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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才小说 >  飘飞的残叶 >   第8章

云三嫂两娘母离开渡口,钻进了青冈林。

青冈林里,残叶枯黄,零星飘落,沙沙声响。他们东穿西穿,很快来到了树子密实,枝棒低矮的地方。云三嫂放下背篼,?几弯刀,够几手杆,逮住树枝,“当当当当”砍了起来。狗娃儿急跳,随手就把他娘砍下的枝枝棒棒,接在手中,拉来传拢一堆。

云三嫂手脚滑刷,做事搡迅1。没过多久,砍了一大堆柴。她收几弯刀,把棕绳铺在地上。将长点的放在底下,短点的搁在面面上,再把棕绳挽过来,使劲?2了两道。柴火捆好后,云三嫂让狗娃儿背着装得松泡泡的背篼,自己跍在地上,倾3着腰杆,将手拐子穿入背绳。

云三嫂拱起身来,没走几步,忽然听见渡口那边,传来了马叫声。在流沙堰,每一次听见马叫声,都有军兵出现。这一回,又让云三嫂心头骤然紧张起来。她随即鼓几眼睛,可是林子太大,根本看不出去。两娘母背几柴火,下意识地往林子外前闷疾跑4。快要跑出林子的时候,云三嫂一下子哈5了——原来真是一群军兵。而且,已经过了河来。

云三嫂两娘母与军兵就隔虾子沱那么一截截儿距离,要不是虾子沱边边上有一排排麻柳树遮到,两娘母肯定就被军兵看见,顿时吓得鬼声呐气。

“硬是霉嘴呢,先趟提到过军兵,军兵真的就来了。当真应手不及6。早晓得是纵块几,弄死我都不说这些无影话。运气蹩7,手手不斗扯8,二另子再也不说了。”

云三嫂无法顾及身上的柴火了,她拉着狗娃儿,扑爬跟斗儿朝家里跑去。跑着跑着,陡然想几郭夫人来。“郭夫人大着肚子,肯定跑不动,我得看看她去。”

两娘母掉过头来,又往渡口跑去。渡口那边,吵吵闹闹。把细一看,军兵们手持刀枪,凶神恶煞,吓得死人。云三嫂心里道:我一个妇道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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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搡迅:迅,这里读xin,速度快,利落。2?:拦腰捆扎。3倾:读撼。4闷疾跑:使劲跑。5哈:傻。下同。6应手不及:恰好说中。7蹩:音pié,差,孬。8手手不斗扯:次次不如意。

除了喂猪煮饭引娃娃,还有娘兮本事呢?就是跑过去也起不了多大作用。弄得不好,反叫军兵们捉到1,遭糟蹋,割脑壳。我死了不可惜,可狗娃儿众么小,婆婆儿也没人照顾。再说郭夫人那边,还有郭公子、冯水生和谭木匠。他们个个刷了2,说不定早跑了,还是赶紧回家,藏起来稳当。

云三嫂与狗娃儿又改变主意,走小田坎,穿树子荒荒,一趟跑回家里,钻到在地告里头去藏了起来。这个时候,村子里的人,一满都标得军兵从渡口那边过来了。云三嫂想:“今天算我运气好,滑脱一盘3,如果不去告诉大家一声,万一二回子4别个看见军兵来了,也不告诉我,怎么办呐?以前,有些人就是只顾自己,不仅遭了一潮潮的人,到后头来连自己也遭了。还有公公和丈夫遇害的时候,好多人都来帮了大忙的。这回子,欠郭家浪多谷子,一句话就免得干干净净。别人对我浪么好,难道我就……不行,大家都是邻居,无论如何也要去通知一声。”

云三嫂嗖儿声跳出地窖,一趟跑拢路口边上,伸几脑壳一找,军兵还没有过来,便壮几胆子,大声呐喊道:“军兵来喽……军兵来喽……”

正在竹林里头划腊篾5的周大爷,和打牵绳6的刘裁缝听见了,他们也使劲呐喊起来。接着,陈二嫂和其他一些人,又相互呐喊,很快通知了村子里的其他人。

云三嫂跑了一块嘚儿转,正要进入后门,却见前面不远的小路上,郭大娘不但没有去藏到,反而还朝外前跑。树老心空,人老颠东。这郭大娘老豁夺啦嗻?云三嫂追上前去大声说道:“郭大娘,你还朝哪里跑哟?”

