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该只看见杨妙真退敌千里,而忘了柳闻因也曾寒芒止杀——
此刻徐辕的眼前,全是红袄寨群雄的描述中,面对金军围攻、柳闻因提枪激战、火光里誓死不退、笑说“撑到天骄来”时的样子。
耳边徘徊不去的,则是他此生难得一次的虚情假意:“她(楚风月)既确定无情,我也不该有意,如此才对得起闻因……”
结果?从头到尾不过是把闻因当作一张挡箭牌而已,宁可被抢婚自私地离去,却把烂摊子丢给她一个人收拾——主公说得哪里不对,徐辕你凭何要把无辜牵扯进来!
这些年来,在你错过玉泽时宽慰你的是闻因,在你痛失风月时开导你的是闻因,你怎可以理所当然就利用她?
何况,无论婚礼有未进行完,你本来都该对闻因有责任,从柳大哥去世的那一刻开始就有……而且主公也叮嘱再三,你如何竟能做到将她抛下!?
很快,他心里脑海里就全被闻因从小到大的音容笑貌塞满……
“好自大,说指教!”“这次输了可不准耍赖,哭鼻子扯我衣服!”他亲眼看着她长大,从手无缚鸡之力的幼女到英姿飒爽的女中枪神,如花的年纪,生命就这般因为他的过失戛然而止?!太不值!
“如果明天战事都消失了,就帮爹物色一匹新马回家,再挑一杆新枪,买完了之后去沂蒙山玩一玩,北上去看长城,再沿着古长城往大漠里走,然后去天山,再……”“如果明天不打仗,我就顺着眼前这条路,一直往前走,一直往前走,往前走,往前走,什么念头都没有,往前走……”这是两年前初到山东时她和他交换的理想。闻因她,还有太多的事没完成、太多的人生没有经历。
“徐辕哥哥!你醒了!太好了!你醒了!”后来她护送重伤的他回川蜀,和军医一起照顾他起居,数月之久。明明是个需要他照顾和保护的年纪……
周围的一切疯狂地模糊着往后退,他忽然排斥去新房看见那苍白濒死的容颜,怕触目惊心怕悔恨莫及,怕即使去了也于事无补……唐门的剧毒他解不了,唯一的办法是——
半道,他猛然停下脚步,换了另一个方向狂奔,全然不顾同行的杨妙真慌张惊呼:“天骄,您去何处?!”
徐辕去何处?当然是趁着金军没走多远,赶紧追上去逼问解药救柳闻因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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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宋军的欢天喜地论功行赏截然相反,金军这一路弃甲曳兵别提多垂头丧气。
此役因需深入红袄寨驻地,不可大动干戈,只能采取奇袭。而纥石烈桓端的这出奇谋妙策,从上到中再到下环环相扣,金军原以为理论上必胜,便将精锐倾巢而出、没留更多后路……
谁知,虽然徐辕和杨宋贤被成功调虎、杨鞍的行踪也被内鬼恶意公开,结果摩天岭王琳、调军岭陈旭彭义斌、刀刃山柳闻因杨妙真,全都发挥得超出他们意料,尽管郭阿邻、郭仲元等人奋勇扳回一局,意外又再添一出凌未波变节……或许那女人本就没什么节,这世界有人注重国家大义,就有人只追求亲情爱情。
也怪黄掴,一直用柳闻因的性命来胁迫凌未波听令,久而久之竟忽略了他和凌未波之间的主仆情谊并不稳,一旦花帽军和唐门威胁到柳闻因性命,凌未波隐藏至深的母爱犹如打破封印井喷而出……
金军濒危之际,黄掴当然想到过利用内鬼出逃,结果解涛的临阵急智,令他打心底里佩服,原来根本不需要到那一步。老干部就是老干部,哪怕快退休了也是干部,化险为夷后,黄掴由衷赞叹:“解公子不愧解公子,把下下策打出上策效果,打得红袄寨虽胜犹败!”
“却可惜……”有解涛的麾下尴尬地欲言又止。
“解公子这被俘,跟曹王他们,倒是遥相呼应。”这时,楚风月苦笑叹息,山东和川蜀居然来了个原点对称。
这一战之所以最终铩羽而归,正是她楚风月最难辞其咎,或许她现在也是想揽责和悔改的,然而表达方式实在可恶,黄掴听时脸色都气得铁青,却又不好发作,毕竟她是他近年重点拔擢的新锐,又是曹王府的干公主……
立刻把一腔怒火朝副车发:“纥石烈桓端,若不是你非要何时何地都保护楚风月,这场奇袭根本不至于捉襟见肘!”事实如此,纥石烈桓端无论上策中策下策增援在哪里,都会破坏当时当地的平衡为金军写定胜局!
“难道把她利用完了抛在彼处?”纥石烈桓端一愣,自然不可能剥蚀底线,因此不惜向黄掴据理力争,“如若我军大胜而红袄寨分崩,幸存者们必会将风月泄愤,大人,请恕桓端不能在自身毫无把握的情况下将师妹的生死系于徐辕。”
“所以就宁可解公子被俘?诸事掣肘,不能义无反顾,你是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胜。”黄掴失望至极。
“末将何尝预见到……”桓端忍气吞声。
“黄掴大人息怒,我师弟只是更想两全……”束乾坤看楚风月迟迟不帮腔,赶紧先来打圆场。
“吵什么?先回去,再赏罚。”仆散安贞平素话不多,却情知这罕见的争吵十分不妙,不得不上前调和。红袄寨有各怀鬼胎之祸,他不希望金军也互相推脱。
“师妹,你这脸,是怎么回事啊?”束乾坤本来想转移话题的,不偏不倚又点火。
楚风月抚着红肿的脸颊,回过神来,强装冷酷:“狗咬的。”
说话间,已近济南大崮山据点,山道盘绕,寨楼屹立。这是前次孙邦佐李思温大败丢给金军的地界,即便经过数次谈判也没有还给宋军,近来被黄掴视为离红袄寨最近的落脚点和攻夺泰安的跳板。
是眼花吗,众将还未回营,竟就见一人青衫独立,挡在了他们的必经之路上。
明明这个人,现在应在泰安论功行赏,明明这个人,该在他们后面追、不应堵到前面来,明明这个人,就一个人而已,为什么他们纷纷变成惊弓之鸟,瞻前顾后,七上八下:“宋军打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