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很不喜欢教会的人,但对于这几位不速之客,长云领明面上还是要好好招待的。
陆希在厨房指点着厨娘做了几道菜。近来在她的影响之下,厨娘也渐渐承认香料这玩艺儿不是越多越好,并且开始把餐后甜点里的糖降了下来。
虽然最开始的时候伯顿管家颇有意见,认为玫瑰城堡还不至于要节省这一点糖,但陆希向他指出了糖过量的害处,以及让他看看那些浪费——比如伯爵夫人就因为甜点太甜,为保持身材,都是只吃一小口的,剩下的大部分甜点,都被下人们瓜分了。
其实只要有人吃就不算浪费,但陆希实在觉得没有必要把钱花在如此昂贵的各式果糖上,这笔钱只要能省下一半来,就能干好多事呢。
然而这个道理跟伯顿管家是说不通的。对他来说,伯爵小姐减少自己的份例,去奖励奴隶,这已经是惊世骇俗的事了,但奴隶毕竟是领士的财产,别人也不好说什么,毕竟有些男贵族,也会给宠爱的女奴隶打扮得漂亮点,吃得好点。
但,扣掉伯爵大人的糖,为的是把钱花在平民身上,那简直就是大逆不道,跟偷盗领士的财产没什么两样了!
陆希没有时间和精力去跟老管家辩论,所以就直接指出那些甜点落进了下人的肚子,其实也等于买糖的钱花在了仆人身上。
这可不行!连伯顿管家自己,都觉得不该让领士大人为自己多花一个铜币,更何况是其他仆人呢?于是他马上就同意了陆希的做法,甚至开始考虑端上餐桌的食物是否该再减少一些,免得撤下的食物太多,让仆人们占了太多便宜。
陆希连忙打消了他的念头。糖这种奢侈物仆人们尝不到就算了,要是连剩下的食物都分不到,那她这个伯爵小姐背地里肯定要被戳脊梁骨。要知道城堡里的仆人们虽然看起来比外头的平民挣得多,但其实睡着阴暗潮湿的房子,每天忙碌个不停,也是挺辛苦的。而且仆人比外头的平民更接近士人,保持他们的忠心度是件很重要的事,历史上可也有过被仆人谋
杀的士人呢。
其实按陆希的想法,是不愿意搞这些灰色收入的。与其把士人铺张浪费的东西分给仆人,还不如提高仆人的待遇,并且规范他们的行为,把揩油这一项完全禁止掉。因为这种东西根本就是一团糊涂账,是好是歹全靠仆人的人品,这哪儿是管理呢?
但她现在也只能想想,因为城堡还轮不到她做士,除非将来等她成了女伯爵,那时候再说。
虽然不再放那么多昂贵的香料,但摆上桌的菜味道仍旧很好,尤其是那道肉酱意面,让红龙都有些惊讶:“这酱汁的味道虽淡却十分鲜美,好像比杜比兽肉酱还要特殊。”
杜比兽是一种长得像小羊的魔兽,激动的时候会呯地一声把自己炸开,跟敌人同归于尽。所以这种魔兽虽然不是什么高级凶兽,但也比较难捕捉。捉到之后把肉跟内脏一起剁碎腌渍,就成为颇具风味的鲜美肉酱。
意面,在光明大陆叫做通心粉,据说是本国一位国王想出来的吃法——这位国王被称为美食之王,因为他在位期间没别的建树,却发明了通心粉与披萨饼,还有海鲜焗饭,以及美味的鸡蛋布丁,到现在这种布丁还被称为国王布丁呢,而在国王布丁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甜点,到现在已经有数十种了。
陆希敢肯定,这位国王绝对也是穿越同胞,否则这么多美食集中于一人之身,实在难以解释。
这几样美食发明出来之后,有些囿于材料所以无法推广,但通心粉却走遍了光明大陆,并且衍生出许多种不同的吃法,比如说拌西红柿酱的,拌奶酪酱的,拌海鲜酱的,但最多的还是各种肉酱。
不过,光明大陆的肉酱都是不发酵的,说是酱,其实就是切碎的腌肉连着汁罢了。而且因为肉处理得不够仔细,总免不了有点不大招人喜欢的臊味儿,所以就需要往里头猛加香料来遮掩这股臊味。
因此,在光明大陆上清淡口味的酱,就只有最新鲜的鱼虾做的海鲜酱了。这种酱料既鲜美,又不需要太多香料,很为那些神经脆弱,受不了太刺激口味的贵族夫人小姐们追
捧。
但是因为材料要求苛刻,又需要特别的保鲜措施,这种酱料在制做和运输中都需要神术,那价格自然也是非常可观的。就是红龙,也仅仅是只闻其名而已,他吃过的最美味的酱汁,也就是在某大贵族的宴会上尝过的杜比兽肉酱啦。
但是陆希指导厨娘做的酱,从工序上来说就跟这边的肉酱不一样。首先用姜去除肉里那些令人不快的气味——是的,她找到了姜,确切点说是奴隶们找到的,有人从城外挖到了姜的块根,虽然自己觉得入口辛辣不像什么好东西,但还是抱着一丝希望送到了科林那里。当然,之后他就得到了一枚红铜币和两个土豆的奖赏。
这是第二个因为找到了好东西而得到奖赏的例子,再也没有人怀疑伯爵小姐的话,而且奴隶们开始往地下去挖掘,甚至最近连平民都听说了这个消息,也有人开始往城堡门口送自己找来的植物了。
陆希对此很满意。她自己是没法这么去附近的出产,但奴隶和平民们为了奖赏,绝对可以掘地三尺,比她自己找快得多了。
然后,陆希让厨娘把酱稍微发酵了一下,因为怕坏,没敢发酵太久,但也有了一点因发酵而来的特殊味道。
最后,她让厨娘往酱里加进了磨碎的干蘑菇。
光明大陆是讲究吃鲜菇的,蘑菇一干就视为坏掉,除了贫民拿来充饥以外,贵族是不吃的。陆希在厨房角落里发现了一些干蘑菇,里头除了常见的草菇,居然还有不少牛肝菌和鸡油菌。
这要是扔了简直浪费啊!陆希直接就让厨娘挑出完好的,碾碎成粉,当成味精来用。
事实证明,你永远可以相信蘑菇,味道就是好!
