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来,宇文慧怡带着张羽和小初,在洛阳城中各处街市寺观游玩。
东都洛阳新建不久,不过自建成以来,商贩云集,货贿山积,俨然成了天下最繁华之地。
此时洛河封冻,北市无舟船往来,略显萧条,然而附近开了众多酒店旅馆,依旧旅人如织。
南市就热闹很多,一百二十行,三千余肆,四百余店,货品琳琅满目,好不繁荣。
另外,洛阳城内佛塔祠庙林立,更具特色的如“胡祆祠”、“祆神庙”、“波斯胡寺”等,建筑风格特异,与中土寺庙大不相同,还能见到许多外藩僧侣人士,别有一番异域情调。
几日游玩下来,小初和宇文慧怡相处久了,对她渐渐改观。
小初见她贵为宇文府五小姐,却全然没有小姐脾气,待人随和,处事有礼,渐渐心生好感。
相处起来,小初已不如初来乍到时那般拘谨自卑。
宇文慧怡见小初虽出身低微,但是知书达理,识文断字,还颇懂音律。
因此常常私下找她吹排箫,弹箜篌,二人越发亲近。
……
隋大业七年,二月二十六日。
皇帝以高句丽不遵臣礼为由,正式下诏征讨高句丽。
之前,张羽已经和宇文慧怡说过,他要送小初返回武安,让小初和爹娘住在一起。
因此,当朝廷下诏征讨高句丽的消息刚一传到洛阳,小初就知道,她和张羽分别的日子日近一日。
最后大家商定,三月初一,张羽启程送小初返回武安。
临出行的前一晚,宇文慧仪安排了简单的晚宴,为小初践行。
饭后,张羽在这几日服侍他的两名婢女引领下,径向自己厢房走去。
转过几道连廊,差不多临近厢房之时,张羽见到了枯雕上人梁长复的身影。
不知是巧合,还是他故意为之。
梁长复笑道:“张公子,几日不见,别来无恙。”
张羽直接了当道:“你找我么?”
梁长复还不太适应张羽这种直来直去的风格,微咳一声,道:“不知公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于是张羽便让婢女等他一下,他随着梁长复,转到一片池塘边上。
张羽没想到,一墙之隔的另一边,竟然有这么一大片池塘,想象春夏之际,这里景致定是十分怡人。
二人驻足池塘边,面对池塘,梁长复道:“张公子,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梁某此来,就是想问问,宇文二公子送您的财物,可还称心吗?”
张羽没想到他故意来找自己,竟是问这么简单的问题,爽快答道:“很好,我很喜欢。”
张羽这是实话,毕竟送小初回武安,有这批财货在手,他才安心。
梁长复满意一笑,道:“不错,正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张公子今后若是一心为二公子出力,二公子定不亏待。”
张羽问道:“出力?出什么力?”
梁长复道:“日后公子自会知了。要说容易也容易,要说困难也困难,像梁某这种不学无术之人,自然是做些容易之事,但如张公子这般英雄人物,可是要干些惊天伟业。”
张羽道:“那现在我要做什么?”
梁长复见他如此识大体,颇为满意,赞许道:“张公子眼下只要该吃吃,该玩玩,钱和女人不够了,尽管向二公子开口,就可以了,其他事情一概不用做。”
张羽没想到世上还有这等好事,也不怀疑,便道:“那很简单,没问题。”
梁长复转过身来,凝视张羽眉眼,见他毫无作伪神色,坦然诚恳,满心欢喜,笑道:“张公子果然不凡,梁某佩服。还有一事,既然张公子已投二公子门下,那么大公子和三公子那边,就不能走得太近了。”
说罢,拱拱手,梁长复嘴角挂着笑,离去在夜色之中。
张羽挠挠头,对梁长复一席话充满疑惑,心说:“这东都洛阳的怪人,还真多。”
……
三月初一,送小初的马车皆已备妥。
宇文智及为笼络张羽,马车和车夫都是他亲自命人准备安排。
由于宇文智及赠送的礼物过多,足足装了一辆马车,加上小初独乘一车,所以张羽不能轻骑返回,只得随车队缓行。
宇文慧怡和张羽约好,待他送小初回到家,要立刻返回洛阳。
因为从她父亲那里得到的消息,估计四月底五月初,就要举家赶往涿郡。
一路上,虽然车行不速,但是倒也顺利,不出五日,车队便行到武安张家庄。
张大虎和李氏见张羽出走月余,不仅带回了一大车程仪,还领回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皆是喜不自胜。
小初心里虽然有所准备,但甫一进门,仍是十分惊讶。
她无论如何,都没想到张羽家竟是这般穷困。
尤其是和宇文府邸相比,简直是……
算了,根本没有任何好比的。
不过既来之,则安之,不然又能如何?
