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记忆里熟悉,又带着几分陌生的街道。
下半年这已经是第三次来的林宗辉,揉了揉隐隐作痛的眉心。
老李很麻烦,即便进入新的赛道之后,香飘茶对他的依赖没有之前那么高。
但不可否认,老李仍然拥有巨大的能量。
这也是为什么他前两次失败的原因,一千万对于很多人都是一笔遥不可及的数字。
但对于老李?
他真的不缺这些,毕竟这可是一个在十多年前,就能轻松拿出两百万的奇人。
心中带着几分无奈,对车上的司机嘱咐了一声。
林宗辉深吸了一口气,依然绝万的下了车。
街道还是记忆中熟悉的街道,门前有一颗几十年的梧桐树。
村东头的五栋房子,林宗辉家的祖宅在最中间。
或许是因为视野比较好,也有可能是因为这颗茂盛的梧桐树,老李常年住在最南边的这一栋。
此刻在青石铺砖的门口,六十多岁的老李坐在一张老旧,但却很结实的竹凳,面前的小红桌上摆着一盘花生米,一盘猪头肉。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盘出包浆的银质酒壶,上面有一颗很漂亮的红宝石。
林宗辉有些恍惚,他感觉老李和二十年前第一次见面没什么区别。
但仔细想想又不对。
二十年过去了,老李的身形变得佝偻,脸上也多了好几条沟壑纵横的皱纹,但看着坐在小红桌前的老李?
不知道为什么,林宗辉感觉他一点也没变。
就好像二十年前,第一次见面看的一样。
心中摇了摇头,驱散了这些没什么意义的胡思乱想,林宗辉脸上浮现出亲善的笑容,热情的喊道:
“李哥,忙着呢?”
磨出包浆的酒壶放在桌上,老李看着林宗辉,他沉默了片刻:
“忙?都忙大半辈子了,酒壶里还有点酒,要不要尝尝?”
林宗辉楞了一下,在他印象里,老李很少邀请人喝酒。
除此之外,对方脸上还带着几分如释重负,还有几分惆怅的情绪。
看向自己的眼神也变得和往常不一样?
林宗辉不由的皱眉,他隐约察觉到老李的情绪不正常,这股淡淡的惆怅是怎么回事?
难不成老李身上发生了什么?
心中多了几分猜想。
不过相较于发生在老李身上的事情,还有对方怪异的眼神。
此刻林宗辉更在意的是老李身上的状态。
这已经是下半年自己来的第三次,前两次自己都无功而返,老李就好像厕所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
但今天老李的情绪显然不正常,这是不是就意味着自己有了突破口?
想到这,林宗辉不由心中一热,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现,熟络的喊道:
“喝肯定是要喝的,但李哥,我们先谈生意。”
老李瞥了林宗辉一眼,淡淡的说了句:
“房子的事?”
深吸了一口气,林宗辉认真的看着老李,打起了感情牌:
“对,塔寨一共一千两百二十一户,已经有一千一百一十八户在签字了,老哥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你说这拆迁款给的少吗?”
老李为什么会成为麻烦?
不是因为老李和他手里的五个房本。
对于拥有一千二两百户的塔寨,老李一个人终归是少数,老李真正的麻烦是他在村子里的影响力。
塔寨一共有一千两百二十一户人家,现在因为老李的反对,有超过一百户人家跟着一起反对拆迁。
不可否认,这里面有反对拆迁的,因为不是所有的塔寨人都愿意住楼房,有一部分老人就喜欢住在这种青砖红瓦的房子里。
住着舒服,前院后院还能种点菜。
城里的年轻人无法理解这些老人对土地的眷恋。
但这里面也有不少人想要借着拆迁的名义,狠狠的敲一笔。
在这次全面拆迁的行动中,老李其实没那么重要。
别看他手里有五个房本,但终归是一个人,只要九成九的人同意,完全可以将老李隔开,反正也就五栋房子的面积。
真正麻烦的是老李在这里面起到了一个主心骨的作用。
因为老李是塔寨的传奇,因为他在村里有很大的声望,所以在他说出拒绝拆迁之后,自然会有一部分人跟着老李。
林宗辉可以无视一两户的拒绝,但他没办法无视一百多户的拒绝。
这也是为什么路过村口的时候,族老明明已经猜到林宗辉要做什么,但却一言不发的原因。
这事不好解决,处理不当很有可能就会演变成恶性事件!
