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公?徒禅月清没有通风报信,香林山上哪里来的主公!他确实是眼花认错了人……但那白衣刀客除了长发如墨之外和主公有几分区别?只要是没见过主公几面的、尤其是仅从画像里辨认过的,更容易在仓促间觉得那少年似曾相识……
直到那少年手中双刀,一把利落地涤荡开一众大内高手,一把恶狠狠地贴在了完颜璟的脖颈间,徒禅月清才缓过神来这是和自己一同从东线回来的主公双胞胎弟弟——然而他的这番举动,换主公做才更教人信服?
定睛一看,那个人,真是当仁不让将金帝完颜璟擒在了刀下,果断替曹王和战狼做出了适才整个曹王府呼之欲出的决定:“谋逆?当诛?就因为策反吴曦功劳被抢你便听信小人谗言,就因为人云亦云杞人忧天你便猜忌忠良居心,完颜璟,你把自己的长城拆成断壁残垣,可知似极了南宋的昏君赵构,眼看强敌已欺到头顶,却还为庙堂纷争亲手折断顶梁柱,如此荒唐,金朝无望!”
“盟王,您,您说得都对……”无疑,完颜璟在第一刻也把他错认成了林阡,心魔被激之余,大惊瘫倒在地,颤声连连求饶,他在遭遇大变之后本来就思绪混乱,被这一刀陡然一吓竟全然意识模糊,瞪大了双眼盯了对方良久也没认出对方是谁,失态到这般地步完全不像片刻前那个严厉凶悍的帝王。
远近众人均如木雕石刻,瞠目结舌望着这意想不到的一幕,一时之间全都鸦雀无声。天色是那般的配合,林中光线渐渐从完颜璟身上移向他去,一个瞬暗,一个骤明。
那长身鹤立、那温润如玉、那眉目俊朗,像极了从画中走出的仙人,偏又在举手投足间映现出迫人的威慑,明明不止是沾了他哥哥林阡的光。那把刀横在完颜璟喉咙已然擦出血痕,除了忠心的完颜赛不以外没有一个人对此作出“感觉不妥”的反应,就好像那是自然而然的、那是应该的、那是解恨的,那是蓄积了一世怨气的曹王府最想做的事终究被他一刀激出、一发而不可收。
“完颜璟,你有这样强的魄力,这般多的高手,却勇于私斗怯于公战,作为一个帝王竟不觉得羞耻?再不和衷共济,如何打败林阡!”他说完颜璟有魄力真是给了完颜璟面子,完颜璟在他刀下只差没像潞王那般痛哭流涕:“朕,朕惭愧,知错了……”
小时候,林陌总和父亲林楚江抱怨说“南宋无望”,就是因为看到官场的狗苟蝇营靡所不为,没想到金朝也是如出一辙。香林山上,他本是个看客,到最后终于看不下去,决定不再沉默于人群。他是万念俱灰自暴自弃的林陌,骨子里却又是好打抱不平、喜惩恶扬善的林阡。
又或许,他之所以被激怒,还因为曹王是他在绝境时收留他的、深受他敬佩的顶天立地之人,没想到竟和他同病相怜遭自己人出卖尽了;更因为,曹王若真有三长两短,再无人能阻遏林阡和林念昔的辉煌命途,他林陌不能接受——
林陌,你不是说过,你的理想,是“统一武林、夺权复位、篡宋自立、北定中原,直至,君临天下”?为何现在竟那样的不希望林阡夫妻率领王师北上灭金、完成你曾希望他俩代你完成的一切?
因为,那颗炽热的保护南宋武林之心,早就在林阡对他和母亲赶尽杀绝时死去,那一腔激荡的留恋南宋故土之血,早就在林念昔对他痛喝“杀我百姓、不共戴天,犯我河山、虽远必诛”流干。
理想已随风而逝,家国亦非我所有。既无处立足,谈立场何苦。
缓得一缓,完颜赛不趁他失神,奋勇冲上前来,厉声喝出一句:“大胆逆贼,犯上作乱!速速弃械投降!”