幸好她如今颇有些钱财在手,又见张大虎和李氏皆是质朴之人,想必相处会很融洽。
于是强打起精神,萌生起经营美好生活的信心。
小初立即便指挥府丁卸货安置,井井有条,倒有几分张家主人的架势。
李氏没见过这般场面,十分局促,在一旁想帮手,却插不进手去。
小初暗暗打定主意,要在羽哥出征的这些时日,把他家里好生整治一番,等羽哥日后回来,家里焕然一新,好让他眼前一亮。
小初早已备下给张大虎和李氏的见面礼,下车之后,忙活起来,竟而忘了。
好在一切安顿完毕之后,她又想起,急忙拿出分给二人。
张大虎和李氏接在手中,满心欢喜,乐不可支。
明月初生,掌灯时分,小屋内热菜汤饭一大桌,一家四口围坐一起,热热乎乎。
自从张羽去了洛阳,家中好久没有这般热闹喜庆。
张羽道:“小初,以后这里就是你家,有什么事,就直接和爹娘说。”
张大虎和李氏听了,都是一怔,相视一眼,微微一笑。
小初俏脸泛红,道:“羽哥你放心出征,在家里,妹子定孝敬好二老,不让你担心。”
张羽又对张大虎和李氏道:“爹,娘,小初很有见识,还懂文字,儿子不在家的日子,有事你们多商量。那车银钱细软,你们省着些用,应该够等儿子回来了。”
张羽对钱财没什么概念,不知那一车财物,实际上足够农村家庭吃上几年。
张大虎和李氏一月不见儿子,忽觉他变了个人似的,都是又惊又喜。
李氏敏感,喜极而泣,居然抹起眼泪。
小初见了,急忙伸袖给她擦拭,李氏只觉浓香扑鼻,微感不适,但见她如此体贴,心头也是一暖。
……
张羽在家里停留了两日,小茅屋挤四个人着实非常不便,想起宇文慧仪的叮嘱,便急忙启程返回洛阳去了。
这次回洛阳,可和上次大为不同,他胯下坐马,一路轻松多了。
不到两日,他又回到河阳县城,见日头不早,挑了先前住过的那间客店歇马。
那掌柜的和店小二都还认得他,欢欢喜喜给他安排天字号上房住下,拿出上好的细料给马儿喂上,好不殷勤热络。
当然,张羽学着魔手的做派,打赏颇丰。
入夜之后,张羽上床,准备睡觉,忽听隔壁房内有人说话,声音好生熟悉。
用心细听,竟是莫奇谷和荆钰的嗓音。
两间房原本隔着一道墙,常人很难听到隔壁的动静,但是张羽内力雄厚,耳力自然远超常人,且他常年住在深山洞穴,耳力更非常人可比。
张羽好奇,起身靠在墙边,倾听二人谈话。
只听莫奇谷一拍桌子,似乎有些发怒道:“萧君廓这老贼,好歹也是堂堂茅山华阳派掌门,竟然弃派逃走,也不怕天下同道耻笑!”
荆钰道:“掌门师兄,萧君廓这一逃,反倒是坐实了他确有那把七星剑鞘。”
听到“七星剑鞘”四字,张羽心头一震,暗忖:“原来剑鞘是被萧君廓拿走了。”
张羽对萧君廓并无什么印象,甚至都不记得他外貌长相,自然也不知道七星剑鞘是如何到了他的手上。
莫奇谷道:“那老儿轻功倒是了得,你我追了他十天十夜,最后居然还是追丢了。”
江湖人称一线仙的莫奇谷,一直对自己的轻功颇为得意,在轻功上萧君廓能得他一赞,确实可以称得上数一数二。
荆钰道:“可是师弟我一直不理解,他若真的拿到剑鞘,藏起来便是,干嘛非要逃跑呢?这不是此地无银吗?”
莫奇谷哼了一声,道:“他这何尝不是高明的一招?
萧老贼这么一逃,说明那剑鞘当时就在他身上,他不逃都不行!
还有,他这么一走了之,立时就避免了一场华阳派的血雨腥风,可谓是一举两得。”
荆钰道:“没错,他倘若胆敢反抗,华阳派势单力薄,岂会是我们道盟的对手?若是两边当真动起手来,说不定整个华阳派都会全军覆没。”
莫奇谷道:“哼,既然坐实了萧君廓私藏剑鞘,那华阳派今后在江湖上还有何立足之地?不过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罢了。”
二人正说着,突然头顶有人讥笑道:“两个真武老贼,恁地心肠歹毒,早晚不得好死!”
话音刚落,就听隔壁撞门之声响起,紧接着屋顶一阵密集的脚踏之声响过,消失在深夜之中。
张羽正听得起劲,突然生了变故,心想此事必和剑鞘有关,不妨跟上去瞧瞧。
于是便起身穿好衣,出外闩好门,纵起身来,向他们离开的方向追去。
莫奇谷和荆钰听出说话之人极像萧君廓,所以一路咬着黑影紧追不舍,直奔到一处山岗脚下。
只见月色照山岗,岗上立一人,背上负长剑,似在等来人。
二人停下脚步,莫奇谷负手昂立。
荆钰上前一步,凝视那岗上人影,朗声道:“敢问对面可是华阳派萧掌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