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崇信想到了老婆孩子,慢慢从楼顶退下来,缩回楼梯上,嚎啕大哭,然后打车回家,告诉窦昭,自己再次患病的事实。
窦昭夹菜的手抖了抖,将一筷子茄丝放进女儿碗里,不到十岁的孩子,还懵懂无知,没有听懂父亲刚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但她已经敏感地意识到,今天餐桌上的气氛不对。
她安安静静地吃着饭,没像以前一样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然后放下空碗,溜回屋里。
只剩下夫妻俩了,白崇信觉得自己都没有办法再次面对病魔的打击,更何况妻子。
“要不,咱们别治了,这些钱,都留给你和淼儿,也足够你们生活了。如果、我是说如果,你还想再找一个,只要对淼儿好,别的我也没意见。”白崇信心态特别崩溃,他当然想活下去,但是第一次幸运,是因为母亲的大义,第二次,他还能如此幸运吗?
毕竟最爱他的父母已经先后辞世,就算是活着,也不可能再为他第二次捐肾了。
配型合适的窦昭,自生完孩子后身体不好,肝功能一直不正常,白崇信不敢让她捐给自己一颗肾。因为母亲就是,在捐了一颗肾后,身体突然变得不好,没几年,便撒手人寰了。
自己不知道能活多久,淼儿还未成年,如果她失去了双亲,变成孤儿,人生该多灰暗。
他们两个,总得有一个能活下来的。
“明天我陪你去医院,咱们再做做检查去。”窦昭一直到吃完饭,放下碗,才说出这么一句话:“总得试试才行。”
“不,绝对不行。淼儿比我更需要你。咱们两个都出事的话,让她怎么活!”白崇信态度十分坚决,任何可能威胁到女儿未来生活的举动,都是鲁莽而草率的,都必须被消灭在萌芽状态。
“如果医生说不行,那我就听你的,如果医生说行,那你听我的,好不好?”窦昭乞求道:“你让我一个人,在没有你的日子里怎么活?”
“守着一堆钱吗?如果这些钱可以换你一个健康的身体,那我宁愿咱们现在依然吃糠咽菜!”窦昭突然激动起来,不过顾忌着女儿还在屋里,只得压抑着,颤抖着。
白崇信将妻子搂进怀里,他何尝不想好好活着,可是他害怕,害怕因为自己,连累了妻子,然后这第二颗肾再出问题,他们这个家,可真的要完了。
“反正医院我是去定了,你不用劝我。”少时相识到现在,已经二十年了,白崇信哪里不清楚妻子的性子,知道这事儿没有转圜的余地,便也依她,不然她不会死心。
“大夫,你说什么?”窦昭根本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就连白崇信都是一脸呆滞。
“你的左肾先天性发育不良,比正常的小不少,只有一颗右肾是正常的,不可能给你丈夫一颗肾。”
窦昭瘫坐在椅子上:“不可能,这不可能,十年前,我做过配型的,我们匹配的,当时医生并没有说过我的肾有问题啊!”
怎么会有问题呢?先天性的,就是说从出生到现在,她一直都带着这样的毛病,只有一颗肾是完好的。
“你们当时有没有做到最终的配型?还是就简单验了个血?”
窦昭当时就是在验血环节被查出来怀孕,之后自然什么也没再做。而且她在整个孕期满脑子想的都是白崇信的病情,做完手术之后也是她亲力亲为在照顾,连孕检都没好好做过。
“怎么会这样!”她除了想哭,已经完全没有任何情绪了。
“好了,好了,别哭了,咱们先回家吧。”白崇信到底是鬼门关打过转的人,此时反应非常平静,这十年已经是多活出来的,便是死了,人生也没太多遗憾。
而且就算是尿毒症患者,也还有很多年好活,透析就是痛苦些,频繁些,也不至于马上就死,比很多病还好些。
但这一次,是白崇信太过乐观,他的身体,远远比尿毒症患者还要衰败,仅仅只过了几个月时间,他便被困在了一张小小的病床上,不得自由,除了等死外,就只能寄希望于渺茫的器官移植等待名单。
他的排名虽然不是很靠前,但每隔几天,都能向上挪动一两位,近了,更近了,白崇信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夫妻俩绝口不提病情的事,窦昭每天穿梭于家和医院,孩子交给家里保姆,生意托给信得过的员工,他们便一门心思与死神做斗争。
窦昭加了各种各样器官移植的微信群和QQ群,就连黑市他们也没放弃过打探。
他们家里电商生意做得不错,因为起步早,口碑好,平均每天的订单都得过千,钱对他们来说从来不是问题。
问题是找不到合适的肾源。
以前窦昭很乐观,认为找个合适的肾,只要他们出得起价钱,还怕重赏之下无勇夫吗?
但是上一次,窦昭在微信群里加了个地下黑市的蛇头,实地去参观了一下后,真的后怕。
她是抱着无论如何一定要给丈夫买个肾回来的心态跟人去的。
对方自称一哥,让她准备好钱,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仿佛他们讨论的,不是从活生生的人身上取出来的器官,而是菜市场里卖的死鱼一样。
她坚持一定要先见一见卖肾的人,无论如何。
一哥知道她是真正的买家,便也不怕她发现自己的据点,事先讲明,先付一万块定金,这颗肾她最后要不要成,这定金都不会再退。
窦昭立刻转账过去,对方收了钱,发给她一个地址。
远在外省,开车需要近七个小时。窦昭的所作所为是违法的,她不敢告诉任何人,只身开车去了。
据点里的情景,她想,这辈子她都不会忘记。
原来这个世界上远比有等死更可怕的事,那就是没有目标,没有希望地活着。
一哥手下的这些人,窦昭从他们眼里能看到的,只有麻木。他们无喜无悲,无声无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