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顿饭大概只有陆希吃得香,闹得冯特伯爵在用餐过程中不时地看她,大概是诧异她居然还吃得下。
然而陆希也没办法。厨娘用的是柳河镇特产的一种野鸡,肉质比普通野鸡更肥嫩,其实也是一种低级魔兽,嘴特别坚硬,可以啄食石头。大概是因为啄食的是含二氧化硅的石英石,有些野鸡会在胃内形成晶莹的小水晶珠子,就像产珍珠的珠母似的,因此被叫做铁嘴珍珠鸡。
早年间这种珍珠鸡的胃里大部分都是成色颇好的紫水晶,因此还有人专门捕捉这种鸡,胃里掏出的水晶珠子可以卖给珠宝商人,鸡肉还能吃。甚至还有人收活鸡去饲养,希望它们吃下那些劣质的水晶,再产出高质量的水晶珠。
不过随着水晶矿不再出产紫水晶,这门生意也不行了。如今的铁嘴珍珠鸡基本只做为食物,胃里那些褐色的小珠子则是给当地的孩子们当成了小玩具,若有白色或乳白色的,也有女人收起来做件饰品。
陆希听说了之后也颇觉有趣,与她那个世界的牛黄狗宝不同,珍珠鸡这个竟然是把吞进去的二氧化硅晶体进行了再加工,简直好比生物机器人嘛,就是不知道工作原理是什么,是染色,还是填充,又或者是晶体结构重建?要是后者,那可就太厉害太珍贵了。
不过在没搞清楚原理之前,不妨碍她吃鸡肉,反正铁嘴珍珠鸡数量并不算少,不怕吃濒危。
心满意足地吃下两块鸡排一份沙拉,补充了今天在矿山爬上爬下消耗的体力,陆希才推开盘子,准备接受冯特伯爵的教育——嗯,可能还有盘问。
不出她意料之外,把丹尼尔和琳都派去守门之后,冯特伯爵第一句话就是:“你到底是谁?”
终于开始怀疑她不是露西了吗?
这个问题也挺难回答的,主要是陆希实在有点可怜原身:作为一个没有选择权的孩子,她懵懵懂懂地出生,就被安排了这样的命运。假如露西能一辈子安稳地在农庄上生活下去,那倒也还好,可惜农庄又偏偏遇到了蝗灾。
陆希不了
解芭芭拉,也不好说她生下露西是因为想要这个孩子,还是只想要个工具。她也不能全怪露西的养母,因为人家本来也就是拿钱养人,没钱了养不起就丢弃,心有些狠是真的,但归根结底首先要怪父母不但不养,甚至也不过问。
其实陆希很想明白地告诉冯特伯爵,你女儿已经死了,但这样做对她实在不利,而且冯特伯爵如果知道露西死了,真的就会难过后悔吗?
“您问这个问题是什么意思呢?”陆希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对露西有些抱歉——将来,等她攒够了十万信仰值可以回去的时候,假如冯特伯爵还活着,她一定会明白地告诉他,他的亲生女儿、唯一的亲骨肉,早就已经死了。
冯特伯爵盯着陆希仔细打量:“我只想知道——你是怎么懂这些的?”本来他想说的不是这个,但话到嘴边,想起那枚玫瑰胸针上开放的宝石玫瑰,又放弃了质疑她血脉的真实性——玫瑰胸针是作不得假的。
“那您想得到一个怎样的答案呢?”陆希当然不能正面回答这个问题,“您想听我说我是先知,还是打算把我当成女巫呢?”
陆希叹口气:“我以为这个问题,我们已经谈过好几次了。难道不是对长云领有利最重要吗?”
冯特伯爵沉声说:“对长云领有利当然最重要,但那也必须是真正的益处,而不是魔鬼带来的虚假的繁荣。”
“您又错了。”陆希竖起一根手指摆了摆,“魔鬼带来的虚假的繁荣?您见过几个真正的魔鬼?哪个魔鬼给人类带来过繁荣?这一切不过都是教会的宣传罢了。我实在不懂,您明明知道教会是骗子,为什么还要用骗子的标准来衡量一切?”
