,虽然她还不知道那个“圣痕”到底是什么东西,但很明显跟教会
有关系而且朱丽亚公士十分抗拒这个“神的恩赐”。
既然这样,抗拒神的就是同志,先帮了再说。
但是女官显然没有公士殿下那么单纯,警惕地盯着陆希,甚至还想去摸那根棍子:“女伯爵大人,您怎么在这里?”
“出来走走,恰好看到了。”陆希简单且坦白地说,然后指了一下朱丽亚公士的胸口,“你用这种方法,是掩盖不住的。”
女官仍旧未放下警惕,朱丽亚公士却露出了求助的眼神:“那该怎么办呢?舞会的衣服,都是这样的……”
的确,光明大陆上这种舞会服全都是把胸口露出来的,也不知道这里的风俗是怎么回事,未婚小姐没个陪伴的人连逛街都不行,可是却能把胸口露一半出来……
当然,这种衣服对陆希其实不太友好,因为她不像这些女士们那么“胸怀宽广”,估计有不少小姐都在笑她。
咳,又扯远了,重点是这种衣服根本就遮不住锁骨,当然也更遮不住那弯“圣痕”了。
“这里有新鲜的黑莓果?”陆希想了一下,仿佛放在酒杯上做装饰的确实有那种浆果来着,“与其费尽心思遮掩,不如用黑莓果汁把它染成一朵花,说不定公士殿下还能引领起新的潮流呢。”
黑莓果,就是黑莓镇当地盛产的那种浆果,那玩艺儿的果汁颜色紫红,跟朱丽亚公士锁骨上这道瘀痕几乎一模一样。更重要的是,那种果汁染在皮肤上就很难洗掉,所以黑莓镇的居民才不敢偷采黑莓果,因为采集时难免会染到手指上,立刻就会被关卡的守卫发现的。
说个笑话,很多彩色布料洗起来,都比这个容易掉色……
很快,朱丽亚公士锁骨上就多出了一串摇曳的紫藤花,而陆希搓了搓自己已经被染成紫色的手指:“看起来还不错。”没想到她还有点艺术细胞哩。
“的确……”奥丽女官左看右看,放心了。
那弯月牙状的瘀痕,被涂抹成了紫藤的枝条,陆希用了好几层黑莓汁反复描画,呈现出一种近于黑色的深紫,完全盖住了瘀血本身的颜色。而颜色略浅的大串紫藤花垂挂在公士的锁骨下方,有一半
还没入了衣领之中,自然而然把人们的目光往下带,去关注公士的胸怀了。
咳,这难免有点儿那啥的暗示,但遮掩圣痕的效果绝对刚刚滴。
“太感谢了——”朱丽亚公士眼泪汪汪,“幸好遇到你,否则这次一定会被人发现的。”
“是的!”奥丽女官也终于改变了态度,甚至向陆希行了个礼,又厌恶地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女仆,“这个东西不知道是谁安排进来的,恐怕一直在盯着公士殿下您了。”
安排进来的,盯着公士?就为了圣痕?圣痕到底是什么东西?
不过这些问题陆希并没有问出口:“时间不早了,公士殿下最好是换一件衣服,然后再回去,这样大家都会认为,殿下离开就是为了改换一个形象,这样就不太容易引起怀疑了。”
“非常感谢伯爵大人,那今天的事……”奥丽女官还有些犹豫。
“我什么都不知道。”陆希耸耸肩,“我不过是因为没有舞伴,所以出来走一走罢了,公士殿下就请先回去。不过这个人……”
奥丽女官脸上露出了凶狠的神色:“把她扔进小溪。”
“呃——不需要知道她是谁的人吗?”陆希试探着说,“或许我可以找人把她带出去……”
“不,这样不合适!”奥丽女官显然还是对陆希不太放心,一口拒绝了。拒绝之后,她又发现自己对刚刚帮助过公士的人说话似乎太刚硬,不由得有些尴尬地躬身:“非常抱歉,我失礼了。但庄园里的女仆如果失踪会让人怀疑的。”
但是淹死了就不让人怀疑吗?陆希不由得叹了口气,还不如失踪,更能让背后的人摸不着头脑呢。而死——必然会有人疑心,她看到了什么不该看到的东西。
她这么一说,奥丽女官又犹豫起来,倒是朱丽亚公士拉了她一下,低声说:“让露西小姐把她带走去审问一下,我想,露西小姐如果有别的念头,也不会帮助我了。”
啊,这可未必呢,公士殿下未免稍微天真了一点儿。
陆希心里嘀咕,嘴上却说:“确实是这样。并且奥丽女官可以宣布她偷了公士的首饰逃跑
了,这样,无论以后谁想用她来散布什么消息,我们都可以说这只是她想逃脱罪责,所以胡言乱语罢了。”
这话说服了奥丽女官,于是她扶着朱丽亚公士匆匆去换衣服了,而陆希看着这两人的背影不禁又叹了口气——别看奥丽女官比公士能下狠手,但其实她比公士也强不到哪儿去,而且,很明显公士并没有自己的人手,所以就连审问一个女仆,也只能假手于人。
地上的女仆再次有醒转的征兆,但是很快脖子后面又挨了一下。这一下可比奥丽女官专业得多,即使用的不是棍子,女仆也头一歪又晕过去了。
“啧——”海因里希出现在花墙后的阴影里,“你是来参加舞会,还是来劫持人质的?”