话声未落便拔刀来与林陌厮拼,却投鼠忌器始终不能救出圣上,其余大内侍卫全都僵在一旁不知在想什么,那个叫曼陀罗的高手若是追前来护林陌,圣上只怕是……完颜赛不果真很快就被曼陀罗拆走,余光瞥见圣上发颤恐惧的样子,心中自然是既惊又怒:“一群饭桶,还不快来护驾?!”零星几个上前与林陌交锋,却接连被他的永劫斩扫退,除了他长得太像画像里的死神林阡之外,还有个原因是……他刀法确实不弱。
“这刀法……”这刀法入了战狼的眼,也是一惊非同小可,“正是饮恨刀法,虽气力不足,但精湛莫名,磅礴之风不输林阡。然而,他俩竟好像本质相反,林阡冲击,而他压迫,林阡刀势拔地冲天,而他刀势吞天裂地。”一如高峰,一如深渊,一个掀天,一个匿地,“那么,他是否可以干扰林阡刀法,助我迫林阡走火入魔……”
心念一动,林陌作用,只怕还不止于此,见只见头昏眼花的完颜璟,居然重返了去年十月被下毒的浑噩状态,一边脖颈淌血一边喃喃念着:“朕当真知道错了,朕不该诬陷社稷肱股,曹王,朕愿将皇位让给您翁婿二人……”
那么,现在算禅位?林陌永劫出会州,金帝王气黯然收!
“这……”一众宵小和腐儒如梦初醒,岂能见到这样的功亏一篑、硕果旁落?这才组织起了勤王和浑水摸鱼,“圣上莫忧!绝不教曹王兵变成功!”形势有变,纵使是完颜江山也不再韬晦,提携“貔虎刀”纵身一跃,直将那始料未及的曼陀罗劈开老远血流如注,下一刻,冷血之刀对准了林陌身上要害猛刺,又快又狠,哪里像“因伤退下前线”。
“元凶的人……”战狼思路和出手皆是此地最快,一手还抵着曹王身体,一手以“血狼影”隔空出击,猛然把完颜江山从林陌身边打开。不刻,轩辕九烨紧承战狼攻势提剑入局,然而在十招之内竟未能占到上风:“完颜江山,这样强的战力,凭何在襄阳毫无建树?!”
完颜匡的谋士素来一脚踏两船惯了,此刻实在不知谁优谁劣、如何见风使舵,听见轩辕九烨话锋直指,顿时手脚冰凉,罕见语无伦次:“他是……”话声未落,便死于“流矢”之下。元凶本是诚心想和完颜匡合作,奈何猝然出了这种变故?固然那谋士冷静,但元凶自保要紧。
“曹王果然谋逆!竟敢劫持圣上!”“供出元凶,饶你不死。”“完颜江山纵横沙场,从来只见他人求饶。”完颜江山和战狼远远照面,前者竟更加无情狠戾——碍于曹王原则,战狼不可能在圣上面前灭口,但完颜江山敢,说明他背后主使完全不在意圣上。
“王爷!”混乱动荡的刀兵之间,凌大杰总算等到了完颜永琏清醒,喜而抹泪,“醒了!王爷,您可吓坏大杰了……”
“怎就……这般乱战?莫要……便宜了林阡……”曹王明明还半昏半醒、说完又晕死过去,却还是那样的顾全大局、心中只有香林山上的全体金军,凌大杰心中一恸,看向林陌和完颜璟,代为下令:“还不赶紧停手!真要被林匪发现,过来将此地连根拔起?!”
“停手,停手!你们还把朕命当命?还是真的是什么‘元凶’的人?!原是你们这群人谋逆、骗着朕自毁长城!?”完颜璟终于清醒如常,中气十足地下出了足以服众的命令,听得这话,包括完颜赛不、完颜江山在内全都或主动或被迫地收手:“臣不敢!”
“曹王绝非凶徒!朕是被人蒙蔽。诬告之人全数系狱,元奴,你知道该怎么做!”完颜璟厉声说罢,完颜纲迫不及待将他们拿办。林陌察觉到完颜璟不是被迫、而是真的分清了是非,因此心满意足地收刀回鞘。
“你……是曹王的驸马。”完颜璟略微转脸,鼓足了勇气注视林陌,“好,适才你喝醒了朕,令朕醍醐灌顶,朕要好好地赏赐你……”
“我不需什么功名,只愿见林阡夫妻败死。”林陌没有用臣这个字眼,一是觉得完颜璟不配,二是他从小自知的狂傲。若干年来,众人只叹大金出不了一个和林阡平辈的才俊统领全局,非得靠着完颜永琏、仆散揆、完颜匡这些老将出马,现在看林陌和完颜璟这样不卑不亢、云淡风轻地讲着要林阡死的决心,不由得都心悦诚服又如释重负。
徒禅月清扶起身受重伤的曼陀罗,看着这场乱象有平息之势,暗暗后悔没把消息传出去给林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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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王爷伤病太重,臣等已然尽力,能否渡过此劫,只能看他自身意志……”完颜璟暂住的军帐之中,太医们给曹王会诊后,竟给出了王爷已药石无灵的噩耗。
“你说什么!”战狼大惊,一把拎起那人衣领,“王爷面圣之前,明明只是忧思过度……”
“正是忧思郁结、积重难返,不发作倒罢了,一发作便来势汹汹。何况他本就有伤在身,体内还有毒素未清。”太医面露惊慌。
“务必将曹王医好!听见没有!”战狼怒极恐吓。
“曹王他,还剩多少时日?”完颜璟屏住呼吸。
“少则几日……”太医在战狼和凌大杰等人的逼视下不敢抬头,“若能自行退热,或许还有希望……”
“王爷素来身强体健,绝对可以自行退热。”凌大杰一口咬定。
“朕是中了什么邪!”完颜璟捶胸顿足。
“皇上……曹王醒了,说想见您!”那奴仆脸上越急,曹王的话就越可能是遗言,怎能教曹王府的他们不油然而生害怕!
