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小姐一行人策马狂奔,终于抵达邺县。
进城之后,众人为甩脱张羽,急忙找了一处客店落脚,命店家将马牵入后院,以免被张羽寻到。
临近中午,张羽也来到邺县城外。
这邺县古作邺城,乃是曹魏、后赵、冉魏、前燕、东魏、北齐六朝都城。
后来在北周大象二年,被那时候还是隋公兼丞相的杨坚一把火烧了,居民都向南迁入安阳,同时安阳改名为邺县。
再后来到了隋开皇十年,邺与安阳各复旧名,便是张羽此时所到之地了。
邺县此时已不复当年繁华,只是个小县而已。
张羽步入城内,见街市与武安并无不同,便寻到一处人多的地方,放下山货,静等买家。
张羽不会吆喝,也不懂写字,只能把山货一股脑放在地上,他也不看行人,只是呆呆地站着。
行人见他一身污秽,臭不可闻,地上的死豹子和野猪张牙睁目,好不吓人,纷纷绕道而行。
过了半天,连一个上前问价的都没有。
张羽站了足足一个时辰,非但一件山货没卖出去,甚至连一个上前搭话询价的人都没有。
正值隆冬,寒风刮过,耳朵里颈窝里似钻进了刀子。
张羽之前跟着张大虎一起赶集,见张大虎卖货极为轻松,随随便便就全部卖完,还卖了好价钱,怎么今天换作自己,就卖不出去呢?
难道是邺县的人都不识货吗?
又站了半个时辰,依旧无人问津。
张羽不怕冷,可是没吃东西,肚子咕咕直叫,饿得难受。
他身上没钱,不能去买吃的,又没带火折子,不能就地把山雉烤了吃。
正发愁之际,突然想到邺县应有饭店酒楼,他们兴许会买自己的山货,换了钱就可以买些吃的。
想到这里,他扛起山货,沿着人多的路去寻酒楼。
说来也巧,张羽转过街角,便猛地闻到一股菜饭浓香。
他心中一喜,只见前面不远处一座二层小楼,里面人头攒动,显是一间酒楼。
张羽站在门前,虽然此时已过饭点,但见楼内依旧满座。
他虽不认识匾额上的招牌,但见内里客人吆五喝六,酒菜言欢,知道确是酒楼不假。
饭菜香一股脑涌入鼻子,张羽狠狠咽了一口口水,但是他乍一见里面人多,反而有些忸怩起来,这种感觉很是奇怪。
张羽独来独往惯了,到了人多的场合,不知为何,浑身不自在。
但是雇请医生要紧,他耽搁不得,便抖擞精神踏步进门。
从张羽出现在门口,前台掌柜就瞥见了他,眼睛就没离开过他身上,一门心思防着他进门影响生意。
掌柜见他迈步欲入,急忙上前伸手一拦,猛地闻到一股恶臭,登时捏起鼻子,满脸嫌弃地轰赶道:“哪来的臭叫花子,快滚快滚!”
张羽道:“我有山货卖。”
“卖个屁,我们不买,快滚快滚!”
掌柜本来想伸手推他,见他身上污秽不堪,似乎是屎块尿冰,怕脏了手,只能在空中胡乱比划。
张羽把猎叉当空一横,豹子野猪等山货一排悬在上面,豹子和野猪头朝下,兀自晃荡不停。
掌柜的一看,登时吓了一跳,急忙后退两步,喝道:“你……你干什么!”
酒楼中客人被声音吸引,往门前一看,不禁惊呆。
只见一满身污秽之人,一只手当空横着猎叉,猎叉上吊着一头豹子,一头野猪,还有山雉野兔等。
不说其他,光是豹子和野猪,往轻了说也有三百来斤,此人单臂可以提起三百多斤,当真是匪夷所思!
楼内有一好事食客见了,喝赞一声道:“好臂力!”
这一声赞传到更多人耳朵里,众人纷纷往外张望,皆是惊奇不已,频频对张羽品头论足。
就连酒楼对面王麻子饭庄的客人,此时都跑出门来,伸着脖子争看热闹。
王麻子饭庄相比这酒楼,客人少了很多。
此时,二楼一桌邻窗的客人见了,比之众人,更是一惊!
那桌坐的,正是宇文小姐、小翠姑娘和两名护卫。
小翠压低声音,慌张道:“小姐,你看,他……他又追来啦。”
宇文小姐凝神注目,道:“我们和他无冤无仇,怎地如此阴魂不散?”
原来宇文小姐一行人入住客栈后,见一个时辰都没有动静,几名护卫便出外四周巡视,未发现“臭人”踪迹。
因此买了两身男儿装束,宇文小姐和小翠女扮男装,出客栈在县城逛街。
听说县城最出名的酒楼乃是这座铜雀楼酒家,便进来尝尝。
他们担心被那“臭人”发现,同时便于观察街面情况,所以挑了二楼邻窗的座位。
不想此时冤家路窄,居然又被“臭人”找上门来。
酒楼门口,那掌柜的看着豹子和野猪,着实吓了一跳。
又见这人怪里怪气,急忙唤出几名店小二出来,说道:“我们酒楼不做野味,你……你走吧,你站在这里,我们没办法做生意。”
听他说话的口气,远比适才温和了许多。
张羽道:“你不买就说不买,为何骂我臭叫花子,为何让我快滚!”
