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念头在萧如月心头一经闪过,她就由衷惊诧。
而今仔细回想,当年救起的那个少年,自始至终,都没说过自己是何方人士,家住何处,家中父母作何营生。
后来,那少年更是不告而别。
从此再未见过。
这世间,当真有如此巧合之事么?
萧如月却不能开口询问求证。
她默默压下心头的疑窦,把话题转回最开始,“听闻君上在朝上舌战群臣,维护了臣妾。君上莫不是因此才生出了要离开宫闱的念头?”
宇文赫没料到她会这么说,倒是愣了一下。
“可是君上,一日为君终身为君,君为臣纲,那些顽固的老头子对臣妾再不满,至多是在背后骂臣妾几句,也不敢对您怎么样,您忧心过度了。”
宇文赫苦笑。
他心里也有许多的秘密,但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也就无从说起。
“太皇太后之事到此为止。就权当没发生过,往后若是有人再提,便是自个儿不识趣了。”
宇文赫看着萧如月说道,“敏儿,我不是因为那些爱嚼舌根的老头子们而忧心过度,我是认真的,倘若我不是皇帝,你不是公主也不是皇后,你认为,我们是否能做一对寻常夫妻,白头偕老?”
萧如月没想到他会这么执着,再度提起。
她笑了笑,回他道:“倘若你我是寻常人,说不定根本不会遇见。故而,这个假设原本就是虚的。”
说完这话,她笑的淡然。
可是,心为什么会痛?
难不成,你也向往与他做一对寻常夫妻,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么?
可那是一生都不可能完成的梦啊。
萧如月压下心头的苦涩,这才惊觉宇文赫在她心里的地位已经那么不同。
不知不觉间,柔情刻骨。
可是,除去帝后的身份,何处相守,何来相聚?
宇文赫走后,萧如月便陷入沉思。
梁丘雅音见她一个人坐在窗边,手中把玩着空见底的白瓷茶盏,目光却不知看向何方。
她原本不想打扰。
“雅音姐姐,你说,如果时光能够回溯,让一切回到开始之前,是不是就能有个不一样的结局?”
萧如月在她要退出去的时候叫住她。
梁丘雅音顿住脚步,走到她身后,“月儿,发生了的事情无法改变。时光回溯这回事只在传说中存在。事已至此就别多想了。我能看出来,你对那个皇帝是真心的,他对你更是呵护关爱备至,一切以你为先,舍不得你受半点委屈。且不说什么皇帝不皇帝的,普通人也很难做到这一点。”
“雅音姐姐,有好多事我都没告诉你,可我心里憋屈的很,需要有一个人说说话。你,愿意听我的故事么?”萧如月恳切地望着她。
她的秘密,也许只有梁丘雅音能够倾听。
除此之外,她想不到还有谁能听她说话了。
“你是指,你从月儿变成敏儿的故事么?”
萧如月点点头。
梁丘雅音唇际绽出一朵纯粹的笑花,“你我姐妹一场,你的故事我自然愿意听。我可以保证,在未经得你首肯之前,我绝不会将今日所听到的向旁人透露只字半句。人神共证。”
“雅音姐姐不用发这个誓言。我自是信你。”
梁丘族人隐居世外,与世俗之人截然不同,在他们的心中,承诺重于一切,亲朋重于一切。
义薄云天。
“这件事,还要从十年前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说起……”
十年前,她身怀六甲临盆之夜,狂风暴雨。
新生命的降临原本该是喜庆热闹的,却在姚梓妍和宇文成练的主导下,世界整个都变了样。
她成了宇文成练口中,与他人有染怀了野种企图混淆皇室血统的不贞不洁的女子,姚梓妍的一句话,就让宇文成练信以为真。她为他做的再多,她为他生儿育女,却一夕之间成了罪人。
孩儿方呱呱坠地,尚来不及看见这人间的美好,便在她的面前死于非命,她竟然无能为力。
眼睁睁看着亲生骨肉被掐死,接下来,便是她自己。
烧红的铁索缠绕在她的皮肉上,从此就铁链和皮肉粘连在一起再也取不下来了。
痛彻心扉,屈辱不堪。
可尽管生不如死,她也绝不会轻易投降。
那一刻她便发誓要让害她的人,血债血偿!
一日不雪此仇,一日不轻言死!