“皇叔!”一入帐中,完颜璟便扑到曹王身上泪如雨下。
完颜永琏命悬一线,自然看不清这半真半假的嘴脸,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皇上,臣高估了吴曦对川蜀的控制力,那里如今……一片混乱……加之,那离林阡的大本营极近……皇上若派亲信治理,务必选谨慎、强悍之人,千万……不要亲入险境……”
完颜璟惊见他一边劝说一边吐血,赶紧伸袖给他擦拭:“皇叔,您别说啦,先歇片刻……”
“还有,皇上枕边,除了贾氏之外……范氏,可能是元凶的眼线……不过,臣只是猜测,还未有证据……”完颜永琏虽还一如既往关心着完颜璟,却不再像往常那般甘之如饴。
“朕回头就抽了潞王、纥石烈执中、完颜匡和范氏那贱人的筋扒了他们的皮,将那个幕后元凶揪出来碎尸万段!”完颜璟想起沙溪清对自己说过,奸相胥持国和李妃、纥石烈执中都可能有勾结,“还有李妃,朕也绝不姑息。”
元凶以郢王豫王曹王为棋,握紧潞王的手布局,笼罩住边角的完颜匡纥石烈执中和吴曦,几乎没有亲手沾染过一粒灰尘。如果说他有一次到台前,做了一件旁人不敢代做也绝对不能假手于人的事,那就是去年十月对圣上的下毒。可惜曹王府不方便对完颜璟的宠妃摸底。这个突破口,只要完颜璟肯开,那就很有希望。
“皇上,您在做任何惩处之前,都切记,千万不要便宜了林阡……”曹王气息渐弱,争如风中之烛,完颜璟惊慌失措:“太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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帐中对话,只要战狼愿意窥听,自然能够得到全部。
他怕王爷真的去了,怕王爷的遗言说给了杂碎,怕见不到王爷最后一面。
这时候他只恨自己没有医术,只恨自己千虑一失,只恨自己百密一疏。
千虑一失——岳离墓前纥石烈执中的大放厥词,恐怕不仅是离间先帝和曹王,更加是分化仆散揆和曹王;而纥石烈执中背后的人,和贾氏背后的郢王并非一人,战狼早就知道,只不过他查到纥石烈执中和潞王贪污的环环相扣就自以为那是潞王,没有再深入去调查“潞王这离间分化的计谋是谁提供”。要是多查一步,或能一通百顺,何至于曹王被元凶猝然一击!
百密一疏——原本他就怕完颜匡不可靠,所以派人紧盯着其谋士,期间,明明也看到谋士在面圣之前收到一封信,却在尾随发现谋士所见之人是完颜江山时,误以为负伤退居二线的完颜江山只不过充当着为完颜匡与谋士传信的角色、而这谋士是收信后合情合理不必避人耳目地迎接他来……所以战狼才没有再去追究那密信,要真是截取了那密信,战狼就可以看见信的落款不是完颜江山!
