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的功夫,两人便喝完了一坛酒。
戴老三脸上已罩上一层酒晕,张羽却全然无事,看不出任何醉意。
戴老三道:“小兄弟好酒量,老夫还不知道小兄弟你的年纪。”
张羽道:“我也不知,娘说我应该有十九、二十。”
戴老三哈哈一笑,道:“没关系,你我有缘,老夫虽忝长你几十岁,但喜你为人,想和你结成异姓兄弟,不知如何?”
张羽道:“什么是异姓兄弟?”
戴老三道:“嗯……就是像刘备、关羽和张飞一样,桃园三结义,姓氏不同,结为兄弟,肝胆相照。”
张羽双眸一亮,道:“好呀,可是……现在没有桃园。”
戴老三哈哈大笑,道:“他们桃园三结义,咱俩牢房结金兰,也是一样。”
说罢,起身走到陆有德身前,道:“姓陆的,今天老夫要和张羽小友义结金兰,奈何没有活鸡放血,要借你点血,没意见吧?”
那陆有德挨过五十杖后,早已趴在地上奄奄一息,神志有些迷离。
听到戴老三叫他,立时醒转,他哪敢不从,急忙撸起袖子,伸出半截小臂,哆哆嗦嗦道:“大爷尽管……取走便是。”
“哼,好歹是个县官,恁地小气。”
戴老三说着,一脚踩在他肩头,一手抓着他头发,刺啦一声,就把陆有德整个脑袋扯了下来。
一股热血从颈部直喷出来。
趴在地上的其他几人见了,登时吓得魂飞魄散,县令陆仕达见了,竟活活被吓死。
月月早在五十大板之时,就因身子柔弱吃不消,痛死了。
那两个跟班怕死,死撑着站了起来,咬着牙往外跑。
戴老三冷笑一声,头也不回,向身后一挥手,只见蓝色烈风平地而起,那两跟班被风一吹,瞬间变作两块冰雕,重心不稳,一前一后摔倒在地,碎成几块,血都不流。
戴老三提着陆有德滴血的人头,走回桌旁,向二人酒碗里分别滴了半碗鲜血,然后将人头扔在地上,道:“哥哥倒了血,你来倒酒。”
张羽依言,先给戴老三把酒满上,再把自己那半碗血中填满酒。
戴老三把碗高举,仰头向天,道:“苍天在上,我阴曹寒霜戴老三,今日有幸,和眼前这位张羽小兄弟义结金兰。”
说着看向张羽:“从今往后,我是大哥,你是小弟,小弟有难,大哥两肋插刀,大哥有仇,小弟睚眦必报!今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好弟弟,干!”
说罢,戴老三一口干了碗中血酒。
张羽听了,不知是因为酒劲上涌,还是受他话语感染,顿觉热血沸腾,胸中豪气大胀,学着评书里的话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说罢,跟着一饮而尽。
戴老三哈哈大笑,道:“好弟弟,你这般年纪轻轻,若是要和哥哥同年同月同日死,那可是一笔亏本买卖!”
张羽道:“我不懂计算,心中这般想,嘴里就这般说。”
戴老三微微一怔,张羽此话平平无奇,却似乎有种无法言说的力量震颤人心,让久经江湖,杀人如麻的戴老三都觉得有些惭愧。
刚刚戴老三发誓之时,只说自己是阴曹寒霜戴老三,并未吐露自己本名,其实是想给自己留有余地,此时见到张羽至纯至性,如无暇美玉一般纤尘不染,相比之下,自己反倒太过油滑。
张羽道:“大哥,你为了替小弟报仇,杀了这么多人,又要坐牢,那该怎么办?”
戴老三道:“弟弟放心,这天底下,能关得住哥哥的牢房,还没建好呢!不过哥哥今儿跟你喝完酒,要去办一件极重要之事,那事非常危险……可以说是凶多吉少,不过哥哥不怕,弟弟可知为何?”
张羽道:“不知。”
戴老三帮二人又倒满酒,这已是坛底最后的酒,道:“因为我戴老三活了一辈子,无亲无友,无妻无子,倒是仇人对头遍天下!
今日得了弟弟你,我戴老三在这世上,便再也不是孤零零一人!今后闷了烦了,还有个好弟弟陪着喝酒,人生快意之事,不过如此!
好弟弟,今日与你结拜之后,就算哥哥明日死了,也死而无憾!”
张羽道:“我懂,就像我有了爹娘,有了家后,觉得不孤单,就算忽然死了,也不怕。”
“好弟弟,最后这碗酒,哥哥敬你,哥哥谢谢你!”
“谢什么?”
“谢你……解除了哥哥的封印啊!”
嘴里虽然这么说,戴老三心里想的却是:“谢谢你给我带来的一切,短短几日,胜过在这残酷人间生活过的无数。”
酒后,二人走出天牢。
戴老三道:“弟弟,你一身脏污,做哥哥的本应带你去洗个澡,但是那春风楼被哥哥一把火烧了,洗澡只能等下次了,这样也好……
嗯,哥哥我要走了,这里的事,哥哥都帮你摆平了,你可以放心回家去了。
记住,今后若有人问你和我什么关系,你千万要答说没有关系,若是有人问你知不知今日之事,你也定要说一概不知,知道了吗?”
