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的班会,身为班主任的长谷部惯例进行点名,在念到樱小路纱仓的名字时,并没有人回应。
显而易见,樱小路纱仓今天没来上学。
长谷部多少显得有些意外,印象中樱小路纱仓是个从来不会迟到缺席的孩子。
在问了一圈班级内有谁知道内情,无一人举手后,他便继续开始点名,打算等班会结束后打电话询问。
神宫寺月坐在教室的最后排,沉默着将周围同学们的反应尽收眼底。
下课之后,神宫寺月再度给樱小路纱仓发去消息,line界面显示已读,但樱小路纱仓并没有回复。
大体上,神宫寺月是个善于观察的人。
因为不被气氛接受,被排除在气氛之外的人,总是能以游离在他们之外的上帝视角观察他们。
再加上过目不忘的特殊能力,神宫寺月轻而易举的发现某人的异常。
明明是同一个小团体的伙伴,脸上却显露着无动于衷的淡漠表情,与平日里的她判若两人。
对于经常与负面情绪打交道的神宫寺月,这模样令他感到过于熟悉,因此神宫寺月在心中判定,这位叫做佐佐美的女生,一定是知晓些什么的。
如此,神宫寺月反倒是松了一口气。
倘若只是与朋友之间的争吵,站在高中生的立场上来说,实在是太正常了。
像神宫寺月自己这种没有吵架的对象的人才是异类,是不合群的存在。
当然,神宫寺月还没有神经大条到出面质问,他并不想在学校暴露自己与樱小路纱仓的关系,从而给樱小路纱仓带来更多的麻烦。
依旧是装作漠不关心,无言地望着窗外。
一直以来,神宫寺月都是这么做的。
可事到如今,他又想反悔了。
倘若此时此刻,他依旧是那个什么都不做的神宫寺月,那恐怕他今后也什么都不会做了。
神宫寺月害怕自己成为那样的大人。
“怎么办?纱仓还是没有回复我,是不是生病了呀?”
“放学后去她家看看吧。”
“嗳嗳,沙耶加你似乎知道纱仓家住在哪吧。”
“我……”
教室前排,三名女生聚在一起谈话,聊着关于樱小路纱仓的话题。
后排的少年在此时起身,只觉得自己走在透明的泡泡里,室内鞋即便触碰地面,也只是踩在柔软却坚韧泡泡上面。
这闪烁着七彩虹光的泡泡,将他与教室隔绝,与学校隔绝,与人隔绝。
如果没有星野森星乃的话,他还是会觉得所有人都在敌视排挤他,压根不会注意到自己其实并没有在他人心中有多少分量。
如果不是樱小路纱仓的话,他又难以给予一个说服自己的理由,说服自己戳破那泡泡,从里面走出来。
一步步朝她们走去,神宫寺月内心出乎意料的平静,就连开口说话也十分顺畅。
以至于班级内的人见到神宫寺月主动和女生说话,一个个都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心想这个家伙竟是能主动讲话的。
来到几名女生面前,看向坐在位子上,表情有些僵硬的佐佐美,神宫寺月的声音带着柔和的平缓。
“能稍微,借一步说话么?”
……
……
车站前人来人往,少女独自蹲在电线杆底下,望着不远处的甜品店出神。
没过多久,便有来巡逻的警察盘问。
这似乎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在平日的上午,穿着高中制服的女孩子在车站前闲逛,不可能不被盘问。
总之以“睡过头了,不好意思去学校”为由,加上她跑得又快,勉强算是逃脱了被辅导的下场。
走在空旷的坂道上,樱小路纱仓垂头丧气,每迈出两步,便要在原地停上一会儿,蹲下身子看看脚边爬行的蚂蚁,仿佛是个在做暑期研究的小学生。
一直到中午,樱小路纱仓也还是在坂道徘徊,没有登校上课。
其实,樱小路纱仓并不是想做个不登校女孩,单纯是不知该如何面对好友,发着呆,不知不觉就错过了登校时间。
于是便越来越难以迈出步伐,难以进入学校,不知所措的在周围闲逛。
事实上,有许多人就是这样错过登校的时机,缺席了第一天,就会缺席第二天,直到彻底成为家里蹲,被束缚四肢。
到了那时候再想重新上学,不付出大量的勇气与决心,便是不行的了。
漫画里都是这么画的。
她想。
感受着微凉的秋风,蹲在地上任由阳光洒在背脊上,忽地有阴影遮盖住了她的影子,樱小路纱仓疑惑地抬起头。
“嗳,在这种地方做什么呢?”
