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草堂的茶园,种的是一种叫七瓣叶的植物。
七瓣叶全株活血化瘀,『药』效最好的就是六月嫩叶,可以直接嚼碎了吞下去,或是煮水喝,亦或者捣碎了敷在伤口。有钱人家通常会要求农户把嫩叶烘干,如春茶一般,以便保鲜长存。
过了六月,七瓣嫩叶渐老,此时便是许多复方中必添的一味。再到十二月,七瓣叶的支杆干枯,烧成灰加入各种香料中,于屋内熏香亦能通气清肺。
收购七瓣叶,一部分是贡给皇室和达官显贵,一大部分是兵部分配至各个军营,小部分则是留给后宫妃嫔。
但是七瓣叶这种植物极认地域,偏一点它就长不满七瓣。不满七瓣,功效大打折扣。
因而长久以来只有燕郊这一带能种植。
董家几十亩七瓣叶茶园占了燕郊五成耕地,剩下的人家即便种也不如董家种的好。
这种情况下难免有人不悦。
故而董骏钦回燕郊那年便建议父亲自荐将重草堂九成收成上贡朝廷,自己只留一成。
这样一来,重草堂的七瓣叶既不会压库,也给别人家一条活路,可以在市场自有买卖。
只是没想到今年虫灾如此厉害,这自留的一成已经毁了,进宫的九成也不一定能保住。到时候,去其他家收,不谈品质参差不齐,更难保有心眼小的刻意漫天要价。
董父看着茶园里除不尽的虫子满面愁容。董骏钦与他关系再疏远也始终是父子,不可能袖手旁观,更别说重草堂还担着几十口人的生计呢。
张叔把这几日的情势汇报一番,董骏钦便蹲下身仔细观察。
看了半天也不听他出声的张叔急了:“少爷,您可有办法?”
办法他还没想到,总不能仙法一挥吧。
此时后方的董父忍不住道:“他能有什么办法?他成日在外面晃,除了会点医术,还会什么?本想他出师之后去考个一官半职,到太医署或是尚『药』局,偏不!现在家里出了困难,指望得上他么?”
张叔听这话,紧张地看董骏钦一眼,见他毫无反应才回身道:“老爷!您别这么说。这次昌御之行少爷可是出了不少力。碧堂的韩掌柜也是少爷给说服的。”
董父不以为然,继续编排董骏钦的各种不着家。
而董骏钦这边,他可不是装没听见。而是这满株的虫子着实奇怪,吸引了他全部注意。
七瓣叶招虫,特别是初春,这很正常。可是这次招的是两种长相酷似实则不同的虫子。
张叔说有可能是青壳虫的旁系。但是董骏钦看着不像。
而更奇怪的是方才他刚抬手想去『摸』一下支杆,盖在青壳虫身上的另一种虫子就赶紧爬走,好像很害怕他。
董骏钦让张叔也试着『摸』了一下,并没有这种情况。
就在董骏钦百思不得其解时,董父道:“八成是又跑到什么鬼地方惹了一身气味。你瞧瞧,连虫子都受不了。”
听言,董骏钦灵光一闪,掏出身上玉瓶,将里头浸过尸油的碎布拿出来。
尸油的香味,因为量少而不似坛子里那么浓郁,且经过这几日奔波,现下已经很淡了。董骏钦自己习惯了,外人也没闻出来。可是碎布在此,还没靠近,那些虫子就和见了鬼似的纷纷爬走。
董骏钦记得这尸油是蛊术中用的一种东西,现在七瓣叶上有很多怕尸油的虫子……莫非这不是一般的虫子,而是蛊虫?
就在董骏钦正欲与张叔商量时,赵叔在茶园入口处喊到:“老爷!少爷!高大人来了!”
三人对视,心想高大人怎么来了?
这高霆高大人是晨阳皇帝身边的新晋红人。不仅容貌冷峻更是文武双全气场全开。不少女子,甚至是男子都对他十分仰慕推崇。
所以即便骄傲如董骏钦,对上高大人也是自觉矮了几分。
双方行礼后,高霆开口道:“能否请下人先出去?”
董父愣了一下,随后示意赵叔。等清了场,高霆又道:“抱歉,董老爷也得出去一下。”
董父惊讶,但看高霆那样子大约是晨阳皇帝有事需单独与董骏钦谈。
屋里没了外人,高霆轻言道:“可否请少堂主施个法,以免隔墙有耳。”
董骏钦起了个结界后高霆继续:“本官今日来是带了皇上的口谕。下月东丽国使团要进京,在此之前他们已经派了一小队人马把敬献的东西送进来了。其中有一号称能驱邪的『药』,殿下希望少堂主能亲自跑一趟,赶在东西入宫前验一验。”
验货,董骏钦认同,但是为何是他:“长生台的道长们知道此事么?”