“王爷……”夜深人静,万籁俱寂,他带着无比的内疚和后悔入帐见曹王,王爷虽神智清晰了少许,却仍是虚弱得不能坐起,太医说并无渡过危险,随时都还有性命之忧。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凌大杰坐到王爷榻旁,一把握住王爷的的手眼圈通红:“王爷千万要挺住,否则,没把王爷照顾好,大杰无颜再见天尊大人……”
“今次怨我。”战狼站定。
完颜永琏苦笑一声,艰难摇头:“不怨你……只是我好下明棋、终至于满身破绽。”
战狼当即揽回责任:“不。是我,放过了完颜匡、胥鼎、封寒那么多的破绽。”
王爷一愣,带着关心说:“此事莫告诉封寒,以免……影响他作战……”封寒那个愣头青,积极性影响战斗力。
“他怎可能不知道。”战狼冷冷摇头,“我早劝他,不必痴迷家业,那些对于开疆辟土有何意义?他偏不听。是以今次的教训,我第一个就让他知晓。”
“段大哥,能否不跟王爷争辩,哪怕就服软那么一次!”凌大杰气得插了一句,刚巧王爷又呛出一口血,却是听到这话笑了起来:“大杰,兴许被他这一顶撞,我这气发了、病也好全了。”却是边说边咳,脸色苍白,满头虚汗,凌大杰痛苦不已,强笑:“王爷是把段大哥看作了建安七子的陈琳吗。”
“王爷,大杰……”战狼不得不提正事,细说那个可怕得至今还没有形体的元凶,“今次害了王爷的人,有一定的反查探能力,所作所为全都利用潞王留出了干扰痕迹,才使王爷与我不可能在关注南宋时也关注到他。”
“若是从‘随意调控潞王’着手……卫王与潞王一母同胞,关系极为亲近;但夔王与潞王,十多年前,一个在山东西路、一个在山东东路,并非没有就近结交和渗透的机会……”完颜永琏一边回忆,一边难以掩饰伤口的痛苦。
战狼和凌大杰同时看出,王爷虽还和过去一样的爱开玩笑爱自嘲,却明显不是那么游刃有余和表里如一。
“从动机着手,卫王和夔王哪个更像元凶?”战狼虽不像凌大杰那样关心溢于言表,见此情景,却也不忍再让王爷说话,遂自问自答了起来,“卫王目睹亲兄长郑王被诛满门,会否尝试要完颜璟受到无后之报应,并在复仇雪恨的同时独履至尊?夔王生母卑贱,血统最不纯正,会否设计了这般复杂的局,意图将所有的拦路石都搬除?”
战狼现在不敢小觑卫王了,什么都有可能发生。这些年来卫王谨小慎微、如履薄冰,一直引不起任何人的重视,可他却长期做着促进金国与其它国家邦交友好关系的大好事,会否也是和完颜匡一模一样的伪面,一边韬光养晦一边以名造势?潇湘公主和李君前的风流韵事,似乎还要再深挖细掘,难保不是卫王给自己安排的辅翼或后路。
夔王?同样表现循规蹈矩,深知出身卑微而凡事勤勤恳恳,曹王崛起之初引领大金群雄灭山西义军,他还在外围帮忙清扫过残局,那么,他有无可能和吴曦一样胸怀大志、嫉恨那个挡路做完他所有事的曹王?
无论是谁,这个幕后元凶、罪魁祸首,为了击败他所有兄弟夺权,很可能在完颜璟之父、当时的太子在世时就已在筹谋。未料,太子死在了先帝前面,便又谋算起完颜璟的子嗣。完颜璟的洪裕、洪靖、洪熙、洪衍四个儿子,便是生在了黄河改道、完颜璟焦头烂额治水的那几年,然而也接二连三死在那几年。
元凶的做法便宜了其余兄弟,当然也有意无意地带动起他们的野心,同时也养成了完颜璟多疑好猜忌的性格。行事最为张扬的郑王,首先进入了完颜璟和奸相胥持国的视线,一如沙溪清所述,“我父亲谋逆是有人推动,三个奸人联合设局、几个家奴串谋诬告,空穴来风,无法定案,如何可以直接灭门?”现在回想起来,推动的和定案的是胥持国和完颜璟,设局的和诬告的奸人和家奴,俨然是元凶设计和安插。
再两年,镐王重蹈覆辙,“仅仅几句言语违禁,就被朝廷处以极刑,包括谢晓笈、谢清发在内的王府高手全然流亡,不得不到吕梁建立匪帮五岳。”捕风捉影者,又是何人指派?还是那个元凶,先营造舆论让完颜璟派曹王府前去追杀谢晓笈等人、好让曹王和镐王后人永远不可能释怀;后煽风点火让完颜璟幽禁了镐王的一母同胞郢王十年。
又几年,完颜璟的叔伯们似乎安稳得多,但五子洪辉、六子忒邻全都难逃厄运,从此,更是连有孕的妃嫔都少,当真只是天命或后宫争斗?