五年半的囚禁,她生不如死,面目全非,却在大年夜看着满城烟花盛放活活饿死。可谁知,一切如大梦一场,醒来她人已在东陵。
成了岐山王府最不受宠的小郡主,司徒敏。
从死到生,毫无征兆,她也不明所以。
后来,她成了和亲公主,司徒琛赐她封号无忧,嫁回到大夏来。遇见宇文赫。
宇文赫视她如宝,待她如此好,让她恍惚以为自己坠入了仙境。
一步步走到今日,她至今都觉得是场梦。
一场不真实的梦,随时都会醒。
梁丘雅音静静听着,神情偶尔惊讶,诧异,不可思议,但都很快恢复了往昔的淡然。
仿佛在她听来,这只是一个故事,却又像,她真心相信这个故事的真实性。
但她的表情太具有欺骗性,叫人看她不穿。
萧如月说完良久,她语重心长地道:“我从没想过你竟然经历过这么多。从死到生,宛若涅槃重生。你从前那个夫君真不是东西。还有那个魏王妃,简直人面兽心!但这些,都无法以常理论断。”
萧如月苦笑,不知该作何答复。
而后,梁丘雅音长长叹了口气,“若不是我也不是什么常人,这故事我铁定只当作个故事听听。想来,你也不敢对你夫君说起。”
萧如月惨笑。
这样曲折离奇的故事别说是宇文赫了,若不是她亲身经历,她也不敢相信世间还有这等奇妙之事。
所以,她根本不敢奢望有人能懂。
只愿能说出心中的秘密,轻松一些。
但梁丘雅音能明白能相信,她已经喜出望外了。
可莫名的,她心里暗暗希望:这些话若是能告诉宇文赫,便好了。
经过今天上午朝堂上君上为了外面谣传的皇后轻慢太皇太后之事舌战群臣维护了皇后的事情之后,姚梓妍进宫来,便有意无意地在探萧如月的口风,洗脱自己散播谣言的嫌疑。
奈何萧如月总是四两拨千斤一语带过,她根本问不出什么,只得作罢。早早便离了宫。
但她离宫之后并没有回魏王府,而是直奔京城中十分有名的一家胭脂铺——烟水阁。
烟水阁出品的胭脂水粉,是受全京城所有达官显贵家眷追捧的精品,选用塞外天山上难得一见的雪莲做底料,用古法制作满九九八十一天,其精细程度都是寻常胭脂水粉难以比拟的,千金难求。
却没人知道,这烟水阁背后,有着强大的支撑。
魏王妃是烟水阁常客这事在京城中人尽皆知。
故而,姚梓妍出现在烟水阁,也不会有人觉得不妥。
姚梓妍一下车,烟水阁中便有个精巧伶俐模样的丫头出来接待,领着她一路入了后阁。
后阁其实是座小楼,双层。
上了二楼,那丫头停在虚掩的一扇门前,便对萧如月说道:“楼主已在里头等候,师姐请自行进去,我就告退了。”
不等姚梓妍说话,那丫头就下楼去了。
姚梓妍谨慎地推门而入。
房内散发着点着五盏琉璃莲花灯,灯油灯芯不知是何奇异之物,一室幽香。
大红色帷幔后头,隐约有个女子坐在太师椅中,姚梓妍不紧不慢地朝她跪下去,“徒儿拜见师叔。”
帷幔后面传来轻轻“嗯”的一声,“起来吧。”
姚梓妍便优雅地站起身,堆起满脸的讨好,“师叔,您怎么亲自出宫了?不是说宫禁森严,您轻易出不了宫么?”
“哼,你这个废物屡屡失败,我若不亲自来坐镇如何能放心?!”帷幔后面的声音无疑是叶海棠的声音,但似乎比在宫里的时候听着苍老了一些。
姚梓妍连忙跪下,“师叔恕罪,是徒儿办事不利,请师叔恕罪!”
“光会请罪有何用?上上次叫你神不知鬼不觉给那个贱人下毒,你失败了;上次叫你趁她在王府给她一点颜色瞧瞧,结果她毫发无伤地回来了,就只是受了点惊吓;这次让你煽风点火,你也做不到,你说我们培养你这么多年,你能做什么?!”
她生气姚梓妍会觉得委屈呢。
“师叔,话不能这么说,上次那毒的确是下的神不知鬼不觉可谁知她居然找到了会解毒的人。您不是说那毒无解的么?”
“你的意思是说本座骗你了?!”帷幔后面传出的叶海棠的声音,多了几分怒意,她正坐直了身子。
“师叔明鉴,徒儿不敢。但是,师叔您也该晓得,司徒敏若是在王府出事,王府便会遭殃,届时,宇文成练暴露,您和师父准备多年的计划也就成了泡影。徒儿实在是为了大局着想,请师叔明察。”
姚梓妍低着头说的诚恳,但这话里有几分是真,也只有她自己清楚了。
“这么说,本座又冤枉你了?”叶海棠皮笑肉不笑,“那让你煽风点火四处传播谣言之事,也是本座的错?是不该让你去做这些事,因为有君上护着她呀!旁人说再多也无用!”
“师叔,徒儿不是这个……”
“意思”两个字会未来得及说出口,便被忽然起身掀开帷幔的叶海棠打断了。
“不管哪件事你都能给自己找到借口,我们红袖楼救你栽培你,就是为了听你的借口的么?姚梓妍,你别忘了,本座想让你活着,你才能活着,若是本座哪天不高兴了,我让你生不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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