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侄,过来!”,正是猫儿的这一动作,惊醒了沉浸于游戏中的三人,玄宗扭过头来挥挥手示意唐离无需多礼,将他上下仔细打量了一遍后,向杨妃笑道:“满殿臣子都抱怨官服太难看,看看唐卿就知道,问题还是出在他们自己身上。”
这声“贤侄”叫的贵妃浅笑连连,听的杨芋钊莫名所以。
唐离俯身将那只肥猫抱在怀中,来到楼阁正中先笑着向玄宗与杨妃说了句:“伯父、婶娘安好!”,才又向杨芋钊一笑示意。
“贤侄,你可要对郑家丫头好点儿,要不婶婶可不饶你”,年近三旬的贵妃柔媚而笑间风情曼丽,直让唐离不可逼视。
唐离刚一坐下,迪奴喵喵的叫了几声,随即将个肥胖的身子团成一团蜷曲在唐离膝上,喉间呼呼声中半闭起眼睛,着实安闲舒服的紧。
口中连唤了几声迪奴,这肥猫头也不抬,见到这一幕,杨妃自嘲笑道:“阿离长的俊,不仅人喜欢,连猫都亲!”。
她这一句话引来众人都笑,片刻后才听玄宗开言道:“得你那岳父保荐,今天是杨卿上任监察御史的第一日,朕看到他这身官服,倒想起唐卿也是今日假满,你这太乐丞之职乃是爱妃上言定下,卿家还宜好生去做,莫使贵妃伤了失人之明。”
“年刚十六状元及第,没准儿唐卿跟其他的新进士一样,正存着火炭儿般想建功立业的心思,陛下这样一说,岂非让阿离恨死我这婶婶了?”,一句话中随着脸上的表情变换语气称呼,纵然是这平常间的说话,杨妃每一动作之间也是别有独特的风情。
唐离正抚着怀中迪奴的毛发,闻言看向贵妃,笑道:“世间百样人就有百样心思,未必个个都想着要做名相名将?微臣生性疏淡,原本就做不来经国济世的大事,此次中举原本还想着请陛下放我一个翰林学士,不成想还是娘娘知我,太乐丞实是微臣心所欲之,感谢都还来不及,焉敢对娘娘心有怨愤。”
“唐卿这番言语中有大见识!”,负手而起,玄宗略带赞许之意的看向唐离道:“朝廷设置百官各依其律,各司其职,为官者无论身居何职,但尽心竭力,都是报效朝廷,都算得上是忠心臣子……”
“三郎!”,杨妃嗔怪的一句让正欲长篇大论的玄宗哑然一笑道:“罢罢罢,不说就是,不说就是。”
“今日天气晴好,恰值阿离在此,正好填新辞,依新曲,做歌舞之欢,唯其如此才算不负这大好春光,三郎意下如何?”。
“正该如此,只是赏名花,对妃子,安能无新曲,唐卿家,这填新辞一事就交由你了。”
“久闻陛下乃制曲圣手,《霓裳羽衣曲》堪称绝唱;而贵妃娘娘曼舞之姿称绝宫中,填新辞微臣倒可勉力承担,但这制曲、歌舞之事还需陛下及娘娘各司其一才好”。唐离这番言语只让玄宗与贵妃相视而笑,不过眼神中也大有跃跃欲试之意,“好,依了卿家就是。”
楼中早备纸笔,那杨芋钊最是个有眼色的,玄宗陛下这句话堪堪说完,就见他早已端过盛放此物的书几来到唐离身前。
“小臣为状元公磨墨!”,向唐离一笑之后,杨芋钊当即挽袖添水真个磨起墨来。
“多谢杨兄了!”,唇间微微一笑,抚着膝上迪奴的唐离陷入了沉思,坐中人见状,倒也不出声打扰,良久之后,才见他援笔落墨。
待墨迹稍干,杨芋钊捧着前往玄宗及贵妃身前。
玄宗倒还不曾开言,就听贵妃以呖呖之声轻轻诵念道:
我住江之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一江水。
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听得前四句时,玄宗倒还不以为意,及至听到“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两句,他才微微颔首,而这最后两句一出,注目眼前明眸流转的爱妃,玄宗将之细细念诵了一遍后,才大笑赞道:“唐卿这首该是代爱妃赋情之作吧!‘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好平实的语言,好别致的心思,好辞,诚然好辞!”。
见玄宗高兴而笑,杨芋钊也是笑着凑趣儿道:“此辞直将娘娘对陛下一片情意表达的淋漓尽致,最难得其间明白如话,纵然如微臣我也能体会其中的铭心刻骨之意,状元公好心思,好才情!”。
哈哈笑声中将这辞又轻诵了一遍,玄宗看向唐离道:“唐卿家莫非有考较朕之意,否则怎会出如此形制之作?爱妃,你以为此辞行什么调子才好?”。