近年来,元凶开始为消除豫王而布局,未料豫王生病薨逝而不奉陪、郢王又刚好被解除了幽禁,于是一不做二不休,元凶鼓励郢王借吊唁为名去收抚豫王府壮大自身,同时泄露给曹王“郢王有异心”,曹王一来防郢王不臣,二来看中齐良臣、司马隆等人,便正中元凶下怀地去豫王府对四大高手捷足先登,从而使单纯的郢王和率直的曹王结下梁子,顺带着还拖了个小豫王完颜按带下水。
前年春夏,曹王和林阡才刚打完山东之战,那一厢谢清发开始作乱河东,郢王身为一方主帅,非但不保护民众、反而教黑虎军与五岳暗通,曹王和仆散揆对此很快知情,那时曹王对仆散揆说:“临喜,我要帮皇上防的,岂止是郑王镐王这些余党。若永功也真的有了谋逆之心,则必须尽快压制——因河东于西为重要,加之北疆近期可能会有兵燹,这多事之秋,万不可再掀内乱。”曹王和郢王的梁子进一步加深,只怕也在凶手计划之内。
前年秋冬,苏慕梓给林阡在陇右后院起火,曹王险些就能把林阡彻底剿灭,孰料偏偏有个雨祈公主离家出走、和雪舞公主一同落入土匪手中,连累金军败战,白送莫非翻身,林匪绝地反击,从此再无败绩。这显然不是曹王愿见,但更不可能是郢王故意。曹王郢王矛盾第三度激化,无非有元凶在穿针引线。
去年夏季河东之战,曹王和林阡在郢王家门口打,不用说,也是元凶撺掇得郢王动心,意图趁林阡在场把曹王除在他辖境,谁想到圣上扮作了一个普通谋士刚好在曹王身边对弈,郢王一边露脸一边露出了狐狸尾巴。恼羞成怒的郢王,眼看“一心为公”的曹王从黑虎军不停挖墙角,岂能不对曹王更加憎恨,裂痕四度加深。
去年九月河东完颜璟行踪暴露被林匪掳走,确实是潞王做贼心虚、想要掩盖自己的贪污罪名,对此,元凶无需费多少推动之力,潞王自己就迫不及待。
一旦时机成熟,元凶便为十月里郢王豫王曹王内斗事件的所有人分配了专属的戏码、并把准备已久的潞王按在了那个幕后黑手的位置上看戏、看完了享受好了自然而然就成为他的替罪鬼。
三王内斗的最大前提就是圣上无意识、“被人谋害、即将驾崩”,所以他通过范氏给圣上下毒,确保内斗完了圣上自然醒。内斗无论胜者败者,尽皆会被圣上视为逆贼,他却成功置身事外。
因此,继郑王、镐王之后,元凶又同时送走了郢王、曹王和豫王——“这些,原先我们都梳理过,可惜,我们都以为那是潞王。”今次,其实潞王也被送走了吧,胜了便拆桥,败了便灭口。
元凶,卫王还是夔王?之所以不朝对方下手,可能是觉得对方的能力或血统对自己构不成威胁,也有可能正是为了给自己找一张盾牌。毋庸置疑元凶更喜欢“择强而攻”,但令元凶失望的是,那个最强的曹王,竟然一直没被攻倒。
“其实,元凶早在黄河改道之前,便已算计起了王爷,对吗?”凌大杰转头时忽而怔住,原该聆听战狼分析的王爷,竟体力不支睡了过去,脸色惨白,间或呓语。
呓语的是什么,段炼?父皇?月儿?暮烟?