张羽看了看几乎快被夷为平地的县衙,对戴老三道:“知道了,哥哥保重,事情办完,回来给弟弟讲三国。”
戴老三笑道:“一言为定!”
张羽微微一笑,转身便走,离开家很久了,他确实很想回家。
戴老三看着张羽的身影消失在街角,不禁有些依依不舍,笑着自言自语道:“这孩子,头也不回一下,还真是冷漠,嗯,配得上做我阴曹寒霜戴老三的兄弟!”
其实,张羽不知道,戴老三此前已灭了陆有德、陆仕达满门,县衙中所有知道张羽之事的官吏尽皆屠戮干净,甚至就连春风楼里的众妓女都被他杀个精光。
他甚至还远赴州府,把之前报送秋后问斩的罪名簿一把火烧了。
听说后来上任的新县令,迷信原来的县令得罪了厉鬼,以至于惨遭灭门,是以不敢调查前任经手的任何案卷,生怕厉鬼动怒,杀人灭口,牵连自己。
县城里的人更加迷信,对陆仕达、陆有德两家灭门惨案闭口不谈,生怕厉鬼寻上门来。
加之二陆平日人品败坏,无恶不作,百姓恨之入骨,此番恶有恶报,百姓私下里都是拍手称快。
原告、法官、法曹现皆已不在,至此,无人知道张羽所犯何罪。
在回家的路上,经过那段山路之时,张羽心中警惕又起。
他转身回头,对着蜿蜒山路密林中凝视,只见飙风穿林,并无人影。
他立着不动,闭目感受周遭的一切,感受风中传来的蛛丝马迹。
忽然他双眸一睁,盯着右前方密林处,仿佛那里有人一般。
他俯身捡起一块石子,甩手挥出,那石子破空疾飞,扑哧一声,钉入一株松树树干。
那石子无棱无角,松木又是极其挺硬,他只是随手一扬,石子便钉入那两人粗的树干之中数寸,整棵树微微摇晃。
张羽道:“知道你在那里,不要再跟着我,我不喜欢。”
说罢,张羽继续上路,翻过山头,心下警觉消失。
他知道,跟踪之人已经不在。
进到家门,张羽叫了声“爹!娘!”
李氏闻言出屋,见是爱子,悲喜交集,扑过来一把将他抱住,又哭又笑。
虽然张羽一身脏污,但是李氏丝毫不以为意。
张羽道:“娘,我很好,不要哭,爹呢?”
李氏拉着张羽进屋,只见张大虎卧床不起,嘴唇干裂,脸色惨白,右腿夹着木板。
李氏抽噎道:“你爹自打那日回来,躺在床上就没起来,前两天还能吃点稀粥,昨天开始就只能……喝水……”
说到这里,李氏已泣不成声。
张羽紧紧握着李氏的手,不知该说什么,他可以凭借一腔怒火去寻仇,但是他却没办法凭着怒火给爹治病救命。
眼下该怎么做,他毫无头绪。
常人若是遇到这类事,要么寻医问药,要么找乡里老人问些治病救命的偏方,实在不行,还可以找僧道做场法事,驱鬼除魔,但是张羽于这些一窍不通,更没人教过他。
所以只能呆立原地,束手无策。
过了一会儿,李氏心情平复,道:“娘本想去县里雇请医生,可是那些医生都是坐堂,要是到咱庄上出诊至少要两贯钱,这还不算药费,娘哪里有那么些钱……
后来……后来娘又想去找荆道长帮忙,毕竟真武派上下,娘就只认识荆道长一人。
那日娘和荆道长去县牢看你回来,第二日你爹病情就严重了,娘今儿又去找他,谁知他有事外出,不知何日才回……呜呜呜……娘是不是很没用……”
张羽听娘说完,有了主意,道:“娘,不怕,我去打些山货,拿去县里卖钱,请医生来。”
说罢,张羽脸都未洗,水都没喝,提着家里的猎叉,奔山中而去。
张羽如一头饥饿的猛兽,在山林中四处飞蹿,他对这里再熟悉不过,对各种动物的习性了如指掌,他从下午进山,一直到第二日日出,一刻不闲,蹿高伏低,捕鸟擒兽,施展浑身解数,收获颇丰。
共弄到山雉八只,豹子一头,野猪一头,野兔两只,小麝一只。
他上次随爹进城,知道山货的大体价格,掂量这些野味起码也值五十贯的卖价。尤其是那豹子,豹皮可是名贵的皮草,他上次买绸缎的时候,曾见售卖豹皮。
张羽寻思应该足够请来医生,见日头差不多,他便抗上山货,直奔县城而去。
临近县城,路上行人三三两两,看到张羽一身脏污,还扛着那多山货,十分好奇,指指点点,张羽也不理睬,径自向城郭走去。
张羽来到城墙根,只见城门紧闭。
上前打听,才知因为城内县令和陆有德家惨遭灭门,春风楼付之一炬,人心惶惶,因此县里大户人家商议,新官上任前,封锁城门,一律不得任何人进出县城。
一是怕歹人继续进城作乱,二是方便保护作案现场,以待新官前来调查清楚。
张羽听说进不了城,顿时没了主意,心想就算把野味都卖了,找到医生,那医生也必定不敢出城。
张羽离开城门,踱步到城墙边上,扔下一众山货,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楞楞地发呆,一筹莫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