“咦?星野森……学姐?为什么会在这?”
星野森星乃指了指学校方向。
“学生会室在旧校舍的四楼,视野最好,能将这坂道尽收眼底,原本是想偷懒,谁能想到叫我寻到这么可爱的学妹。”
优雅从容的学生会长,微笑着朝蹲在地上的学妹伸出手去。
“请问这位迷路的可爱学妹,需要我为你引路么?”
……
……
只剩下枯叶的樱花树下,两位少女并肩而坐,樱小路纱仓一直低垂着脑袋,而星野森星乃则始终是一副平静的微笑。
“原来如此。”
听完樱小路纱仓的话后,星野森星乃点了点头,然后便没了声音。
樱小路纱仓只觉这沉默使她坐立难安,想起昨日好友流泪的表情,她便将脑袋埋进双膝之间。
“学姐也一定觉得我很过分吧,无论是对沙耶加,还是对月。”
她依旧将脸颊埋起,声音穿透制服的布料,带着“沙沙沙”的朦胧感,落入星野森星乃的耳中。
“唔……”星野森星乃将手指抵在唇间,思考少顷。
“樱小路同学,是在懊悔?”
“大概吧。”
“那总该明白自己是在懊悔什么才对,比如是懊悔不该对朋友说谎,又或者是懊悔自己的不谨慎,还是说,懊悔一开始答应了神宫寺同学的提案。”
“我不知道,也许……都有。”
“我想也是,要是能如此精准的弄清自己的内心,人就不会犯错了。”星野森星乃微微叹气。
“嗳,如果是学姐的话,会怎么做?”她不由得问。
樱小路纱仓想要知道,能够轻而易举走在神宫寺月身旁的这名女生,如果是她遇到类似的事情,她会如何解决。
可樱小路纱仓在心中幻想一番后,得出了“星野森星乃从一开始就不会与他装陌生人”的定论,如此一来,她便愈发感到悲伤,顺便认同自己现在的结局是理所应当。
星野森星乃眨了眨眼睛:“如果是指是否要上学的话,我的结论是得上,否则只会越来越难以登校。”
“果然和漫画里画得一样嘛。”
星野森星乃微微一笑:“不如想些轻松的如何?”
“轻松的?”
“将责任全怪在神宫寺同学身上,做个快活的没心没肺的女孩儿。”
樱小路纱仓为之一愣:“啊?”
“你瞧,这事情的起因,说到底是因为神宫寺同学的性子过于扭曲,单凭他的偏见就做出决定,完全忽视伱想要接近他的想法,一厢情愿地自我感动,以为是在保护你。
“换做是我,你猜我会对他说什么?”
