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这话一说出口, 顾时欢登时被惊得怔在原地, 饶是沈云琛, 脸上也闪过一抹明显的讶异。
庄瑕才及笄, 又还未曾婚嫁……居然怀孕了？！
庄孟脸一沉, 喝道：“如此嚷嚷, 你还怕天下不知吗？！”
李氏浑身一震, 立马噤了声，好在府里都是自家人，门外守着的都是庄府的老人。
沉默了片刻, 她脸上犹挂着泪，六神无主地拉着沈云琛的袖子：“琛儿啊，姨母就你母妃一个姐姐, 瑕儿只你一个表哥, 你可一定一定要帮帮她啊！若是此事传出去，瑕儿这一辈子便这么毁了啊……”
女子未婚先孕, 无论在高门大户, 还是小街小巷, 那都是一桩惊天丑闻, 只要这事儿传出去, 下半辈子便别想嫁出去了。
庄孟紧紧皱着眉, 往日颇显温文尔雅的脸上如今一片悲痛悔恨，直唉声叹气道：“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顾时欢渐渐收起吃惊的神色，心想庄瑕这丫头果真是个胆大包天的妙人, 既敢去撬她这个表嫂的墙角, 又敢折腾出未婚先孕的大丑事来……还有什么是她不敢做的吗？
然而说到底她与庄瑕也没什么深仇大恨，若是此事有解决的法子，她一定会出手帮忙的，更何况，便是她准备袖手旁观，沈云琛也绝不会对唯一的表妹坐视不理的。
或许也正料定如此，庄孟和李氏也才敢把他们叫来，将这桩丑事告诉他们。
不过这事儿她不宜太出头，顾时欢转溜着眼珠子，仍旧沉默着。
而后便闻沈云琛蹙眉问道：“表妹的孩子是谁的？”
李氏一听，眼里的凄苦更甚：“实话与你们说，我与你姨父都不知啊！庄瑕那死丫头，无论我们怎么问，愣是不肯说出那混账来！可叫我们如何是好啊……”
她急急地走过去，死死地拉住沈云琛的手，目光倏然坚定：“琛儿，庄瑕那丫头素日最听你的话！你去问问她，问她孩子的爹是谁，只要知道孩子爹是谁便好了，我们便做主将庄瑕嫁了，好歹将这桩丑事掩过去……”
沈云琛安抚住李氏，沉声道：“姨母别急，我这便去问。那人既对表妹不轨，我必让他对表妹负起责来。”
李氏要的便是这句话，当下面色放松了些许，连忙放开他的手：“那便麻烦你了。往日姨母对你多有……”
“姨母不必多言，这本就是侄儿分内之事。”沈云琛截断她的话，目光望向顾时欢。
顾时欢连连摇头，表示自己不想随他一道去。
两人成亲了大半年，已然形成了默契，沈云琛会意，留下一个坦然的眼神，便跟随庄府的下人去庄瑕那处了。
顾时欢只好留下来喝茶。
虽然她不太想单独面对庄孟与李氏，但是她要是跟着去见庄瑕，恐怕庄瑕非但不愿说出那男人是谁，反而会被她气吐血，认为她是来看笑话的。
为了不刺激庄大小姐，她还是勉为其难地做个好人吧。
这会儿厅堂里只有他们三个人，一时没人说话，满室鸦雀无声。
顾时欢浅浅地抿了一口茶，以缓解此刻凝滞的氛围。
茶杯才刚放下，便听得李氏沉沉地叹息一声：“也不知庄瑕那混丫头中了什么邪，硬是闭紧了牙关，死活不说那野男人是谁！若是琛儿也撬不开她的嘴，难不成、难不成她真的要将这个孩子生下来？”
顾时欢怔了一下，虽然李氏没有指名道姓，不过这语气明显是跟她说的。
其实她方才思量了一下，最好的结局自然是找出那个孩子爹来，将庄瑕风风光光地嫁过去，往后生了孩子，便说有人起疑，只说是早产儿，也没人会深究下去，这件丑事也便顺顺溜溜地过去了。
——此为上策。
若是……若是找不出那孩子爹来，再不济还有两个法子。
其一便是快刀斩乱麻，直接让庄瑕喝下堕胎药，将本不该来到这个世界的孩子送回去。
——此为中策。
然而这法子着实残忍，顾时欢于心不忍，而且明显李氏也未曾考虑过这问题，她也有些眼力见，此时闭口不提。
其二便是这几个月将庄瑕藏好了，等她顺利生下孩子，便将孩子送与别人抚养，就当没生过这个孩子。不过此法风险太大，一来此过程中极其容易传出风声，二来生下这孩子，对庄瑕来说到底多了一个牵挂，三来收.养孩子的人选也是一个极难的问题，
——此为下策。
不过怎么说，都比救这么生下孩子毁掉一生强上不少。
眼下并不是走投无路的境地。
顾时欢便柔声道：“姨母，车到山前必有路，表妹、表妹那么好的姑娘，老天一定不会亏待她。”
李氏惶惶然地看了她一眼，用欲言又止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了好几番。
顾时欢：“……姨母有什么话便直说吧。”