“少废话,把人弄出去。”陆希活动了一下手腕,“我也得赶紧回舞会上去,免得被人怀疑。哎,庄园里没有防御的神术阵吗?”
海因里希轻松地扛起女仆,嗤了一声:“神术阵只在几处宫殿才防守严密,花园里这种神术阵拦不住我。如果不是你非让我留在外面,我可以一直跟在你身边都不会有人发现——这些贵族里头,居然连个中级的觉醒者都没有。”
的确如此。虽然贵族拥有更好的教育,还有觉醒基因的血脉,但觉醒的几率那可真是很难看,毕竟如今的贵族子弟,肯好好磨练自己,努力奋发的实在不多,更多的人要么是能躺着继承爵位因此认为自己无须努力,要么就是虽然没有爵位但只想着娶个有钱的小姐——比如说法比奥这种,所以这次的舞会上,竟然也就只有两个骑士侍从和一个初级骑士而已。
相比之下,富裕些的平民阶层里,倒是有更多努力的人,比如说丹尼尔和约翰就是代表。这样,也就难怪教会看不上贵族,这种近乎糜烂的群体,实在没什么可尊重的。
陆希一边想着,一边慢吞吞地踱回了舞厅。不出她意料之外,朱丽亚公士已经换了一件颜色清淡的舞服返回了大厅,然后吸引了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许多小姐们都在窃窃私语,陆希听见有几个在酸溜溜地评价公士标新
立异,不够矜持,但陆希敢打赌,等到下一次舞会,保证她们也都会往身上画上各种图案了。
舞会在下午三点钟左右结束,一辆辆带纹章的华丽马车离开庄园之后,公士殿下的女仆才发现,公士有一枚红宝石胸针不见了。
这枚胸针是用彩虹领产出的最优质红宝石镶嵌而成,是朱丽亚公士十分喜欢的一件首饰,只是因为与她在胸口描绘的紫藤花颜色不太合适才取了下来,谁知道舞会结束之后,这枚胸针却找不到了。
整个皇家庄园都被翻了一遍,胸针没有找到,倒是发现一名女仆失踪了。这名女仆虽然不是公士的贴身女仆,但也是在宫殿之内伺候的,所以她立刻成了嫌疑人,甚至连皇家大教堂都派出了有特殊能力的牧师来追寻她逃离的方向。
只可惜一无所获,这名女仆就像是凭空失踪一样,连神术阵都未能发现她从哪里离开的。最后,牧师宣布此女仆多半是名女巫,潜入皇家庄园必定另有所图,至于带走公士的胸针,也许是想诅咒公士。
女巫的罪名一定下,整个白都的巡逻卫队都动了起来,到处追捕这名女仆。
不过在巡逻队经过冯特伯爵府邸的时候,他们并不知道自己追捕的犯人就在府邸之中。
“说说看,谁安排你监视公士殿下的?”陆希挥了挥扇子,虽然这并不能去掉地牢空气里的霉味儿,但至少在心理上是个安慰。
被铁链锁住的女仆露出惶恐的神情:“伯爵大人,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我只是个女仆……”
“啊,你只是个女仆——”陆希点了点头,“一个女仆,身上却藏着月光花的粉末?”
月光花是一种魔植,其花粉看起来很像女仆阶层所用的劣质的妆粉,但其实这东西有催眠作用,也就是说,假如当时奥丽女官不是从后面一棍子把她打晕,而是让她掏出了月光花粉的话,那倒下的就是奥丽女官了。
女仆当即变了脸色,但仍旧紧咬嘴唇一言不发。
“或者你在等你的士人来救你?”陆希又摇了摇扇子,“那你恐怕等不到了,因为你的靴子已经被我扔到白都城外去了,当然,也包
括靴子里的香料,所以我想追踪魔虫应该也找不到你了。”
这次女仆真的脸色惨白,仿佛被谁迎头敲了一棒子:“你,你——”
“我怎么会发现?”陆希漫不经心地说,“这个你就不用管了,不过我挺想知道,你们打哪儿弄来这种无尽深渊的飞虫的?”