高霆道:“知道。可是论医道,皇上最信任的还是你。所以此行要保密。最好不要带随从。”
董骏钦道:“去何处验货?”
高霆给了董骏钦一封介绍信道:“据探子回报,他们已经到鹿林,应该会在鹿王山一带停留。”
“鹿王仙山?”董骏钦轻念,“贡品进京为何特地绕道鹿王山?”
高霆不语。
董骏钦懂了,看来这验货事小,查敌情才是真。
既然是皇令,又关系到国家,董骏钦没理由拒绝。
高霆很满意他的果断,追问道:“何时能出发?”
董骏钦道:“明……”
高霆打断他:“今晚能走么?”
“这么急?”董骏钦觉着奇怪。说完他就后悔了,这是当然急。
中原和东丽的关系一直很微妙,虽然多年不开战,但是两国都知道对方在等机会。
于是董骏钦送走高霆后,和父亲简单说了此事。
虽然同样是往跑,但显然有皇令在身,董父态度积极的多,甚至让他不要担心虫灾之事。
董骏钦心想,若只是虫灾他自然不担心。但现在事情有待推敲,他怎么可能不担心。
可是一想到父亲向来听朝廷的话,对江湖各术颇有成见,董骏钦这份怀疑还是不宜告诉他,免得父亲“帮倒忙”。
离开书房后,董骏钦回到宋霁月屋里
宋霁月此时已经醒了,再次搭脉一切平稳。
董骏钦惊喜之余,更加确定了要找阿律帮忙的决心。
宋霁月似乎看出他的想法,轻声道:“阿骏,你可是要出门办事?”
董骏钦点头:“有件小差事。若无意外很快就会回来,届时我把阿律带回来,替你瞧一瞧。这几日你……”
话未完,宋霁月便摇头道:“既是差事,你便全力去办,无须为我费心。我的身体左不过一直这样,不会更差了。何况有卢大夫在,不会有事的。至于那位阿律姑娘,虽觉她有趣,但毕竟是走阴阳两道,想来时常遇险。千万别为了我强求于她,让自己受伤了。”
董骏钦张张嘴,想让宋霁月安心,自己拼尽一身医术一定会把她的失魂症治好。可是转念一想,这话太重,宋霁月原本就对董家出任皇商之前,董父以她为由强行将出师云游的董骏钦召回燕郊帮忙而自责,要是再听他说什么拼尽什么一身,估计心里担子更重,反而不利于养病。
于是董骏钦只是笑笑,叫来小雀叮嘱几句,便不再多说。
走之前他又找到张叔和赵叔:“虫灾是三月初开始的。每年都是如此所以我们一开始并未注意。但是我方才听张叔说,其他人家并没有这么严重。”
张叔道:“别人家的七瓣叶只有几亩,所以虫卵传播的也不快。”
董骏钦摇头:“不会的。虫卵传播靠土靠水,即便圈地种植,水土还是连着的,没道理只有我们家成灾。张叔,等我走后,你瞒着老爷去调查一下上游水源,问一下三月初之前是否有可疑的陌生人来过。”
张叔不解:“少爷是怀疑有人在上游水源下『药』引虫?可这样一来也不会只有重草堂的地里闹虫灾啊。”
董骏钦压低声音:“我担心是有人下蛊。”
张叔和赵叔听言,同时张大嘴巴:“蛊?”
若是下『药』,还能说是谁和七瓣叶有仇。但是下蛊,那就是和重草堂有仇了。
董骏钦继续道:“此事一定要暗查,切不可打草惊蛇。赵叔,你派人到洛州一带收尸油,带上大宝,千万别买了假货。东西到手后想办法在园子里烧尸油做熏香。”
这种方法闻所未闻,还是尸油?
“被宫里知道我们熏尸油,那可是……”二位老法师越想越怕。
可董骏钦却道:“所以我才没找父亲,你们一定要暗查,若是发现任何危险立刻收手,切记不可逞强。”
张叔和赵叔走出房间后,面面相觑,愁啊。
董骏钦心里清点一番,该说的该打点的都差不多了。剩下的只能看天意。
于是他拐弯去到院子深处的一间屋子。
这里没有家丁看守,也无人来往。但是一草一木修剪整齐,幽静安然。
董家不是什么大族,祖辈都是普通农户。若不是伯伯与宋大人有些交情,又帮了宋大人和皇帝一点大忙,加之母亲出身燕南一带的大镖局,董家也不会有如今的“飞黄腾达”。
因而这祠堂里的牌位,迄今为止也只有三位,伯伯、母亲和董骏钦的兄长董骏铖。
伯伯和兄长在董骏钦出生前就过世了,然听他人提起,这二位生前也算是个人才。董骏钦跪在蒲团上,点香,叩首,祈求董家故人在天之灵保佑一切磨难终能化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