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希没想到,一回到城堡,首先要面对的就是一场“土豆保卫战”。
尽管担忧有虫害,但冯特伯爵还是在秋耕的所有土地上都种了这种植物,看上去好大一片。只是走到地头望过去,就能发现有一小半土地上的马铃薯长得特别茂盛,跟另一半田地上的植株有明显的不同。
“这就是你施过那个——土肥的田地?”冯特伯爵站在田埂边上,神色有些凝重。
这种郁郁葱葱的样子他是见过的,十几年前,芭芭拉让人在田里用过那种肥料之后,作物也长得这么喜人。那时候他满心希望,以为会有大丰收,从此之后都不必再被教会要挟。可是……
“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什么虫子。”伯顿管家很了解他的伯爵大人在想什么,立刻回答。自从这个土肥施下地之后,他自己虽然不下地,可天天都要向管事询问的,有专门的人每天向他回报,确定直到现在,田地里的虫子都还在正常范围之内,奴隶们每天努力抓一抓就差不多能清除掉,不会引起虫灾。
而且,据管事的回报,奴隶们还发现,用了土肥的那半边田地,虫子似乎还更少一点呢。
“那——”冯特伯爵话还没说完,伯顿管家已经迅速又回答,“也没有死苗病。”
死苗病,比虫害还要可怕。虫害还可以让奴隶去捉,但死苗病根本无法可治,只能把死掉的植株赶紧拔起丢弃,若是稍晚一点,病症就会向四周传播而去,有时候整整一块田地的作物都会死掉,甚至好不容易结出的薯块,在第二年用来种植也不出芽,还会继续传播死苗病,颇有些子又生孙,孙又生子的意思。
冯特伯爵不由得又看向陆希——这个土肥竟还能治死苗病?
陆希极力调动自己的记忆。说起来记忆这东西真的很有趣,在周赫出国之后,她曾经想把为了他而读过的那些知识统统忘记,甚至有的她以为已经记不起来了,可是现在当她用力回想的时候,那些资料还真的又出现在了她的脑海里,甚
至有些清楚得宛如昨天刚刚看过。
该夸自己的记忆力好吗?陆希有些想笑,还是夸自己当初恋爱得用心呢?又或者谢谢周赫那个巨婴脾气?还是算了!这只能证明:开卷必有益,万事别求人。
“死苗病——”确切的说应该是叫马铃薯晚疫病,这个症状还是对得上的,“温暖潮湿的情况下比较容易得。一旦得了这个病,即使结出的薯块,内部也是带病的,不能再拿来种植了。”一旦当做种薯下种,不是不出芽直接死掉,就是在薯块中成功越冬的菌丝发育成熟,结出了孢子囊,来个顺风传播,掀起新一轮的病害。
这种病菌——陆希记得资料里说是喜欢日暖夜凉高湿条件,在春播秋收的情况下,种花家大部分的马铃薯产地都符合这个条件,所以晚疫病是种马铃薯要高度提防的一个问题,当然也是穿越者需要注意的事项。
周赫对种田一窍不通。虽然都是父母离婚的家庭,但陆希在乡下跟着外公外婆,是下过地的。而周赫一直住在城市,他连花都没种过,更别说种地了。而且他有点洁癖,如果让他去堆肥,他大概会发疯。
但是他却弄了一堆资料,仿佛真的随时准备穿越,然后就去种田一样。
现在想起来,陆希还有些好笑。但更好笑的是她自己,为了周赫喜欢,她也看这些东西,以便在他畅想的时候能有共同语言。结果现在周赫可能早把这些东西忘记了,她却用上了。
对付晚疫病,首先就是选用抗病品种,然后对种薯进行消毒杀菌,之后则在种植中多加注意。这些陆希都没有条件,只有一个“草木灰拌种”能做得到。好在长云领这一批马铃薯是秋种,气候也相对干燥些,所以没有出现晚疫病。
当然,施下去的土粪也起到了一定的作用,那里头就有草木灰,洒在田地里既可以当肥料,又能防止一定的病虫害,再加上奴隶们也很勤快,这一批马铃薯无病无灾,只要能躲过霜冻,收成应该不错。