“我、我……”李氏嗫嚅着，“我这心里实在担心……庄瑕那丫头死活都不肯说出那野男人来，八成、八成那人见不得人！许是身份太低.贱，许是又老又丑，许是聋哑瘸腿……一定是这样，庄瑕才不肯供出那人来！”
李氏拧着手里的帕子，道：“这样、这样的人，瑕儿嫁不得啊！她这一嫁过去，这一生也等于毁了呀！而且，我们庄家也是清贵之家，唯一的女儿嫁给了这样的男人，这让我们庄家的脸面往哪儿搁！”
顾时欢心里微微一沉，看李氏的意思，便是庄瑕供出那人来了，若是那人条件不好，她也不肯将庄瑕嫁过去的。
这李氏到底想在图谋什么呢？刚才还信誓旦旦地对沈云琛说什么一旦知道孩子爹是谁，即刻将庄瑕嫁过去云云，这会儿转脸又对她说不肯将庄瑕下嫁。
平心而论，若是那人真是个老丑残疾，那她也替庄瑕叫屈，但是话说回来，看样子庄瑕并非被强的，那男人既是她自己选的，若是能嫁过去，想必她也是十分乐意的。
按照庄瑕的性子，也不至于选太差的男人，李氏实在杞人忧天了。
她正准备说上几句，却又被李氏抢了先。
李氏道：“总之、总之瑕儿是不能嫁给这种人的，若是门当户对的，那倒也好说……只是、只是我总得先将最坏的情况思量一遍，免得真到了那种境地，却是无措了。”
顾时欢眉心渐渐蹙了起来，心里有了不详的预感，这李氏绕了这么大一圈子，恐怕……
她面色不虞，正准备将这话挡回去，李氏早已看透她的神色，连忙道：“若是真到了最坏的处境，你与琛儿一定要帮帮瑕儿啊……”
她面色赤红，看上去颇为羞赧，说出的话却利索不已：“若是如此，我看宁可不要那野男人！可是，也不能叫瑕儿一个未出阁的姑娘生下这孩子，不如……我看不如便让琛儿将瑕儿纳过去，这样她肚里的孩儿便有了名正言顺的身份！你放心，瑕儿绝不会僭越，她一定尊你为姐，事事以你为先，你的地位不会受到任何威胁。”
此话一出，空气顿时安静了片刻。
庄孟连声喝道：“说什么胡话！岂可叫琛儿一家顶下这桩事，要怪只能怪瑕儿命苦……”
李氏当即哭道：“老爷……”
庄孟摇头：“瑕儿命苦，只怪瑕儿命苦库……”
顾时欢：“……”
她算是看明白了，原来李氏打的还是她家阿琛的主意，之前心里隐隐约约的预感成了真，她只想冷笑。
再看这庄孟，看似在呵斥李氏，实则没他的默许，李氏也不敢当众提出这等惊天动地的想法来，而且他一遍遍地重复“瑕儿命苦”，也不过是想要她心软罢了。
原以为这个姨父与李氏是不同的，结果竟也是一丘之貉，趁着沈云琛不在，便一唱一和地给她演双簧。
可惜她从来也不是软柿子。娘亲从小教育她，不是她的不要去拿，属于她的绝不相让，她秉承着这样的信念长大，才不是软软弱弱畏畏缩缩之人。若非如此，她在顾府早就被啃成渣了。
当下，她斩钉截铁地淡笑：“姨母，你该知道，这绝无可能。”
李氏猛地怔住，庄孟也惊愕地看向她，大抵没猜到她会拒绝得如此果决。
厅堂里落针可闻。
好一会儿，李氏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讨好道：“姨母知道，这实属为难你了……不过你尽可以放心，瑕儿肚子里的孩子不是琛儿的，以后自然也不会与你的孩子相争，她只是求一个瞒天过海的庇护罢了……”
在顾时欢遽然冷下的目光里，李氏的声音越来越小，她缓缓低下头，似又想到什么，复又理直气壮道：“但是瑕儿是琛儿的亲表妹，你们不能见死不救啊！我与琛儿的母妃是唯一的姐妹，从小相依为命，那种感情你们不会懂！若是姐姐在世，恐怕会比我更焦急地想将瑕儿嫁过去……”
顾时欢仍旧端庄地淡笑：“恕难从命。”
李氏被顶回去，登时想被噎住了，好半晌才滚了滚喉咙，又道：“不然、不然便叫瑕儿偷偷摸摸地生下孩子，你们抱过去养，就当是捡来的孤儿如何？这样你们也有了孩子，瑕儿也将这事儿瞒过去了，还能时常见到孩子，岂非两全其美？”
两、全、其、美……
本来以为李氏后来改变了，没想到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归根究底还是个自私无匹的性子，所谓的两全其美，全让庄瑕美去了，当她是傻子么？
顾时欢抽了抽嘴角，不想与她多做纠缠，最好的法子还是先推给沈云琛，让他把自家姨母这烂摊子收拾去。
于是微笑道：“再说吧，此事得看阿琛的意思。我一个妇道人家做不得主。”
李氏早被她这样骗过几次，每每说让沈云琛做主，最后总是回绝的，久而久之，她也就知道是谁做主了。
当下舔着脸道：“别诓姨母了，琛儿最听你的。只要你首肯，这事儿……”
这时候，门口传来了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