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翠的话音中,让人不易察觉的微颤。
张羽自是察觉不出,但是小琴立时便能捕捉,女人在女人面前,一切伪装形同虚设。
此时,张羽不经意间向小琴望了一眼,这一眼,如一把刀子直插在小翠心田。
她从未在张羽眼中,见过此种神色——柔情,似水。
张羽不会这样望自己,不会这样望宇文小姐,不会这样望叶武娘,更不会这样望小初……
这种眼神,如此陌生,如此遥远,如此难以言说。
小翠还以为,自己心中的男人——那个耿直,甚或蠢笨的男人——今生都不会露出这种目光。
但是她错了,大错特错。
那个男人会的,不过是对别的女人。
小翠心如刀绞,仿佛听到了心碎的声音。
张羽忘了小琴一眼,微笑介绍道:“这是小琴姑娘,小琴,这就是我和你说过的小翠姑娘。”
“小琴……小琴……”小翠嘴里喃喃念叨,好似这名字非常难记一般。
小琴一见便知小翠心事,见她双目无神,似傻似痴,心中反倒泛起一抹同情,上前一步道:“小翠妹妹,你好,羽哥经常提起你……”
话未说完,小翠横她一眼,两滴眼泪飞向一旁。
小翠的嘴角不住抽动,泪潮起伏,她似有好多话要说,又似很难说出口。
小翠又看了一眼张羽,看着这让她日思夜想、魂牵梦绕的男人。
她知道,她不能说话,不能再站在这里,因为眼泪随时可能决堤,她不想在这里痛哭,她不想让这对男女,见到自己绝望地软弱。
小翠仰起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不看他们,抬步便走,与二人擦肩而过。
张羽本想唤她,刚要张嘴,却被小琴轻轻扯住。
张羽茫然地望向小琴,小琴浅浅一笑,道:“羽哥,随她去吧。”
张羽和小琴相处这段时间,渐渐对情爱有了理解,渐渐知道情为何物。
忽地想起和小翠在一起的种种过往,不禁心中怅然,暗暗思量:“若是小翠只当自己是个哥哥,那该多好。小翠虽然伤心,但这实在是没办法之事。”
跟小翠前来的随从,见她离去,纷纷和张羽道别,追她而去。
虽然小琴扯着张羽,张羽却说:“小琴,我想独自送送小翠。”
小琴听了,略一沉吟,便点点头,松开手。
张羽纵步向前,刚刚走出小路,见小翠已然解缰上马,头也不会,挥鞭猛抽马臀,绝尘而去。
张羽呆立原地,看着一众红马像一团火烧云般冲向天边,举起手来,缓缓挥舞。
挥手的动作,就像之前,每次小翠老远见到他时,挥舞的那般。
落日余晖,洒在田野阡陌之上,天边响起乌鸦归巢的叫声,声音中自有一股苍凉之感。
小琴远远见着张羽呆立挥手,心中滋味,难以言说,思道:“羽哥,你会舍不得么?”
正想着,忽地身后脚步声起,小琴一转头,蓦地见到一对村民夫妇。
小琴笑道:“二位就是羽哥的爹娘吧?叔叔婶婶好,我是羽哥的朋友,小琴。”
张大虎和李氏蓦地见到如此貌美的女子婷立门前,不由的看得呆了。
小琴实在是太美了,美的震慑人心,美的让旁人会不由自主生出无地自容之感。
小琴见二人发呆,不好意思笑了笑,垂首等张羽回来。
还是李氏率先回过神来,猛拍了张大虎后背一掌,道:“赶紧啊,去接儿子啊。”
张大虎一怔,清醒过来,迈步便向张羽走去,李氏热情地请小琴进屋。
张大虎老远就呼唤儿子,张羽听到爹的叫喊,蓦地回头,只见爹已行走自如。
虽然还是看得出步伐有高有低,但已与之前的跛脚不可同日而语。
见到爹腿脚恢复,张羽满心欢喜,眼眶竟都有些湿润。
……
小琴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张大虎和李氏一直空着新房,无人住过。
张羽问了小翠什么时候来的,张大虎说真是巧,他们前脚刚来,你们就来了。
张羽和小琴听了,互望一眼,心说看来一切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卧房安顿好,四口人吃过晚饭,其乐融融。
饭后,夜空无云,明月初升,张羽约小琴散步赏月。
二人有的没的聊了一些,张羽问道:“小琴,我爹娘如何?”