口中喃喃轻吟着辞中最后两句,正若有所思注目唐离的杨妃听玄宗此言,娇嗔回道:“阿离做新辞,陛下填新曲,妾身配舞,这原本是约定之事,三郎怎可前来问我?”。
“好好好,不问就不问”,顺手接过杨芋钊手中的卷纸,铺于身前几上后,玄宗单手叩几若合节奏的轻轻叩击,人也已陷入了沉思。
适才做辞完毕,杨妃那若有所思的注视让唐离避开了眼目,及至玄宗插话时他才松了口气,孰知随后杨妃复又将目光集中到了他的身上。
看着眼前这张“名花倾国两相欢”的笑脸,看着这双眸子中的盈盈流波的风情,唐离脑海中竟莫名出现了当日紫云楼上画面,一时间看向杨妃的眸子中竟有几分意乱情迷,恰在这时,怀中猫儿一声轻叫唤醒了他的思绪,想想处身所在,眼神归于空明的唐离没来由的狠狠向依然注目于他的杨妃瞪了一眼。
心思细腻的杨妃敏锐的把握住了唐离面对自己时瞬间的意乱情迷,唇角绽出一丝得意的笑意,而唐离随后恼羞成怒的那一瞪眼,却让这位集三千宠爱于一身的妃子忍不住咯咯的笑出声来。
杨妃若是端坐不动,倒也没个什么,然则一旦她有所动作,无论是浅怒轻愁,还是笑语如花,都别有一番蛊惑人心的风情,就连平日对自己自控能力颇为自负的唐离也大感吃不消。
看着前方正低头沉思的玄宗,想起刚才那近似**般的眉来眼去,唐离心头暗自戒惧的同时,也感觉一种别样的刺激在心头荡漾,牢牢控制住心间的意动,扭头转向一边,再不向杨妃看上一眼。
等了约两柱香的功夫,才见沉思良久的玄宗猛然惊喜出声道:“拿纸笔来!”。
不等正捧着茶瓯的杨芋钊有所动作,唐离起身手捧笔砚来到玄宗身前,只见他援笔落墨,就此在适才那张文卷上点染出一副工尺谱。
“来呀!传宫中梨园一部歌乐,另外将李龟年一并宣来”,正在应声上楼的小黄门转身欲去之时,却听玄宗随后言道:“慢,改李龟年为许和子。”
唐离久已闻李龟年之名,平日只恨不能一见,刚才听玄宗所言还是心下暗喜,不妨他在最后一刻换人,一时按捺不住道:“微臣久闻宫中教坊司李龟年乃歌中圣手,只恨不得一见,陛下因何此时换人?”。
“卿家这一问,愈显朕之换人实为明智”,颇为得意的一笑,玄宗拿起几上茶盏轻呷了一口后道:“世人皆知李龟年善歌,却不知他嗓音辽远,最宜慷慨激昂之辞。唐卿家今日辞作却是对他并不合适,反倒是许和子最宜这清越婉转之声。”
“许和子!”,口中喃喃将这名字念诵了一遍,唐离却是全无印象。
“此女原本出身于吉州永新县乐家,前几年才被选进宫廷,入籍宜春院供奉,至于她的歌艺如何,稍后阿离听过便知”,此时的杨妃又恢复了前时的模样,看向唐离时也再没有眼眸流波。
几人闲话音律歌舞,不过两柱香功夫,就见楼下宫中教坊司中人在小黄门的带领下到达。
及至他们上楼行礼时,唐离才见那许和子不过二十余岁,长相倒也平常,甚至面上肤色还有几分黎黑。
不过也正是如此,唐离对她的歌艺又多了几分期待,以她如此姿容,若无绝技在身,无论如何是难以被选进宫中的,遑论还是宜春院供奉。
见乐工们到达,玄宗站起身来道:“朕自于他们叙说曲调,爱妃这歌舞还宜早做准备才好,杨卿,你来为朕捧谱。”
玄宗似是有意让几人大吃一惊,是以连带着向乐工们讲解曲谱也是避往阁楼边角处,不欲唐离二人听见,而跟着他的则是兴奋不已的杨芋钊。
一时这中心处的座头边就只剩下杨妃及唐离二人。
“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唇边一丝浅笑,杨妃轻吟出这两句辞后,盈盈间瞥了唐离一眼后柔声道:“阿离好细腻的心思,只是这两句到底是代哀家赋情,还是为自己赋情?”。
刚才缘笔写下这首李之仪的名词《卜算子》时,唐离还真没想的太多,此时杨妃突然而问,更让他如何回答。
只是他这一迟疑的功夫,杨妃已是轻轻一笑起身,低语声道:“好你个阿离,才多大的年纪,就敢如此不老实!”,说话之间,她那宫装裙裾有意无意的带起一抹香风拂过唐离的面庞,而她本人则笑着下楼自去换衣准备歌舞。
在她盈盈轻笑之声于楼中消失的同时,唐离心底忍不住自语了一句道:“这下……误会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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