说话时,猎叉依旧横在半空。
那日在天剑峰巅,他听得丐帮众人说过叫花子,知道那是骂人的话语,是以心中生气。
他觉得掌柜的可以不买货,但是不能张嘴就骂人。
掌柜的被张羽如此反问,反倒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心想他确实没做什么捣乱的事,自己当着满楼客人的面骂他,他下不来台很正常,倒是显得自己不占理。
这位掌柜经营这么大的酒楼,八面玲珑,最知道揣摩他人心思。
赶紧脸上堆笑道:“这位兄弟说得是,刚才是本掌柜有眼不识泰山,这里给您赔个不是,求您高抬贵手,原谅则个。”
张羽见他满面堆笑,赔了礼道了歉,然后又说不买山货,登时没了主意。
寻思人家不买,也不能硬卖给人家,人家不买,自己就没有钱,就请不了医生吃不了饭,该如何是好呢?
一下子,张羽又没了主意,想着想着,渐渐把胳臂放了下来。
那掌柜的见他半天不说话,又见他膂力惊人,本着息事宁人不影响生意的原则,给店小二使了个眼色。
那店小二心领神会,去到后厨,拿了两个白面馒头递给张羽。
张羽不解何意,掌柜的道:“兄弟,刚才我说错了话,这两个白面肉馒头全当给你赔罪,还请你笑纳。
还有呢,如果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您看您能不能到其他地方去卖山货,毕竟我这酒楼门口,客人进进出出的,也不方便不是么。”
张羽肚中饥饿,又觉得他说的话有道理,便伸手去接小二的馒头。
那小儿嫌他手脏,看他伸手,急忙撒手,那馒头兀自掉落在地,白面馒头立时成了“黑面馒头”。
张羽以为是小二不小心,倒不觉得有何不妥,准备俯身去拣。
忽然,身后一人喊道:“不能拣,拣起来你就真成叫花子了!”
铜雀楼酒家的掌柜打眼一瞧,说话之人不是别人,正是对面王麻子饭庄的王掌柜,便道:“王掌柜,这里可没您什么事,您可不要节外生枝。”
那王掌柜嘿嘿一笑,走上前来,看看张羽,看看地上两个肉馒头,问张羽道:“兄弟,你这山货可是要卖?”
张羽道:“是。”
“卖几钱?”
“看着给。”这是张羽学张大虎的一套说辞。
张大虎在武安城卖的都是多年的熟客,所以从来不要价。
熟客也知道行情,因此出价都比较合理,很多时候给的还高于市场价。
那王掌柜听了,笑道:“兄弟,看你就不是块做生意的料,你这山货要是卖了,准备拿钱干啥啊?”
他心里琢磨,这“臭人”在铜雀楼酒家前售卖,肯定是为了卖钱进楼吃饭。
如果自己把山货买了,他拿到钱后进楼吃饭,那楼内的客人定被臭气熏出来不可,估计好长一段时间都没人敢去他家吃饭,正好可以看他家掌柜的笑话,岂不乐哉?是以有此一问。
张羽道:“请医生,给爹爹治病。”
这个回答倒是出了众人意料之外,围着看热闹的人听了,立时对他改观。
纷纷窃窃私语,赞他虽然一身肮脏,没想到却是个孝子。
那王掌柜又道:“那小兄弟不要吃饭吗?你是第一次来邺县吧,那你一定要尝尝这家铜雀楼的味道!”
张羽道:“原是这样想,但现在不想了,不喜欢他。”
说着,伸手向那酒楼掌柜的一指。
王掌柜狡黠一笑道:“兄弟,这么办,你这些山货我都要了,给你……四十贯钱如何?”
张羽原本想卖五十贯,但是卖了一天都卖不出去,还不说狂奔六十里路远来邺县,原本心灰意冷,眼下有机会低价卖出,也可以接受。
张羽道:“可以。”
那王掌柜心下一喜,不说别的,光是那头花豹子,就至少值得五十贯钱,他出四十贯,本想着给他点还价空间,谁知他爽口答应,这下子占了老大便宜。
王掌柜又道:“额外呢,我再给你五百钱,你再帮我一事如何?”
张羽道:“什么事?”
王掌柜道:“你进到这铜雀楼里,叫一只荔枝木烤鸡,一只蜜汁烧鸭,一盘酱牛肉,一盘醋溜白菜,一壶杜康酒,半斤米饭,替我全都吃啦,可好?”
这些菜都是铜雀楼酒家驰名的招牌菜,若是张羽这一身肮脏之人进去点了,又吃了,今后前来的客人势必不想再点,估计看了都会连连作呕。
张羽不知他肚子里的算盘,正好自己不懂点菜,有人教导,爽快道:“好。”
铜雀楼掌柜听了,气得满脸紫胀,道:“姓王的,你莫要太过分!”
王掌柜甚是得意,指引张羽把山货放好,在柜上取了足数钱币给到他。
张羽也不清点,感觉差不多,胡乱揣好钱币,径自向对面走去,作势要进铜雀楼酒家。
那铜雀楼的掌柜急忙伸开双臂,阻在张羽面前,支支吾吾道:“你……这位客官,咱店里座位满了,现在……恕不接客。”
张羽向店内一望,确实不见空的座位,便退后一步,道:“好,我等着。”
掌柜的急忙又说:“下午后厨休息,本酒店闭门歇业,还有……今晚也是,不营业……”
张羽脸色一沉,道:“不行,我答应了王掌柜,必须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