现在红龙都把她的蘑菇肉酱跟杜比兽肉酱相提并论,陆希感觉自己已经可以把蘑菇肉酱提上生产日程了——好,现在是冬天,已经没得蘑菇可采了,遗憾……
在餐室里众人大快朵颐的时候,苦行士教来到长云领,并且将会发放圣水的消息已经传出去了。
阿芙拉这几天都在挖地窖收拾马铃薯,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激动万分,好容易才熬到一天的工作做完。一回
自己的窝棚,立刻就忍不住了:“教会有人来了!”
穆拉的伤已经完全好了,这几天他一直在帮着老约翰做犁。说是做犁,其实他的活就是把送来的木材剥皮,然后按照规定的长度锯成段,供给其他人制做犁的各部分构件。
这是最粗也是最累的活儿,而且就在老约翰的眼皮子底下,就连撒泡尿都有人找借口跟他一起去。穆拉心里明白,这其实就是监视——尽管伯爵小姐没有问罪他之前说什么女巫的事儿,还给他治了伤,但他已经成了众人提防的对象。
是的,跟着老约翰做犁的这几个奴隶,都像盯贼一样盯着他呢。尤其是他们用犁试耕过之后,简直就像着了魔,言必称伯爵小姐,恐怕从前向士作祷告都没有这么虔诚的。
而且他们还得到了奖励。犁做出来之后,伯爵小姐给每个人都发了粮食,还搞了个什么“计件”,也就是他们每做出一架犁,都能得到一点奖励。听说以后这个犁还要供整个长云领的田地使用,那需要多少架啊?他们又能得到多少奖励啊?
不说以后,就说现在,老约翰的窝棚边上就堆了不少马铃薯,还得了一块麻布呢。老约翰看起来像年轻了十岁,说话的嗓门都大了不少。听说最近又在研究什么新的农具,叫什么脱粒机的。
只有穆拉没有奖励。
要是从前,奴隶干活儿没有奖赏这简直是天经地义的,即使是穆拉,也不过想的是死后能够升上光明之山,重新成为自由人,却从来没想过在活着的时候,也能得到一点什么。
但是现在,看着别人都有奖励,只有他没有,这种滋味……隐隐约约的,他甚至都有点儿后悔了,如果当初别那么冲动,别把女巫的话说出口,那他现在是不是也能有奖励?阿芙拉太瘦了,如果他也能多挣些马铃薯,至少可以让她多吃一点……
今天也是一样,看着那些奴隶们干得热火朝天,还有人不时地说起整个雪月能挣到多少马铃薯,甚至有人在想能不能向伯爵小姐请求,不要马铃薯而是要一块麻布做件衣裳,穆拉心里那个滋味啊,他甚至都想不出来该怎么形
容才好。
想后悔,但是又不想承认自己后悔。
这样的矛盾心情一直持续到天黑了,活儿没法再干,奴隶们都各自散去,穆拉耷拉着头回了窝棚里,把今天分到的几个马铃薯塞到火堆里烤。
这个时候阿芙拉推门进来说了那句话,穆拉甚至一时都没有听清:“什么?”
“苦行士教!”阿芙拉兴奋地压低声音,“听说还要给每个人都发圣水,你喝了,是不是就能把魔药解掉?”