元凶最早对付的那个人,当然不是郑王而是曹王!所以,渊声滥杀的无辜是他代劳,柳月母女的地宫是他出卖,泰安、会宁,分别给了巅峰期的曹王两大致命打击。元凶做了太多完颜雍和完颜璟爷孙俩想做而没做的事,尽管若干年前没能直接消灭那个坚强的曹王,没关系,那就慢慢地一步步地间接熬干他,老天都助元凶,借凤箫吟之手让完颜璟越来越不喜欢曹王、同时、借林阡之手让完颜璟也不是那么倚重曹王——这个外强中干的曹王。
“元凶沉得住气且布局精妙,便算是林阡和公主,也都是他的棋子啊。”战狼听见王爷呓语暮烟,才跟着这么称呼。
“段大哥,别再叫她公主,她不配。”凌大杰含泪低声,杀机深重,“王爷到今天这一步,全然是她凤箫吟所害。王爷若有事,她休想活命。”
那个最强的曹王,一直没被攻倒?那只是今日以前啊。
今日香林山上曹王心力交瘁吐血倒地,标示着大金朝支柱轰然坍塌,他们每个人都霎时看清楚,曹王爷不是神,也是血肉之躯也有七情六欲,他的三子两媳全在陇陕战场遭遇林阡算得上无人生还,继承人只剩一个远在北疆还不被承认的长子君剑。这个本就病倒的王爷,先发现背后相托的仆散揆不信他,又发现敬爱一生的父皇不信他,后发现挖心掏肺的侄儿不信他,怎可能不受迫崩溃。
战狼那般冷血之人,怎可能放过林阡夫妻?但他比凌大杰更加清楚,曹王虽是被女婿女儿打败、却是被自己人里的宵小摧毁的,王爷和黄河一样,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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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了一夜,天明之际出得帐外,看到那邪魅男子似乎也一夜未睡,半身伏在这山峰原有的石桌之上,修长的手指时不时地去勾勒还没褪去的月色。
“喝酒了?”他看见这条毒蛇眼神迷离、体态洒脱似醉,微微一愣,坐到毒蛇的对面。
“不曾醉……”轩辕九烨微醺,明显心思繁复,“喝了没有几口,这酒实在太浑。”
轩辕九烨无意识地摇了摇杯中酒,直到那混溶的清浊彻底区分、才勉强喝一口上面的清酒,连续几回都是如此,细节出卖心情,逃不过战狼的眼。他和轩辕九烨处事不同,轩辕注重清浊之分,而他主张寓清于浊。
“师兄弟们去后,你算过了天命。”开门见山。
轩辕九烨微笑:“瞒不过师兄。”
“你不信我。”
“我只信天命。”
两个人各自沉默了片刻,却都冷峻打量着对方,想看透对方到底在想什么。
“天命确实暗示了你我之主的命格,可为何几十年前显示的却在金朝?”
“不能因为千万载没有一变,就以为天命永远不可能改变。”轩辕九烨眸色一冷,虽然他也很憎恶那个莫名其妙扬言对他见一次揍一次的魔鬼,但是,“或许,林阡真是独一无二的,没有林阡也不会有别人出现,整个金宋都或多或少打上了他的烙印……”
“昨日你难道没有看见,那个和林阡命格相同的人?”战狼说不清这是急中生智还是早有印象,林陌那个模糊的影子,在心头骤然鲜明、直接出口,理直气壮地去说服轩辕留下。
“什么?”轩辕九烨脸色剧变,似也想起了这个曾经被自己视为弃子的驸马,以及同样一句天定的谶语“阡陌之伤”……“林陌?”
“先前我在南宋潜伏,也算看着他长大,深知他文韬武略却郁郁不得志。”战狼一边描述,一边对轩辕九烨察言观色,“如今机缘巧合,他的决心是与林阡对抗到底,态度强硬得连圣上都软倒在地。若是曹王府交给他来领导,你可愿意助他一臂之力?”越说下去,战狼越觉得尴尬不已,因为若干天前他对薛焕亲口否决过阡陌之伤,说“我从东线回来,林陌孤家寡人,根本无法成事,如何能与林阡一较高下?”
“他?”轩辕九烨笑而摇头,目中一缕明显鄙夷,“宁可自戕也不愿去报复南宋江湖、新娘被亲生哥哥抢走还不争、说什么眷恋祖国大好河山的懦夫?”
“那是过去。过去我也遗憾地看见他只退不进、只守不攻。”战狼摇头,“物极必反,退到极致必有反击。是时候让林阡月盈则亏,由他林陌打一场绝处逢生。曹王府将会为了王爷全力支持。”
“然而,何时才到‘极致’’?”轩辕九烨继续否决,“单是那场掀天匿地阵,金军也为他牺牲了不少人,他虽抱歉惋惜,仍然不曾为了这些死去的‘战友’去敌对他曾经的家国。南征之时,仆散大人强行将他塞在纥石烈子仁麾下,然而他却做了徐庶、建功立业还不及他家仆崇力和东方文修多。”
“现在就是极致。东线这经历,看似他毫无建树,实则已脱胎换骨——腊八前夜我从建康撤离,后来才听闻,同一晚他被所有故知孤立,连难得全心信任他的崇力也死在了凤箫吟手里,终于彻彻底底地一无所有。那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从那之后他性情大变。如今重回西线,他已和离开前的徐庶不同,否则,怎可能参与乱局还劫持了圣上?”
