熹平十二年,元月
庙堂与地方上,依旧没有出现太大的变故,一如既往,曹操新政,在开始之初,便受到了强烈的抵触,不仅是在庙堂之内,更多还是在地方上,在地方上,乡绅,豪强,乃至与官吏们,都是不大认可新政的,新政唯独真正落实的郡县,极为的稀少。
没有当地官吏的相助,新政完全就无法实施进行。
哪怕士卒出动也无用,毕竟,他们也没有做的明目张胆,大部分人都是消极不配合,故而将领们也没有办法进行处置,何况,太守这类的大官,不是军中将领能够私自处置的,三公都不行,必须要天子亲自开口,这样的局势,对于曹操而言,可谓是难上加难。
众人认为,在这样的情况下,曹操定然熬不了太久,却是没有想到,曹操没有一丝的恼怒或者急躁,甚至,脸上都看不出半点的疲倦,还比原先精神了许多!他每日大多时候都将自己关在书房里,对举国施行的新政进行控制,又按着目前遇到的困难,相对应的去解决。
而其余时候,他便在雒阳内乱逛,从乡野,到街道商贩,也不知在聊些什么,另外,每日,他都会找出时间,去阅文馆,日子过得倒是清闲,却让百官们更为愤怒,在短短的三月之内,曹操共遭遇了六次刺杀,这已经突破了王符所留下的记录。
天子将张合狠批了一顿,于是乎,跟随在曹操身边的护卫更多,不止有明面上的宿卫,还有在暗地里的绣衣使者们。
曹操坐在阅文馆内,手持一本《政论》,皱着眉头,思索着,这本政论,乃是崔公所留,在他逝世之后,天子便令人抄写,放在了阅文馆内,供天下人观摩,不过,很多大臣们都对这本书嗤之以鼻,更是无法理解崔公在着作里表达的意思,认为全然都是些无稽之谈。
曹操并不这么认为,在偶尔翻看,看了数页之后,他便入迷其中,险些忘了归府,在这本书里,崔公竟提出过类似如今新政的说法,不过,与曹操不同,崔公更是激进,曹操只是要多收些税,以免世家大族圈地,家产不断的扩大,在曹操看来,只要税赋达到超过所获利益的程度,世家大族们就不会再继续扩产。
崔公则是提出,该废除田地的售卖制度,不可买卖耕地!
看着崔公的书籍,曹操总是长叹,只恨自己没能多与这位司徒交谈,在他逝世之后,方才发现了这位知己。
“曹公,你看完了麽?”
忽有一人问道。
曹操抬起头,在不远处,站着一位年轻人,还很是眼熟,曹操回忆了片刻,便想起了他的身份,看了看周围,低声回道:“你要看此书?”
司马懿点点头,这本书,原先就是他先找到了,足足看了三日,就要看完的时候,曹操来了,他来了之后,就再也没有放下过了,而整个阅文馆内,《政论》只有一部,只因这本书并不被他人所看好,其余几部,都被送到了其他郡县之中。
他等了数日,曹操也没有看完,他也不敢拿去,生怕惹怒了这位凶人。
今日,他看曹操也不怎么看书,大多时刻都是在苦苦思索,这才上前打扰。
曹操笑着,将《政论》交给了他,司马懿又一拜,这才返回了一旁,急忙的翻开书,便看了起来,曹操看着他的举动,笑了笑,司马防倒是有个不错的儿子,此子好像就住在阅文馆了,这么多天,每日都能看到这厮捧书翻阅,别的不说,光是这份毅力与好学,他将来便能有大作为!
曹操心里想着,便又找出了《潜夫论》,继续看了起来。
阅文馆共分为了三层,最外是士子与学子们进学的,中间便是官吏们,最后才是朝中百官所能待着的地方了,曹操看了看周围,或是因为朝中之事,朝中百官也没有心思来阅文馆了,在诺大的内院里,只有自己与司马懿二人,这还...等等,司马懿?
曹操忽然抬起头,看向了司马懿。
司马懿沉迷在书籍之中,无法自拔,完全没有感受到曹操的注视。
他看到了傍晚时分,方才合上了书,站起身,耸了耸肩,坐了太久,浑身都有些酸疼。
当他转过头的时候,却吓了一跳,在他面前,曹操正笑吟吟的看着他。
“你表字仲达?”
“正是....”
“仲达啊,你身居何官何职啊?”
“回曹公,我并未入仕...”
“那你是如何进这里的?”
“这...”
司马懿说不出话来,看着曹操,无奈的说道:“望公恕罪!”
“哈哈哈!”曹操大笑,又忽然停下,看了看周围,此处,是不该放声大笑的,他收了声,看着司马懿,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不必如此畏惧...”,他又说道:“日后,你可与我一同进来,多来几次,以后我不在,守门的士卒也不敢为难你了...”
“多谢曹公!”
“哎,无碍,仲达啊,这《政论》,遭百官唾弃,称为无稽,你为何还会观看啊?”
“曹公不也看麽?”
“我看是因为新政,莫非你也是?”
“我是因敬重崔公,故而翻阅。”
“那也好,今日之新政,你以为如何啊?”
司马懿面色平静,拱手回道:“曹公,小子愚钝,又整日与馆内读书,少有外出,故而不知国事,不能作答,还望曹公恕罪!”
曹操笑了起来,点着头,没有再询问,司马懿也算是缓了一口气,阅文馆即刻要关门了,曹操与司马懿都准备要离去,走出了内层,便来到了外院,不少士子学子都聚在一起,正在低声议论着,看到曹操出来,外院顿时寂静,面对这位朝中重臣,竟没有人行礼拜见。
“仲达啊,你今日提出的建议,我会使用的,多谢你啊,新政,便是需要你这般的年轻士子们相助啊!”曹操说着,又亲切的拍了拍司马懿的肩膀,便离开了阅文馆。
司马懿呆愣着,看着曹操走远,转过头来,看向士子们。
这里的士子们幽幽的看着他,司马懿隐约能听到“为虎作伥”,“奸贼败类”之类的言语。
完喽!
司马懿赶忙溜出了阅文馆,他察觉到,背后似乎有四五人在跟着自己,这让他更是不安,曹操为何要陷害自己呢?为何要如此行事呢?司马懿想着,首先,曹操与自己是没有仇怨的,与司马家族也是如此,当年,他成为雒阳北部尉,还是自己的耶耶安排的!
那么,他为何会如此对待自己呢?
他是想让自己去投效他,想让自己成为他的助力麽?
司马懿想着,不由得苦笑,在他看来,新政是必然会失败的,无他,阻力太大,以及新政并不算完美,依旧有瑕疵,有不足之处,这不是能通过士卒来摆平的,到日后,新政不仅不能充实国库,压制大族,甚至可能会造成百姓更加贫穷,大族更加强盛的局面,总之,新政不合理!
他并不想参与到这其中,无论是成功,还是失败,参与革新的臣子,都是没有好下场的。
自己要如何去污自保呢?
若是自己现在写一篇檄文,大骂曹操,便立刻能破解曹操的诬蔑,不过,曹操背后乃是天子啊,若是触怒了天子,那不是自寻死路麽?无论新政成不成功,天子都是不能去惹怒的,只怕新政大败,最后遭罪的也只是曹操,没有人敢把罪名往天子身上挂。
离开雒阳?
或许是个好办法,不过,若是要离开雒阳,自己又要去哪里呢?
唉...曹公啊...曹公,何至于此呢?
欲哭无泪啊!!
再也不去阅文馆了,也不知是犯了什么邪,自己一去阅文馆,就没有什么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