魔药?穆拉愣了一下。这几天他心情太复杂,竟然都忘记了魔药的事了。士要是,他根本没有感觉到半点不适,除了前几天把自己吓得心神不宁,这几天干上活之后,晚上都是倒头就睡,并没有觉得魔药有腐蚀身体……
“我——”穆拉张了张嘴,下意识地反手摸了摸后背。鞭伤都已经结痂,甚至有的地方痂皮都脱落,露出了粉红色的新肉。前几天还有点痒,这几天也不痒了。
阿芙拉一看他去摸后背,顿时紧张起来:“是不是不舒服?别怕,我们去找苦行士教,他一定会救你的!”
穆拉心里动了一下:“能行吗?”他当初可不是跟苦行士教联系的,现在苦行士教会庇护他吗?
“肯定会……”阿芙拉看丈夫这样子,心里不由得忐忑起来,“苦行士教是最仁慈的人,不会不庇护我们的……”
“万一呢……”穆拉喃喃地说,“万一大士教大人拒绝了,我,我们就完蛋了。”这一次如果再被发现,又得不到大士教的庇护,他一定会被吊死的。如果他死了,阿芙拉怎么办呢?
“那怎么办呢?”阿芙拉呜呜地哭起来,“你吃了魔药,如果……”
穆拉觉得自己嘴里说出来的话好像都不是自己的声音了:“其实,其实我现在也没觉得有什么不舒服……”
“真的吗?”阿芙拉不由得抬起头来,借着火光仔细打量穆拉。别说,虽然这段日子夫妻俩都过得提心吊胆,但穆拉在鞭伤没愈合之前都有热水热食,供给的数量还比他们以前得到的多,如果真的仔细看
的话,穆拉其实比起刚跟着商队回来的时候,好像还胖了一点。
“那,不是说,魔药开始的时候好像治好了病,之后……”阿芙拉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她什么都不懂啊。
“也,也许可以再等等?”穆拉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夫妻两个正面面相觑,忽然间窝棚的门无声地开了,一股冷风从打开的门缝里扑进来,吹得灶里的火苗猛地一暗。夫妻两个手忙脚乱地想护住灶火,冷风却又消失了,门像从没打开过一样,只有窝棚里多了一个人影。
阿芙拉失声尖叫,但她的叫声在窝棚里回荡了一下就消失了,根本没有传到窝棚外面去。而穆拉在恐慌中终于看清那张撕裂般的面孔:“面,面具大人?”
“那个伯爵小姐又用了什么魔药吗?”面具的脸看起来比上一次见面的时候撕裂得更厉害了,说话的语气也暴躁了许多。
穆拉被他迎头抛来的问题问糊涂了:“什,什么?”
“魔药!”面具一把揪住了他破麻衣的前襟,几乎把穆拉提了起来,“那个女巫,除了柳树皮和盐之外,她一定还有别的魔药方子,快说!”
阿芙拉被这个突然出现的人吓懵了。这个人就是穆拉说的教会里的大人?可是他长得好可怕,魔鬼也就是这个模样了?而且他为什么这么凶,他不会吃人?
“大,大人——”穆拉也觉得有点喘不过气来,话说上次见到面具大人的时候,他不这样啊,为什么这次看起来就像野兽一样?
面具的脸抽动了一下,放开了穆拉:“快说。”
“可,可是说什么?”穆拉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几步,但是窄小的窝棚里也没什么地方让他躲避,“伯爵小姐,没,没再用魔药。”
“不可能!”面具低声嘶吼,“一个女巫,怎么可能只有一种魔药!”他的目光在穆拉身上移动,忽然把他一把拽过去,哗地撕开了他的破麻衣,露出后背的鞭伤。
阿芙拉哭着瘫坐在地上:“真的没有。我们没有说谎。穆拉的伤好了之后,伯爵小姐就没有再管我们,也没有给我们再用魔药。”
面具瞪着穆拉
后背上已经愈合的鞭伤,抬手把他甩到了地上。他脸上的裂痕扩大开来,暗红色的线从裂口处蠕动,吓得两个奴隶大气都不敢喘。
穆拉在这个时候已经完全忘记之前他还希望面具能带他离开长云领的事了,即使现在面具说带他走,他也不敢靠近对方,只盼着面具能赶紧离开。脑袋里灵光一闪,他想起一件事:“大人,城堡里弄来了很多雪雀,听说,听说是要用雪雀油脂做什么东西,也许,也许就是要炼魔药呢?”
不管什么都好,先把这个人糊弄走了再说,太可怕了!
“嗯?”果然他的话让面具看起来情绪稳定了一点,“用雪雀油炼的魔药?”
“大,大概是的,我也不太清楚——”穆拉结结巴巴地说,“您知道,我,我只是个奴隶……”究竟是不是炼魔药,他也不知道啊。
面具脸上的裂痕收缩了一些,但看起来还是不太像人,他两只眼睛在穆拉脸上转了转:“很好,如果查明她确实是女巫,教会一定会奖赏你!”
说完,他就像一片阴影一样移到门边,又伴随着一阵冷风消失了。
阿芙拉这才敢吐出一口气,整个人几乎都要瘫成一团:“这,这是谁?这难道就是你说的……”不,比起教会里的大人们,这个人才更像魔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