关于长云领的气候,伯顿管家很熟悉:“往年的第一场霜冻都在进入霜
月之后,那时候也就该收获了。”否则被霜冻过的薯块都容易腐烂,影响收获。
陆希在心里很不习惯地换算了一下,霜月好像就是从公历的11月21日开始,这个时候也确实到了秋种的马铃薯该收获的时间,所以霜冻如果这个时候来,影响倒也不大。
但今年就不同了,现在的时间才是10月末呢,还差整整二十天。这段时间正是薯块膨大的时候,提前收获会损失很多。
“地行龙既然叫了,那么第一场霜冻很快就会来。”伯顿管家一辈子都生活在长云领,对自己的估测很有信心,“可能就在今天或者明天晚上,之后会有几天的回暖,然后再来一次,直到进入霜月,可能就要开始下雪。”比往年提前了将近一个月,今年的冬天不但漫长,应该还会格外的冷。
陆希不太清楚长云领的气候,所以她的注意力就被回暖吸引了过去:“那好极了。能挺过这两次霜冻,就不会影响产量。”
“这些——”冯特伯爵看着在田间忙碌的奴隶们,“能行吗?”
“会有用的。”陆希也看向田间。前些日子由她带着堆肥的那二十个奴隶,现在成了领头人,有的带着人厚厚培土,有的就带着人在后面往畦沟里灌水。胡安娜和卡玛各自带着女儿,领着一群女人和孩子在田间堆起小堆的枯草和木屑之类能燃烧起烟的东西,每亩地安七八堆,预备着晚上熏烟。
活计并不轻松,因为有一半的地在种植的时候没有起垄,就那么平秃秃地种下,于是现在不得不临时挖出畦沟,否则水都无处可灌。
有奴隶一边挖沟,一边斜眼去看另一边的地:“早知道就该照着伯爵小姐吩咐的那个什么册子去做……”虽然下种的时候都是一样胡乱种的,但那边的地后来都划出了垄沟,看上去是一条条的线,虽然不太直,却也比他们这边的整齐很多。而且那茂盛的枝叶,一看就比这边的长得好。
如果前些日子都照着那边做,现在这边的畦沟也是现成的,根本没必要这么赶工。
立刻就有人反驳:“还不一定有用呢。”
水灌进地里就能防冻吗?水也会结冰的,那不是更冷吗?你见谁冬天能泡在水里取暖的?
刚才埋怨的奴隶被问住了,说话的同伴有几分得意,舌头不由得更灵活了些:“伯爵小姐种过地吗?她都没在咱们长云领住过呢,她真的懂?”
“伯爵小姐当然懂!”胡安娜的声音猛地插进来,她把抱着的杂草在地上放好,这才双手叉腰瞪着那个奴隶,“你眼瞎了,看不见这半边的马铃薯长得更好?伯爵小姐说应该怎么种,就是应该怎么种!难道你比伯爵小姐还更懂种地吗?别以为大家都不知道,你一惯偷懒,这会儿挖沟还在偷懒,监工就该多抽你几鞭子!”
“关你什么事!”那个奴隶被戳穿,顿时又是恼怒又是心虚,不敢跟胡安娜争吵,连忙用眼睛去监工的身影——如今大家都知道,胡安娜很得伯爵小姐重用,伯爵小姐出门的这些日子,都是由胡安娜和她从外面带来的那个女仆一起,领着奴隶们弄什么堆肥。听说伯爵小姐一回来就去看了那些肥,还称赞他们搞得很好呢。
现在,就连监工都对胡安娜客气了些,假如听见胡安娜说他该挨鞭子,说不定真的抬手就抽他几下了。
好在监工不在旁边,这奴隶连忙低头挖沟,眼角余光看到胡安娜走了,才敢小声嘀咕:“谁不偷懒啊?拼死拼活的干,还不都是几块土豆……”
他旁边的同伴有好几个都跟着点了点头,虽然没有出声,可是彼此交换的眼神都是一个意思:干多干少都一样,谁那么傻会拼命干?当然是能偷懒就偷懒,只要别被监工发现就行啊。
“都听好了!”忽然间监工的声音从前头传了过来,“伯爵大人有令,等到收获的时候,哪一块田的出产好,就奖励负责哪一块田的奴隶。要是哪块田的收获比平时的还差,那负责的奴隶就一起受罚!”