“呦喂,咋整嘛?郭大汉儿他们还在下河坝。听见你呐喊,我硬是胀心慌了7。”

“去不得,军兵马上叫来了。”

“管他了,我一个婆婆客8,老来尿都屙不出来了,就是遭军兵抓到,也不得把我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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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捉到:读捂到。2刷了:灵活。3滑脱:溜脱,逃脱。4二回子:下一次。5腊篾:用腊月间的嫩竹划成的篾条,经使,耐用。6牵绳:用三片半干竹篾扭成牵牛出圏去沟里喝水,草地啃草用的绳索(还一种是牛耕地时使用的,套在加担或犁上的叫前索。前索较粗,而且结实)。7胀慌(胀紧):很急。8婆婆客:老妇人。

是的,郭大娘几十岁。不仅背已扛1了,嘴巴扁2几,牙子焦黄,脸上还格里棒鼓,捹满纵纵,纂纂也是垮筛垮筛油腻腻的,看到就没得口味。可是拿给饿痨子军兵些弄到呻,还是难得说呀。随便好大岁数,她毕竟是一个活女人。再说,就算军兵不去嗙她4,可她本身是个尖尖脚,加上奶娃子的时候,脚没有包好,脚杆排几,走路还一揸一揸的。只怕没有跑拢下河坝,早叫军兵超到她前里去了。

“一个大男子汉,管他爪子哦?”

“不光他,还有黄大嫂、李幺姑……”

“啥子……你说哪个咹?”云三嫂大吃一惊,“还有黄大嫂、李幺姑?”

“是嘛,不然我跑啥子哦?”

云三嫂想了想,刚才郭公子确实说过。是有几个乡亲,在下河坝修桥。妇女伙,那是很出眼睛的。而且,李幺姑还是没有打发5的姑娘子,连婆婆儿屋3都没得,如果拿给兵哥子些把她捉到呻,不把整安逸呀?

“好好好,不说了,快点去藏到,我招去跑一趟。”

“难为,难为,你硬是太对了,你硬是太对了。”

郭大娘接连说了几个拿为。可是说句老实话,如果只是郭大汉儿,云三嫂肯定不会替她去跑这一趟。因为郭大汗儿是村子头出了名的昂昂匠6,不仅嘴巴梆臭7,在屋头懒得烧蛇吃,而且还忤逆不孝。

年辰个儿屋头没得饭吃,他摏8他娘的家伙,卷9他娘没得本事,枉自变人。但黄大嫂和李幺姑在下河坝,云三嫂就不得不去跑一趟。

就在云三嫂心急如焚,叮叮咚咚,往下河坝跑去的时候,军兵们已经陆陆续续,进了村子。好在乡亲们一把连10都藏了起来,只有几只仔鸡婆和周大爷家的半大子花狗,来不及唤回,正在竹林里头,寻找吃的。

军兵们看见鸡狗,嘘风打哨,四处围堵。顿时撵得鸡飞狗跳,硬把整个村子,闹得人心惶惶。

时间紧迫,生死攸关。在通往下河坝的大路上,云三嫂跑得上气不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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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扛:脊柱弯曲。1是老了或病态;2是负重压弯。2扁:不读biǎn,读bià。下同。3嗙她:打她或调戏她。4打发:出嫁。5婆婆儿屋:婆家。6昂昂匠:名气大的人,可褒可贬。7梆臭:极臭。8摏:读中,打。9卷:同音字,即骂。10一把连:全,全都。

