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之以文,齐之以武――用兵之重,当结合实际、因地制宜,治军之道,乃始终不变、亘古长存。故,一贯的军纪严明号令整肃,使盟军到此情此境还凝聚如一。
纵使战败沦为残兵败将,林阡眼中,他们个个都是坚强无畏的勇士、好汉。那不认输不屈服的脾性,从饮恨刀和他林阡,成功地传递到这些寻常战士们身上,哪怕失了盔甲、裂了锦袍、乱了兵形,却不丢弃尊严,无减弱军威,未曾放过信念。
便是这种打不散的气魄,一往无前时显然有,岌岌可危时竟还在,才更加证明这支军队的可怕。林阡忆起泄崖塘楚风流惨败时金军的落荒而逃,再听出身边这群人的脚步,如铁壁般坚、铜墙般硬,不禁心生骄傲――他向来为他的兵骄傲。
这一幕,若楚风流正在某个山头监视,怎可能不慑心。
目光,越过一排兵卒,定于楚风雪身上。陈仓战后向他投诚的她,当时就替补了落远空的空缺,转换承接得天衣无缝,令金人一度以为北斗七星巨门未死,纷纷传言“落远空死而复活”。不负所望的楚风雪,亦在蛰伏了半年之后,被林阡成功插入金军,此时她的第二重身份,正是潜伏于陇右边军为细作。角色不甚起眼,却极符合她收集情报的特长。
之所以不让她临高位,是因为海上升明月有不少细作,本身就有在陇右为大将,可以顺利将情报交托于她这个核心。何况现在的陇右战势,也还不需要她像“破军”那样以身犯险。自麻黄塄之役被他起用,她便一直恪尽职守。虽然联络一直没有间断,他却不曾与她有过直接碰面。
未想,她竟也到了黑山、入了绝路。
此刻大家都一样的疲惫不堪、黑头土脸,本来辨不出谁是谁,加之她经了一番乔装,根本难以昭示身份。危难之际,她却以暖玉箫明示了阡她的存在。值得一提的是,她玉箫中的透骨钉,换做了阡为她更改的针。
她的种种行为在告诉林阡,她可能一早就预感到黑山凄风岭要困住林阡,她可能也最先看出了那个不速之客的武功高强,林阡无需问出那句“为什么你会来。”因为显而易见,她的到来是为了保护他,她的眼神示意林阡,她很想告诉他一些事,苦于当时来不及,现在却没有机会。她分明带着些许歉疚,或还害怕他会有不信任。
他低声叹:“这次金军对情报封锁甚紧,风声到布阵之时都未曾走漏。”这一句,其实是在给她定心。楚风雪一怔,邓一飞以为是在跟自己讲,连连点头:“楚风流实在厉害。不知是以什么方法,让金军突然就恢复了战斗力。”
见林阡放慢了紫龙驹、而武功甚高的邓一飞行到了前面,楚风雪心领神会,悄然侧移,直到还间隔几个寻常兵卒后,才向他传音:“突然士气大振,是因金军散布谣言,说借神兵天将相助。这神兵天将,实则是黑山的一位高人、浣尘居士。”
林阡蹙眉,点头,尽管他每到一处必先看地理,论及当地隐士,自然不可能比楚风流熟知:“天陷、天牢与天井,就是这浣尘居士布阵?”
“确实是他的阵法,名叫‘黑山天阵’。”楚风雪为他释疑,“我听闻此阵之后,心知主公可能被困,直觉却是主公危殆。试想,敌军意欲打败主公,不可能不留后路预备,除却那黑山天阵,必然还有杀手锏。果然……那个突如其来的高手,先前没有一丝出战迹象。”
林阡轻叹:“那个高手,少说也是三十年前的人了。不愧是楚风流,至多比我早来了陇右半年,却对这里的一切都了如指掌。”
“不,这些历史其实都被尘封。姐姐之所以这么了解,是因为王爷他曾经为她讲述。”楚风雪说。
林阡豁然开朗,想浣尘居士、黑山天阵以及那个绝顶高手,全部都是陇右此地的堪称天堑,完颜永琏自己没有用过,所以一定要对他的继承人讲。万一有一天遇到劲敌难克,便将这些派上用场。楚风流,那时候才十几岁,就已经被完颜永琏看做将才、悉心栽培。
因材施教。所以,同样成长于完颜永琏身侧,楚风雪,对用兵布阵毫不知情,全然着手插入南宋。至于细作倒戈所引起的动荡,完颜永琏也显然一并计算在内。不该让楚风雪知道的,决不让她知道。可想完颜永琏看人之准、手段之精明。
“那高手,究竟姓甚名谁?是怎样的来历?”