“师兄的意思是……”他也想起漩涡里那个人的眉眼,酷似那个只攻不守、坚毅决然的林阡。
“他给自己的缰锁,全已被林阡和凤箫吟刀剑斩落,如今根本对南宋江湖充满憎恨,也完全丢弃了过去的个人志向,很容易就被推动而不再自控。至于什么故土、家国、百姓?他早是个无家无国无立足境地之人,对他而言金宋的家国有何区别?本就没什么区别。所以,给他看我方军民的困顿,他自会触动,必当仁不让。万事开头难,上阵便下不来。”战狼出谋从来神速。
“也好。可以循序渐进,将他推上战场、从外围向林阡切入,总有一天,他二人会正面遇上。”轩辕九烨终于完全接受,重新看着杯中酒,或许师兄说得对,林陌才是天命所归?是天命埋伏在林阡后面的那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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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战狼和轩辕九烨这两个阴谋家彻底料中,初到会宁,八方受敌,尸横遍野,血流成河,这里和东线完全相反,一直是林阡对金军压迫包围。望着金军的满目萧条林陌本来就有些悲悯,又有十三四岁的寻常小兵对他哭求,大人,适才有个林匪将我哥哥生擒去了,我追不上、打不过,您能救他回来吗,那小兵,像极了多年前他在建康看见的崇力:“哥哥病了好多天啦!大夫说要喝鸡汤……家里买不起鸡汤……”
他虽只是沿途经过,却终究主动上阵救人,然而这一上阵,便注定覆水难收。战狼只是那么悄然而然的轻轻一推,便给了林陌一次看似不起眼的服众战功,并且逼迫他踏上了公然和林阡敌对的战路。
逼迫?没有,一切都是刚刚好。这是他最理想缺失的时候,这是他最渴求拥趸的时候,从不起眼的当地土匪到真正的抗金联盟,从华一方的大弟子到华一方,所谓的“林匪”,一次比一次大,一个比一个熟悉,他怎可能猜不到曹王府在想什么。先前已经被骗过一次又一次,他怎会看不透战狼的伎俩!可他渐渐发现,原来他是自愿的。
一味的隐忍、退让有用吗?背负了那样多的冤屈还一声不吭、诸事不问,只想维护着胸中那颗被越削越薄的初心,结果却又换来了什么?!蜀人还是把他视为奸细、淮民还是把他视为仇敌,他就跟曹王一样,越谦恭越被得寸进尺,他不要重蹈覆辙当第二个曹王!于私,他还有养父、母亲、崇力、自己的仇恨要雪、公道要讨,于公,他也不能任由着某些人假借“大义”之名行不义之事逍遥法外——
诸如华一方那些道貌岸然之辈,凭什么说他们才能一统天下而非得由我林陌牺牲!为何必须是要用我的血来为林阡的功业铺路、林阡他又到底是神是魔?我、又何苦一定要为了维护他们的利益、被追杀到天地不容还要为他们忍气吞声?不再逃避,不再束缚自己,最好的办法、最快的途径,便是继承曹王的所有资本,堂堂正正地站到林阡的正对面,夺回本属于我林陌的清白和尊严、原属于我林陌的刀和目标!
刚入金的时候他想先去北疆、远离南宋,过着与世无争、非阡非陌的生活,然而他慢慢彻悟,像他这样的人,注定远离不了纷扰,不争便一定会被宵小们赶尽杀绝,争就必须凌驾于林阡夫妇之上。可笑的是,他自保还击唯一的办法和途径,居然是这样一个极端的手段——“那个你曾经想保护的国,最后你不得不伤害它。”
他何尝愿意,但别无他法。那些,注定都是曾经了,河山、民众,和武林、江湖一样,真的没什么好热爱好留恋,因为,他连有关国别的理想和爱恨都没了。能有的,也只关于正邪而已。
或许,他连抽刀去杀完颜璟都是故意的造势,他当过那么多年的林阡,怎么可能胸无城府——战狼,尉迟和,做过他那么多年的岳父。在知道尉迟和就是金国奸细观察了他林陌半辈子的那一刻,他一边加深了秦向朝是被冤枉的观点,一边意识到战狼本就对他重视、必会把他视为曹王府的救命稻草、心甘情愿地把曹王府嫁接给他。
这样的合作,会是双赢吧。
与此同时,那个你曾经想推翻的国,最后你也不得不依靠它……
过去他虽站在金国却是脱节的,现在他真的成了金将、手上沾染了宋血,他看着脚下和眼前的满目疮痍他有时候当然也会迷惘,换个方位看,其实也一样?十室几人在,千山空自多。惊回顾,今夕是何夕?