小琴见他步入正题,微微颔首,捏着手道:“叔叔婶婶人都很好,只是不知他们觉得我如何。”
张羽笑道:“他们很喜欢你,你这么美丽,人见人爱。”
张羽这是实话,一路上来,小琴的绝世美貌,已经吸引来两拨土匪强盗了。
小琴道:“小翠姑娘,应不会这般想。”
不知为何,今天黄昏一别,张羽已不想再谈论小翠。
张羽把话题拉回来,道:“那我明天就和爹娘说,如何?”
小琴听了,立时心怦怦跳,虽是无限欢喜,但总觉太快,便道:“快了一些吧,羽哥咱不着急。”
张羽不会强人所难,憨憨地点头答应。
小琴虽有些希望他坚持,但是也不恼,忽地想起莫奇谷,问道:“羽哥,你说莫奇谷回到真武派了么?”
张羽摇摇头,望向无为宫的方向,道:“其实,无论是荆钰,还是莫奇谷,很多时候,我都不知道他们在想些什么。”
小琴道:“他们呢,看似复杂,说来也简单。他们其实都是一类人,怎么说呢,就是那种,为了虚无缥缈之梦想,舍弃现世欢愉之人。”
张羽若有所思,道:“嗯,原来我以为,所有人都和我一样,开心就笑,生气就怒,困了就睡,饿了就吃。
但是走得越远,见人越多,我越发现,人和人的差距好大,大到很多时候,都无法相互理解。”
小琴听张羽这话,勾起心中思绪,幽叹道:“所以卓文君有诗句云: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人生在世,能得一人之心,也就足矣。”
张羽听到这句诗,如遭雷击,只觉诗句之素美,表达情感之质朴,前所未闻。
那种感觉,就如同第一次听评书时的感觉,忽地一下子,似乎整个世界都不同了。
张羽喃喃反复念着:“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沉醉其中,不能自拔。
小琴见他兴趣浓厚,便道:“羽哥,你想听这句诗的主人卓文君,和她夫君司马相如的故事么?”
张羽最喜听故事,自是央求。
于是,小琴便拉着张羽坐在一处田埂上,将卓文君的故事娓娓说来:
前朝蜀郡临邛有一才女,叫作卓文君,姿色娇美,精通音律,善弹琴,且有文名。
在一次宴会中,有一落魄才子,叫作司马相如,席间弹了一首曲子,名叫《凤求凰》。
文君听了,婉转悠扬的琴声诱发了她的爱慕之意,结果趁夜,她便逃出家门,私奔相如,二人同返成都。
回到相如家中,才知他家徒四壁,空无一物。于是文君帮他买下一家酒店,二人卖酒度日。
后来司马相如所写《子虚赋》得到汉武帝赏识,被封了大官,衣锦荣归。
相传,司马相如回到家乡后,打算纳茂陵女子为妾,冷淡卓文君……
小琴说到这里,偷眼斜睨,竟见张羽露出忿忿不平之色。
小琴心下一喜,明知故问道:“羽哥,你这是什么脸色,莫非你不喜欢听了么?”
张羽道:“司马相如不是好人,升官后便要……便要……”
他胸无点墨,竟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语表达。
小琴提醒道:“羽哥,你想说的可是始乱终弃?”
张羽觉得差不多,听字面意思应该就是,便点头道:“对,就是始乱终弃!”
小琴莞尔一笑,柔声道:“不急,你听我往下讲。”
于是小琴继续说,结果卓文君写了一封诀别书给相如。
相如看后,遥想昔日夫妻恩爱之情,羞愧万分,从此不再提遗妻纳妾之事。
最后,两人白首偕老,安居林泉。
听到这里,张羽长出一口气,似乎刚才一直在为卓文君着急,直说:“很好,很好。”
小琴道:“羽哥,你以后会不会对你的结发妻子,始乱终弃?”
张羽面色肃然,看着小琴道:“小琴,你觉得我张羽,可是那样人么?”
小琴道:“世事无常,人心会变,难保哪一天,你变了心意呢?”
张羽道:“小琴,我虽不懂情爱,但也绝不是始乱终弃之人,即便有一天,黑夜不再日出,寒冬不再回春,我心不移。”
小琴凝视张羽坚定的眼神,被他话语哄动春心,刹那心潮起伏,情丝万千,小声道:“只是不知,未来羽哥的嫂子,会是何人。”
张羽听了,微微一怔,心中第一个想到的,便是:“若是小琴,那该多好。”
可是直截了当如张羽,在这种事情上,亦知不能直言不讳。
忽地,二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异样,两对目光闪躲,不敢直视。
稍过片刻,小琴道:“羽哥,明天你带我去无为宫,可好?”
张羽慌忙答应。
天色不早,二人转身返回,向家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