冯特伯爵不为所动:“教会有些话是欺骗,可魔鬼是真实存在的。”
“我不否认魔鬼真实存在啊。”陆希暗想这幢房子里就有一个呢,“可是魔鬼真实存在,就等于女巫是魔鬼的爪牙吗?就等于女巫会害人吗?就等于女巫带来的繁荣是虚假的吗?”她把双手一摊,“这些,您能证实吗?还是说您宁愿相信教会,而
不要长云领的发展?”
冯特伯爵皱起了眉头,半晌才说:“我只是想要个答案。”
这话其实已经是让步了,但陆希还是没法给他答案:“答案应该由您自己去看。即使我现在对您说,我是神的先知,您就一定相信吗?您这么患得患失,是打算隔几天就问我一次吗?不如您说说,您想要个什么样的答案?”
冯特伯爵答不上来。他曾经想过即使陆希是女巫也不要紧,只要能给长云领带来好处,甚至只要她乖乖做个工具人,不让长云领落入教会之手就行。
可是现在,看到陆希把不值钱的暗色水晶变成珍贵的金黄水晶,他又觉得有些恐惧——是的,尽管自己并不承认,但冯特伯爵确实是有些恐惧——点石成金,这样的事情太过美好也太过轻易,反而让他觉得,这很像是魔鬼的许诺,看起来花团锦簇,实则包含着阴谋和算计。
“原来您是这样想的……”陆希不禁笑了。冯特伯爵倒是很有意思,他不是因为无法理解就把这一切当成巫术,而是因为觉得天上不可能掉馅饼,太轻易到手的就有猫腻。
应该说这个想法很好。如果人人都能这么想,骗子就没有市场了。
“但我并不是点石成金。”陆希指了指还放在壁炉边的两个水晶囊,“首先这些水晶也是矿工们辛苦挖出来的,如果没有他们的劳动,没有这些质地上佳的水晶,我也不能凭空变出来什么金色水晶。实话对您说,那不过就是给水晶染了个色而已。”
“染色?”冯特伯爵万没想到答案这么接地气儿,不由得怔住了,“水晶也能染色?”
“能。”陆希肯定地说,“能染色,能改色,而且无须神恩,不是巫术。”
冯特伯爵喃喃地说:“那,那些废矿石难道也能……”一山沟的废矿石都能变成这样的水晶吗?
“那不能用这种方法。”陆希连忙否认,“那个过程就比较麻烦。但同样的,不需要神恩或魔力。我打算招募人手,在这里开工坊……”
冯特伯爵打断她:“也能变成水晶?”说不能用这种方法,就是还有
别的方法了?哪怕过程麻烦,只要能把废矿石变成宝石,那也划算啊!
“并不是变成这种水晶。”陆希想的当然是玻璃,但又没法解释,她想了想,只能说,“如果这次去找盐有收获,那么可以用这些废矿石,给您的城堡全镶上像水精窗那样的窗户——当然,是没有额外防御的,只能透光透亮,不能防人防兽。”
其实如果能做出防弹玻璃来,也能防防低级魔兽,但这话陆希不能说,因为她并不知道怎么做防弹玻璃。
当初周赫看的那些东西,她就是再努力也不可能都跟着看完啊。当然现在就有点后悔——要是当时把陪周赫的时间再挪出来点多好啊!她陪周赫,周赫跑了;她要是看书,现在这些知识都用得上呢!
冯特伯爵当然不知道陆希在后悔,因为他已经被惊住了:“像水精窗那样的窗户?”那不还是水晶吗?那窗户本来就是以水晶为材料,经过炼制和纹刻神术阵而制成的啊。现在没有防御能力,不就是不需要纹刻神术阵,只用水晶切磨吗?