下气。她知道,身后这些军兵,一个个心狠手辣。只要眉毛一纵,啥子事

都干得出来。

而下河坝那边呢,除了几窝杂树,全是河滩地。加之薄雾早已散去,要想藏身,根本不可能。

尽管很累,云三嫂却是咬紧牙关,无论如何,她要在军兵们走出村子之前,按拢下河坝,好让黄大嫂、李幺姑他们尽早离开。

与此同时,郭员外家的大黄狗,飞叉叉地冲进屋子。一见主人,它前爪使劲刨地,后爪来回猛蹬。汪汪汪汪,又吼又闹。

大黄狗今天是咋呐哦?它从来没有像纵块急切地叫过呀。郭员外懵了,他把细一看:眼前的大黄狗,就像有话要说,就像有冤要伸……

郭员外被大黄狗奇怪的举动,搞得十分不安,他看着大黄狗,突然想几大儿子他们,在渡口修船。才将个儿1又听见村子头,隐隐约约,所像在呐喊啥子。他把两起事情,联系在一起,越想越不对劲。

该背得又是军兵些来了呢?妈哟的,还是怪我耳朵背。要是耳朵好,早听清楚了。

郭员外慌慌张张跑出门来,恰巧碰见几十个军兵,正得偷鸡摸狗,自己还悬些啵儿2就叫兵士们看见,他不得不退了回来。

郭员外分析了一下:这些军兵,应该背得渡口那边过来的。因为渡口除了自家那条破船,早已没有船了。大儿子他们看见对岸是军兵,肯定不会去运载他们。还有谭木匠也在,他老跑江湖,见识多,有脑壳3。相信他们几个,没得浪么戆4。

他估计,军兵们应该是从上河坝下来的。大儿子他们相对来说,比较安全。最令他放心不下的,是在下河坝搭桥的乡亲们。因为下河坝,是军兵们去县城的必经之路。

郭员外忙天慌地5抓几拐棍,走出后门,与大黄狗一起,钻荒荒,走垰垰,抄近路,往渡口方向跑去。他想把大儿他们找到以后,再叫冯水生,赶紧顺着河边,绕道去下河坝报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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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才将个儿:刚才。2悬些啵儿:差一点。3有脑壳:机灵。4戆:这里读zhuàng,傻的意思。5忙天慌地:急急忙忙。

这时,在流沙堰村子头,军兵们虽然捉了几只仔鸡婆,却是牢骚满腹:

“气死我了,咋不出来几个村姑嘛?”

“又想村姑啦?”

“嗨,男的想拢八十三,女的想拢死那天,你娃娃不想嗦?”

“是哇,你看刚才那块,白生生1的脸蛋,肉噜噜2的朒朒,泡酥酥3的胸脯子,搂在裙抱头肉兮兮的4好受活哦……”

“老不胎害5,瘦来光把筋了,还在想这些……”

“鬼话多,把眼睛撒宽朝点!说不定还真有村姑呢。”

“枉自,就有村姑,也叫放6猪匠手头的烂叫猪——里烧火儿豪到拿去吃独食子。你我几个,边边都挨不到。”

“纵块吧,走拢县城,我们悄悄个儿寻她几个,等你安逸伤心。”

活二流子军兵些,理路到头吊二郎当,叽叽喳喳,妈逼娘逼,这儿老儿老,说话尽带把子。他们四处看了一阵,除了乱七八糟的房屋,除了凋零枯萎的茅草荒荒,连个老娘子都没有看到过一个。

一块二块虽然失悔,还是牵成一条线线,沿着坑坑包包的大路,蔫瘪蔫瘪7,甩几火腿8向县城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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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白生生:白净。2肉噜噜(嘟嘟):肥壮。3泡酥酥:像发泡的大馒头等。4裙抱头:裙读琼。胸前,怀里。5老不胎害:年龄大,思想肮脏。6放:配种。7蔫梭蔫梭:蔫,音yān,也说蔫瘪。蔫梭蔫梭,读yān pià yān pià,萎靡不振。8火腿:两腿,步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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