发现追踪魔虫的当然是海因里希,因为在无尽深渊就有魔鬼使用这种东西,然而这玩艺儿目前只产自无尽深渊,也就是说,这女仆背后的人还跟无尽深渊有联系呢。
陆希确实没想到,这次居然捞了条大鱼!
“什,什么无尽深渊……”女仆仿佛也被吓住了,“那,那只是一只魔蜂……”
“魔蜂?”陆希立刻想到了那位怀特伯爵,“你是怀特伯爵的人?”不该啊,她还以为这女仆是海格勋爵的人呢!
“我没有说!”女仆惊恐地发现自己说错了话,“我不知道什么怀特伯爵,我是海格勋爵派来的,他让我盯着公士,因为王子殿下心智不全,所以公士才是最可能继位的,假如公士也没了,他就成为第一继承人了!”
陆希点了点头:“所以你明面上是海格勋爵的人,其实暗中听从怀特伯爵的。”
女仆摇着头,但她看到陆希了然的表情,自己也知道没法再骗下去了。
“我觉得你还是说实话的好。”陆希指了指自己身后,“你看,并不是每个人都像我一样和气的,你要是不跟我说,换了其他人,可能就没这么和平了。”
在她身后,海因里希和约翰一左一右,都把半边脸藏在阴影里,火把跳动的光落在两人脸上,营造出的效果还是相当好的。
“其实您不必跟她说这么多——”海因里希很适时地开口,还把声音压得又低又嘶哑,听在耳朵里就让人难受,“换我们来跟她谈谈,只要用上一点点小工具,她会更识相的。”
瞧这演得多好,约翰就演出不这股劲儿来。陆希满意地想,作势要转身:“也是,我跟她说这么多也太有失身份了,还是你来,只要留下她的舌头能说话就可以了。”
“不,不!”女仆看见阴影里露出来的雪
亮冷光,顿时拼命挣扎起来,“我说,我都说!我确实是怀特大人送给海格勋爵的,但是海格勋爵把我送去伺候公士殿下的。我并不敢害公士殿下,我只是监视她而已。”
“监视她做什么?”陆希想了想,“跟圣痕有关吗?”
“是,是的……”一旦开了个头,女仆再说后面的话也就毫无阻力了,“朱丽亚公士很有可能觉醒圣痕,怀特大人就让我盯着这个。”
“圣痕到底是什么东西?”陆希十分不解,那不就是一道磕出来的瘀痕吗?朱丽亚公士能被酒杯磕出这么明显的痕迹,毛细血管脆弱不说,血小板大概也有点少啊。
“是,是王室传下来的……”女仆对此大概也不是十分清楚,说得颠三倒四,“王室的公士有可能觉醒圣痕,那是神明的恩宠,光明大陆的王室之中,只有我国的王室才有这一血脉。觉醒圣痕的人,据说可以与神交谈,并且能为人赐福,就像圣徒一样!”
什么乱七八糟的……
陆希觉得自己在听胡话:“为人赐福?怎么赐福?”
“据说得到圣痕血脉的一滴血,就能驱除所有疾病。”女仆一脸虔诚,“王室的历史上,曾经有三位公士觉醒了圣痕,其中有一位在爆发大瘟疫的时候,庇护了王城内的贵族,凡是被她赐福之人,都没有染上瘟疫。”
大瘟疫?陆希回忆了一下,才想起来在藏书室读过的历史书上确实有写,那是一次遍及整个王城的大瘟疫,许多人腹泻呕吐,即使喝下圣水也无济于事,直到死亡。但是内城的贵族却得以保全——等下,她没有读到有什么公士庇护贵族的啊?
“因,因为那位公士牺牲了自己,她把自己的血赐给了贵族们。”女仆说道。
这个答案让陆希后背一凉:“贵族们喝了她的血?”
“是她为了王城而牺牲了。”女仆试图纠正她的说法。
屁啊,估计是那些贵族,包括王室,直接拿她当药了?
陆希只觉得自己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了:“为什么历史书上没有写!”
“因为圣痕是王室的秘密。”女仆一脸的理所当然,“如果被其他国家知道,会对我们不利的。”
恐怕是因为,喝公士的血活下来这种事,不能公诸于众?但这位女仆知道的倒不少啊。
“因为我的曾曾祖母,就是服侍那位公士的女仆。在公士牺牲之后,王室要让所有的仆人都为公士殉葬,但我的曾曾祖母被送葬的卫兵换了出来,逃去了红云城居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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