“不是一种东西……”陆希也很难解释,“虽然可能看起来很像水晶,但其实是不一样的东西,没有水晶坚硬。哎,现在说也没用,等做出来您就知道了。”
冯特伯爵想起陆希说的话:“用盐?”盐能做出水晶?精盐虽然贵,但也比不上那么大的一片水晶窗啊,这这,这不也等于点石成金了吗?
“哎,也不是盐。”陆希解释得头疼,“天然的盐里总有些别的东西,虽然同样是白色的,但更像面粉,而不是盐那样的细小晶粒。而且溶化在水中,比盐水要烧手……”
冯特伯爵脱口而出:“魔盐?”教会曾经说过,这是盐中被魔鬼之力污染的部分,不像盐能够调味,反而对人有害,所以必须用神术净化之后才是合格的精盐。这就是海水和地下的盐泉为什么不能直接食用的原因。
陆希对教会这操作也是一个服气——合着盐里有杂质,也能扣魔鬼头上?让人想不竖大拇指都不行呢。
“这不是什么被魔力污染的盐
,它是另一种东西,叫做碱,是非常有用的东西。”三酸两碱,那可是工业的基础。
“所以,把它从盐里分离出来,也并不需要神术。”陆希决定学习教会,时刻不忘宣传科学,反对迷信,“如果我们这次能找到盐泉,您就知道了。”啊,但愿能找到,盐、碱,这都是她计划里非常需要的东西,只要找到了,她的致富计划分分钟就可以开展了啊!
冯特伯爵看着她,半晌才说:“看来你真的觉得,炼金术可以取代神术。”
陆希扬起眉毛:“我一直都是这样说的啊。”她都强调多少遍了,怎么冯特伯爵还当她在说胡话吗?
“其实从前也有人这样说过——炼金术不需要神恩。”冯特伯爵轻声说,“那个人叫格里菲斯·康卡尔,虽然只是个小贵族,从来没有去过教会学校,却在十四岁的时候自己觉醒了神恩。”
但是格里菲斯的神恩,既不能治疗也不能祈福,亦不是斗气,对于对抗魔兽和魔鬼没有半点用处,所以他进入教会之后,就渐渐被人当成了废物。
从天才变成废物,格里菲斯根本无法忍受,所以他后来索性离开教会,进入了某王室的炼金协会。
他在炼金协会内部确实如鱼得水,并且创出了好几个炼金配方,尤其是用来治疗的药水。
“用来治疗的?”陆希一听这话就来了兴趣:“什么样的药水?”
“药剂‘暴风雪’。”冯特伯爵难得今晚说这么多话,“据说主要原料是生长在冰天雪地中的尸鬼花。这种花生长在活活冻死的人的尸骨上,至少要吸收掉十几个冻死者的尸骨,才能开一朵花。‘暴风雪’服下之后,人会僵直冰冷如同被冻死一般,但一天之后就会渐渐恢复,其体内的邪毒也会被完全清除。”
这药水听起来也太小题大做了?陆希不禁皱眉,一个伤口感染,至于来个冷冻吗?
“这当然是在邪毒侵入太深的情况下。”冯特伯爵淡淡地说,“如果是刚刚受伤,只要用药水涂到伤口上就行,伤口附近的皮肉会失去知觉,但几小时后就会好转恢复。”
这疗效倒
是不错,陆希挺感兴趣:“不过,尸鬼花应该很少见?”十几个冻死的人才能养开一朵花,这原料太珍贵也用不起啊。而且一朵花能配多少药水呢?
“一朵花,可以救一个人。”冯特伯爵淡淡地说,“能生长尸鬼花的高岭雪山曾属于一位侯爵,这个配方出来之后,他就大量种植尸鬼花,来配制药剂——”
“等一下!”陆希忽然觉得有点发毛,“大量种植?怎么种植?”
冯特伯爵看了她一眼,陆希突然就明白了,顿时一阵毛骨悚然:“用人?”把人扔进雪地里冻死,然后用来当花肥?