樱小路纱仓安静着,等待星野森星乃接下来要说出口的话。
星野森星乃朝樱小路纱仓不可一世的笑容。
“我必然得在全校晨会上,站在礼堂上,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向他表白,非叫他惊掉下巴,瞪大眼睛,整个高中生涯再也甩不开我的名字。”
樱小路纱仓张着嘴巴,不知该说什么好。
“啊,我并不是说我喜欢神宫寺同学,也不是真要同他表白,我想要表达的,是一种态度,或者说是行为。”
星野森星乃开始给自己的发言打补丁,樱小路纱仓的表情这才缓缓平复。
“行为?”樱小路纱仓歪头问道。
“他这人,若是想要在旁人眼里,认为自己与他交好,或者说,要懂得如何驯服他,就不能被他身上的孤独气质牵着鼻子走。
“你就是太宠溺他了,一旦踏进了他的步调,就会一点点沉浸在他的孤独里,那可不行。
“得与他做对,他让你往东走,你便拽着他去西边,用强硬和果决来纠正他那扭曲的性子,别给他思考的余地。”
樱小路纱仓顿时说不出话来,在心中思考星野森星乃的发言,下意识地认可了。
可这些事,樱小路纱仓其实明白,但是知道与做到之间,存在着不可逾越的鸿沟。
面对那名少年,她就是会心软,就是会屈服于他的孤独,抬不起头,只能小心翼翼地藏起自己的真心。
这就是樱小路纱仓与星野森星乃之间最大的差异。
平日里看似活泼跳脱,可樱小路纱仓是神宫寺月的见证者,见证孤独是如何纠缠上他的,这让她比旁人更加容易与神宫寺月共情。
正是因为知道少年过去的面目,这份独属于青梅竹马的回忆与经历,反而成了樱小路纱仓畏首畏尾的理由,成为限制他们关系更进一步的枷锁。
还有比这更悲哀的事情么。
“我,不想做令他困扰的事情。
“所以入学时,他希望我在高中里别与他扯上关系,我也答应了。
“那个时候的月虽然一直在微笑,可在我眼里,他浑身上下没有一处皮肤是好的,遍体鳞伤。”
看着樱小路纱仓深陷于回忆中的模样,星野森星乃不禁在内心感叹。
“樱小路同学,真的很喜欢他呢。”
“……嗯,从很小很小的时候,一直。
“哪怕他中途成为了我不认识的人,成为了别人口中的渣男,我也……一直喜欢着。”
星野森星乃顿时无话可说,盲目到这种程度,反而叫人感到倾佩了。
她虽然无法认同樱小路纱仓的想法,但也不觉得樱小路纱仓一定是错的。
星野森星乃不认为自己能够做到樱小路纱仓的程度,或者说她想象不到自己会喜欢谁到无可取代。
比起恋爱,她认为现在的自己有更应该做的事情。
可她又情不自禁想起了家中卧室抽屉里的日记,想起日记中那由自己亲手写下的每一个字,那字里行间透着无比真挚的情感,欢愉,痛苦。
假使那一切都是真的,那么她应该也曾爱的刻骨铭心过。
这份经历的差异,忽地让星野森星乃晃了神,低下脑袋轻声呢喃:“真是叫人感到嫉妒啊……”
樱小路纱仓闻言,疑惑地看向星野森星乃。
学生会长摇头轻笑:“我是说神宫寺同学啦,有你这么可爱的女孩子对他死心塌地,不是件叫人羡慕的事?”
“哪……哪有死心塌地。”樱小路纱仓脸颊泛红,有些忸怩的说。
老实说,这种话对同龄人说出来,实在是有些害羞。
更别提眼前的这位气质凛然的学生会长,是她喜欢的男孩子的前女友。
虽然两人都声称已经切割了过去,都不再对彼此抱有任何情爱的想法,可作为旁观者的樱小路纱仓,会感到担忧是理所当然的。
而樱小路纱仓此时之所以愿意同她倾诉,是因为她身旁没有任何人。
而星野森星乃又是个极其擅长成为聆听者的人,她身上那股超脱于同龄人的成熟感,赋予她容易被周围人信任的特质。
“学姐,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做才好呢?”
半晌,樱小路纱仓带着一丝求助的意味,向星野森星乃发问。
星野森星乃看着樱小路纱仓,忽然抬起手来,开始抚摸少女的短发。
“唔……学姐?”
樱小路纱仓感到些许难为情,可对于星野森星乃的行为,却出乎意料的讨厌不起来。
明明是情敌的说。
“真是个笨孩子,就算到了现在,你也还是想为了他,而不是为了自己做些什么。”
樱小路纱仓安静着,认可了这说法。
星野森星乃站起身,将铺在地面,垫在臀部底下的手帕收起,转身朝着樱小路纱仓露出微笑。
“现在呀,不是你该怎么做,而是他该怎么做。
“如果他真将我说的那些,听进心里去的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