“据称是薛无情同期的一位高手,名叫渊声,和黑山天阵一样,都是金军恢复士气的根源。”楚风雪简要对他叙述了片刻,还未说到一半,忽然色变止步,借故绕远了,这时邓一飞从前面探路回来,面上带着一丝忧虑:“主公,前面地形,似是‘天隙’!”
“确是‘天隙’。”他远看那两山相向,涧道狭窄,心知这地势凶险至极,楚风流无需押重兵,一队劲锐在此把守即可――那条看似无限长的狭缝,像门一样竖立在两峰之间。缝隙两侧皆是笔直的高岩石,一夫当关,莫夫莫开!
没错,这情景,是天要亡他林阡。人人心中都是一紧,可谁见到林阡脸上有半分惧色!
“这天隙门外,必然已是天阵出口。需要有人杀出重围,找到救兵通风报信。其余人马,为他掩护。”他看向身前一干战士,他们都伤痕累累,眼神却坚毅:“谁去谁留,凭主公决!”
留下的人,必须奋勇杀敌确保那一个人出去搬救兵,然则,出去的那个人,可能是唯一生还的――却不代表离开了天阵就没有危险,金军必然会对他穷准不舍……堪称一样危险,甚至更危险!
这里所有人都已经疲累不堪,只有一个人伤势稍轻、体力算得上最旺盛,他在这一支林家军里效力,武功向来最是高强,办事也一贯没出过差错。其实林阡的心里早就有了人选:“邓一飞。”
“主公!末将愿往!”邓一飞当即说,声音高亢有力,体格追得上祝孟尝。
“天阵以外,还有金军。凶险未除,小心为上。”林阡点头,叮嘱。
“属下知道,黑山与秦祁之间一定遍布敌军。但郭将军、向将军、柳将军,还有何勐副将,一定都派出了军队搜救。”邓一飞点头。
“不,并非去秦祁。”林阡低声,摇头。
“什么?”邓一飞一怔。
“去古洞庄。”林阡将手中地图交付,邓一飞一愣,不解为何不往南、反而往东,半刻,忽然想到了什么:“古洞庄那边,是洞庭沈家的一干旧部,主公莫不是要我去那里求援?可是,虽然近些也安全些,这路人马与我们不甚熟悉,只怕,也投闲弃置好些年了。”
邓一飞说的是事实,这些沈家旧部,当初都是沈絮如的护驾和嫁妆,也是沈清和越雄刀之间信任与托付的表现,成立之初声威赫赫,曾与越雄刀一同抗击完颜永琏,出生入死,祸福与共,却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事的变迁,慢慢地不再是越野山寨的中坚力量。外人看不出,这是越野的刻意疏远,或是苏家的蓄谋取代,还是此消彼长的自然而然?
“他们的心,未必投闲弃置。”林阡一笑,再理解不过,“实则不久以前,沈延亦来到陇右增援,此刻应当就在古洞庄,整合这些旧部属。”
“这么巧沈庄主在?!那就好了,他是主公的好友,一定愿意出兵。”邓一飞这才有了些底。他口中沈庄主自是沈延了,一年前沈清去世、沈宣如卧床不起、沈千寻潜心经商,沈延因武功高强、宽厚待人而众望所归继承为庄主。
“不仅让他出兵,务必要他亲赴。”林阡说毕,如斯魄力。邓一飞不禁一怔,连忙点头。想,主公既然这么说,肯定不会太难为。
“到定西的西南了,岂可不先并西南的力量。”楚风雪点头,叹。她心知,沈延的存在不是邓一飞所说的“这么巧”,而恰和柳五津一样属于林阡的调遣。林阡虽然前不久才放弃临洮打定西,但俨然一早就在规划对定西的占领与吞并。沈延到古洞庄整合那里的兵马,是林阡打越野山寨的第一步。
去搬古洞庄的救兵,楚风流等人肯定意想不到,而邓一飞还以为要硬着头皮,殊不知,这一支救兵从上到下也早晚是他的人马――只欠一个归属的机缘、一个调遣的号令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