“那时候魔兽还在肆虐——”冯特伯爵显然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奴隶和罪犯有的是。但是教会的圣水可不是随便给的,有了‘暴风雪’,可以抵得上大主教级别的圣水。”
陆希张了张嘴,许多话都涌到了舌尖上,却又被她咽了回去,最终只是问:“现在这种药剂还在用?”有些话说出来也没用,你要问冯特伯爵,为了杀魔兽牺牲无辜的奴隶合不合适,那答案用膝盖想都知道是什么。
不过,这么效果超强的药剂都有了,不是应该很好地制约教会了吗?
“最初的确是这样,有人被魔兽咬伤或抓伤之后,用药水涂在伤口上就能祛除邪毒。而用奴隶做的试验,即使邪毒已经深入骨髓,服下药水之后也能恢复,只是如果身体太过虚弱,苏醒之后也可能死去。但是对骑士来说,这不算什么问题。”骑士身体健壮,恢复能力也远超常人,即使药力凶猛一些也无妨。
“可是真正使用的时候出了毛病?”陆希试探地问。但是她想不出来是有什么问题,明明之前的临床实验不是都通过了吗?
冯特伯爵点头:“第一个使用的就是那位侯爵本人。他在战斗中被魔兽群包围,随行的骑士大都战死,他在三天之后才回到自己的城堡,当时身中黄金比蒙的毒液,人已经不行了。”
黄金比蒙是一种长得像鳄鱼样的高级魔兽,陆希听了描述之后就觉得好像魔化的科摩多巨蜥,唾液带着巨毒,
喷出的恶臭气息能直接薰死人。而且这东西速度可比科摩多巨蜥更快,连半鳞马都跑不过它。
那位侯爵也是个狠人,硬生生把一只黄金比蒙的脖子扭断,自己也毒入骨髓,好歹被仅存的两名骑士拖回了城堡。
这个时候“暴风雪”药剂自然立刻就用上了,侯爵服下之后,整个人都变成了一具冰雕,足足过了五天才醒过来。
陆希忍不住问:“那还有什么问题?”这不是醒了吗?这药简直好得不行啊!神药啊!
冯特伯爵淡淡地说:“人是醒了,但也废了。他的斗气没了,从天骑士直接变回了普通人。”
这么大的后遗症?陆希皱起眉头:“是不是因为黄金比蒙的毒液?”
“不是。”冯特伯爵摇头,“被黄金比蒙咬伤的人不少,但使用圣水或被神职人员治疗的,都没有问题。”
“所以就认为是‘暴风雪’的问题?”陆希摇头,“这也不一定?每个人体质不同,而且中毒程度也不同呢,会不会是因为侯爵中毒太深呢?”
这倒是问倒了冯特伯爵,犹豫了一下才说:“教会认为,这是因为用来炼制的尸鬼花没有经过神术净化的原因,是其中未曾净化的魔力害得侯爵失去了斗气。”他看到这些记载的时候,也觉得教会说得是对的,但现在被陆希这么一问,忽然又觉得没那么肯定了。
陆希倒是立刻明白了:“所以教会用这个来反驳‘炼金术不需要神恩’的说法?可之前不也有人用过‘暴风雪’吗?”
“但之前的人用得都少。”冯特伯爵解释,“只是涂在伤口上,少量使用,其实也失去了体内的一部分神力,但因为损失得少,所以没有发现。”
“那之后还有人这样用过‘暴风雪’吗?”一个孤例不能下结论啊。
冯特伯爵摇头:“再也没有人敢用了。格里菲斯也被侯爵从自己的领地里赶了出去。”
尸鬼花本来就很稀少,侯爵本人不支持,那“暴风雪”药剂就连原材料都不足,自然也就没法炼制。这之后,即使有人想使用,也无药可用,大家仍旧回归了圣水的怀抱,确认了在治疗方面,圣光no1,无可替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