命途说来也离奇,在曹王屡屡失去意识的病危时刻,作为被林楚江放逐的、不被南宋武林承认的儿子,他取代了曹王那个被放逐的、不被金国朝堂承认的儿子完颜君剑,在这谁也料不到的泰和南征末尾,顺理成章地成为了曹王府的新主。
这,才是开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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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局本身就风云变幻,对于道听途说之人,这番风起云涌真可谓更加猝不及防。
几日后,纥石烈执中听说,一旦班师回朝、完颜纲就要来对他严刑逼供,闻言纥石烈执中大惊失色,唯恐自己死在这完颜纲手上,如坐针毡都不敢从楚州撤了。才刚决定不撤,毕再遇又打过来了他妈的!
同期仆散揆听说完颜永琏倒下,只怕自己好心办了坏事,既悔恨又担心,病情愈发严重,见驸马久久不好,东线的太医院合力排挤走了官职低下的张从正,指责他的攻下派欲速则不达。
襄阳,完颜匡才收到谋士来信说“江山是鬼”、“重新择主”,接踵而至的却是谋士死于流矢、以及曹王倒掉而林陌突然崛起……还没来得及恍然“难怪江山对南宋情况那么熟知,只怕幕后黑手长期关注”,便愕然“林陌又是哪里冒出来的……”
值得一提的是,谋士信中说决定依从新主时,他其实有过一丝不悦,因为他不想“依从”,不满意谋士把他和元凶定位不平等、甚至事发时还损伤了他完颜匡的名誉非得求元凶帮忙洗白。没想到林陌突然冒出来截胡,这下子局面真是峰回路转,反倒成了幕后元凶欠了完颜匡一个人情。原来,圣上很快就着人来调查,完颜江山是你派到会宁去的吗?
其实他是派完颜江山去万州密会吴曦的、而完颜江山也明显没有因伤退居二线,果然是元凶潜伏在他身边的眼线啊,完颜匡心底雪亮,便卖了这个人情给元凶:“是,匡的谋士形迹可疑,匡唯恐他悖逆自己,便着了完颜江山假装退居二线去监视他。”“原来如此啊,那么元帅和禄禧的私下会面,是?”“约定里应外合,为圣上和曹王攻襄阳、灭南宋。”酒席上,完颜匡三言两语就把谎圆了过去,哄得那个文官自己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听漏了“圣上”二字。
圣上会相信我和吴曦没投曹王的,因为,圣上现在宁愿相信曹王。所以,我完颜匡还是个憨厚老实人,一切都是我的谋士居心叵测。
如是,借了林陌东风,完颜匡对那个幕后元凶便翻到了上风。
实则他对这个元凶比对林陌更感兴趣:太厉害的角色,棋盘里摆下了金宋所有的风流人物,差一点点就成为我完颜匡的傀儡首选,可惜现在我又得审时度势。好在,这个完颜江山,会成为我兵行险着的新谋士,受了我的恩惠帮我打襄阳之战、同时、和你这位元凶互探虚实。
是啊,你确实很厉害,骗潞王帮你组织暗网,推动郢豫曹鹬蚌相争由你渔翁得利。尤其曹王,数十年来,你烘托着他上巅峰,同时也着手对他挖根基,等他上最高你挖他最低,如此,便可轻松窃取曹王成果,对他取而代之。
你是谁,你会想到,这盘棋出了个黑白之外的颜色?
你是谁都可笑至极,机关算尽,却为他人作嫁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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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这盘棋本身或许有第二种走向,就是林阡到场、一举俘虏了大金所有的王公贵族。可惜,徒禅月清一念之差,没有及时通风报信,事发后才告知林阡香林山上的一切,为此也忏悔了好几日。
不过林阡对月清回信说,月清的判断是正确的,那日战狼嗅到了宋谍的存在,安排在侧的控弦庄既保护曹王和完颜璟,也在伺机“剔出更多”海上升明月……月清的消息根本不可能传出来,只会断送他自己,香林山上所有人恐怕就以他为众矢之的了。
“那便好……”徒禅月清这才庆幸,那日自己确实理智,在人群里“情不自禁地高喊我来给王爷代罪”,优异表现得甚至骗过了那个一向逮内奸很准的战狼。
战狼感谢徒禅月清和曼陀罗那日的仗义出手,对正在养伤的他们说:“月清,曼陀罗,王爷本不想见到你们,然而,西线确实得有你们分忧,你们可愿意做驸马的麾下为他分忧?”
“驸马?”哪个驸马?
徒禅月清惊诧地发现,距上次他和主公报信不过几天,林陌竟成为了金军的中流砥柱!主公他们,应该也已知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