田地里的奴隶们安静了一下,然后有人小心翼翼地问:“奖励?”
“对。”监工粗声粗气,“伯爵大人说了,比照着往年收获的八成来算,只要田里的收获比这
多,多出来的那些,就拿一成分给负责这块田的奴隶。”
这话顿时就引起了一阵骚动——多出来的土豆里有他们的一份!
有几个脑子灵活的奴隶已经迅速在算了,只要熬过这几场霜冻,马铃薯怎么也不会比往年的八成还少,也就是说,他们只要好好干这几天,几乎都能拿到更多的食物!
地行龙发出吼叫之后,天似乎都黑得更早了些。还没到晚餐时分,屋子里的水晶灯就亮了起来。冯特伯爵站在窗户前面,望着屋外。
从这扇窗户远远的可以看到外头的田地,有星星点点的火把亮光,那是今晚值夜的奴隶,如果有霜冻,他们就会点起田间已经准备好的柴火,用烟驱散那股寒气。如果今晚没有霜,明晚会换另一批奴隶值夜。
以前这种值夜的活计都是没人愿意干的,但现在……冯特伯爵沉默地转过身,伯顿管家陪在他身边,也没有说话——给奴隶奖励?这是从来没有的先例。奴隶要什么奖励?他们又馋又懒又笨,只有用鞭子抽着才会往前走,如果没有鞭子,他们只会更加偷懒。
“露西呢?”冯特伯爵沉默片刻,还是问道。
伯顿管家轻声回答:“小姐在院子里,说要提炼魔盐。”
陆希确实在院子里。田里那些事她只要动动嘴,但晚上的霜冻她不放心,所以这几天晚上都别想早睡,干脆就找点事情来做做。
至于做什么事情?当然是先把搞来的这些盐弄出来了。
“魔盐真的不是被魔鬼的力量污染了吗?”没跟着去边陲镇的莉斯还觉得很难相信,尤其难相信的是,伯爵小姐竟然不需要用神术净化,也能提炼出可以吃的精盐。
院子中间摆着一个透明的水晶缸。对的,是用白水晶雕的缸,有一人环抱那么粗。
这是一件奢侈品——这么大的白水晶很难找到,何况透明度还很好——是初代老伯爵为妻子特地制作的一个鱼缸,内部还刻有神术阵,防磕防裂防炸能过滤,哪怕养点魔化的甚至会喷火的鱼也没有问题。
但是这么贵重的一个东西,现在被陆希拿来当锅
用。
水晶缸下面架着柴火,缸里的水冒着热气,将投入其中的白色固体迅速溶化。并飘起一些不能融化的杂质,被陆希用过滤网捞走。
这个时候就体现出有魔法也还是有好处的,比如说有过滤装置,再比如说有神术温度计,做起试验来就方便多了。
一群人围在火堆旁边,包括胡安娜等好几个奴隶,大人不敢随便说话,怕打扰到伯爵小姐进行炼金——是的,伯爵小姐说这就是炼金术——但小孩子就有些忍不住了。
劳拉看着那些投进去的白石头都消失在热水里,只捞出一些杂质,忍不住说:“捞出来的就是魔盐吗?”
胡安娜拍了女儿一巴掌,不许她多说,但陆希笑着摆摆手:“不,捞出来的这些应该是一起挖上来的土或者别的什么,魔盐跟好的盐一起,都溶化在水里了。”小孩子多问问为什么,其实不是坏事。
“那怎么才能分开呢?”劳拉想不明白,也顾不得会挨母亲的巴掌了。而且小孩子十分敏感,她已经感觉到伯爵小姐是不会因为她发问而责罚她的,所以胆子大了很多。
“魔盐,其实就是跟盐混在一起的其它东西。”陆希一边配置饱和溶液,一边开始讲课了,“它们看起来跟盐一样都是白色的,都能溶化在水中,许多人不能分辨它们的不同,所以才都归为了盐。但事实上,它们并不是我们吃的那种精盐。”而奴隶们吃的那种苦盐,其实就是有杂质不曾分离出来的。
奴隶们对这一点倒是清楚的。精盐多贵啊,味道跟他们吃的苦盐当然不一样。以前他们以为苦盐是没被神术净化过,所以被魔鬼的力量污染得发苦,现在听伯爵小姐这么说,原来是因为里面有不是盐的东西?
“是的。”陆希表示肯定,“其实这次弄回来的盐,差不多也就是你们吃的那种苦盐。虽然看起来都是白色的,但既然是不同的东西,就会有不同的性质,比如说——溶解度。”
陆希用绕口的话解释了溶解度与结晶的概念。光明大陆倒也有这些词汇,但要让奴隶们都能听
懂,那就麻烦了。所以她才当场展示实验,否则光靠嘴说,这些奴隶至少有一半都稀里糊涂。
“魔盐中的一种——我们暂时给它取个名字叫做碱——它的溶解度与温度紧密相关,也就是温度越高,在这缸水里能溶解的碱就越多,而当温度降低的时候,溶解度也迅速下降,水里能溶解的碱变少,那么多出来的碱就会从水里出来。而盐的溶解度与温度没太大关系,在降低温度的时候,这缸水还是能溶解掉那些盐,于是盐不会多,而碱会多,因此出现在缸底下的,就只有碱,没有盐了。”
分离盐和碱,就是利用它们各自的溶解度曲线不同。盐要析出靠蒸发水份,而碱要析出可以靠降低温度,这就是“夏天晒盐,冬天捞碱”的化学原理。
别说奴隶们,就连两个女仆也听得半懂不懂,但不管听不听得懂,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盯着水晶缸。
缸里的神术温度计跳出了80的数字,加入缸里的白石头终于有了无法溶化的部分。
“这就是饱和溶液。”陆希开启过滤装置,只留下澄清的液体,“虽然看不到,但这水里有很多盐和魔盐。”
劳拉的眼睛几乎要贴到缸上去——多神奇啊,看似透明的水里,竟然有这么多东西!
“现在,我们开始降温。”陆希撤走了柴火,“因为温度降低而析出的,就是碱了。”
一圈人的眼睛都死死盯着水晶缸,然后也不知是谁脱口而出:“有,有了!”
温度计的数字跳到75,缸底不知什么时候就已经出现了一层东西,而随着温度越走越低,析出的物质也越来越多。
温度降到20度的时候,陆希开启了过滤装置,滤出了水晶缸里析出的碱。然后她重新开始加热:“现在我们要蒸发一些水,对盐来说这很重要,所以接下来析出的,就是盐了。”
水被蒸发掉一半,过滤装置再次滤出了一些白色粉末。两种物质都放在碟子里,所有的人眼睛都是直的——这两样东西看起来好像确实不太一样,盐更像细小的颗粒,而碱就是粉末。
“尝一尝。”陆希笑着点了点碟子,“盐是咸的,而碱发涩。”
一圈人都小心翼翼伸出手指头蘸了点儿,然后一片哗然——伯爵小姐说得一点没错,一碟是咸的,而且是非常鲜美的咸味,绝不是他们平常吃的那种苦涩的味道;而另一碟则完全是另一种味道,这绝对不是盐!
陆希微笑着正想说话,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了什么,她惊讶地转头,就看见呆站在那里的劳拉,身上泛起了浅淡的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