在林宗辉期盼的目光下,沉默的老李摇摇头:
“不少。”
林宗辉真不是黑心的人。
国家规定,拆迁款每平方的补偿从几百到几千不等,正常来说根据土地性质和当地经济。
塔寨这地方一平方最多五千,而且还不是百分百能拿到拆迁款,必须要拿出一部分来购买开发商的房产。
这里面门道很多,这里就不一一赘述。
只需要知道一点,同样的一片地方,两者相差不过五百米。
十年前香飘茶在不远处建了一排家属楼,拆迁的时候每平方补偿款是四千八。
且不管正不正常,总之塔寨这里一平方的拆迁费是六千!
看到老李认同自己的说法,林宗辉趁热打铁,语重心长的劝说道:
“签了吧,李哥你是个明白人,不能让他们跟着你一起胡闹不是?”
在林宗辉期待的眼神中,老李这次没有拒绝,而是一反常态的点点头:
“是这么回事。”
话音落下,林宗辉脸上浮现出一抹喜色,他连忙说道:“李哥,我们去签合同,签完合同我请你喝珍藏二十年的好酒!”
说着,林宗辉起身准备拉着老李走。
趁热打铁,虽然不知道老李身上发生了什么,但只要合同签了字?
剩下的问题,林宗辉有一百种办法解决,真当他只是一个好说话的区长啊?
除了区长这个身份,林宗辉还是塔寨三大房头之一,如果不是忌惮老李在塔寨的威望和凝聚力,林宗辉又怎么可能如此束手束脚。
但下一刻,还没等林宗辉将老李拉起来,就看到老李摆摆手:
“还不行?”
林宗辉愣住,他心中一沉,隐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怎么?”
果不其然,面对自己的询问,老李平静的看着他:
“现在房子的事,我说了不算。”
话音落下,林宗辉不由的黑着脸,他深吸了一口气:
“李哥,你说我来几次了?”
老李眉头一挑:“今年?”
熟悉林宗辉的,不,哪怕不熟悉林宗辉的人,看着这阴沉的脸色也知道他现在心情很不好,眉宇间闪烁着恼怒:
“不,就下半年,我已经来了三次!”
“六月底我找你,你说考虑考虑,上个月八号我又来了一次,你说要再想想,整个东山不敢说,就塔寨区,谁家的拆迁款能有六千!”
“老李,人敬我一吃,我敬人一丈,你别太过分了!”
林宗辉恼了,他是区长,不是村主任,很多事情没必要亲力亲为,而且这次塔寨区改造计划不简单。
这是一次试点尝试,如果表现不错,不止是东山,整个汉东省都会进行推广。
他不是拿老李一点办法都没有。
真要狠下心,整人的办法有很多。
就不说威胁恐吓这些,停水停电这两项就足以整的人受不了。
林宗辉不这么做,是不想闹得太僵,毕竟他名义上还是塔寨的房头,但这并不是老李一次次和自己谈条件的理由。
然而,就在林宗辉心中无比气恼的时候,侧面传来一个声音:
“宗辉,他说的没错,这事他做不了主。”
气恼的林宗辉下意识瞪了过去:
“你谁啊,他做不了主,难不成……你是?”
身高接近一米九,廉价的牛仔裤,上身是一件圆领t恤衫,阳刚帅气的五官让林宗辉有些熟悉,脑海中下意识浮现出一个身影,但却有些不敢确定。
因为在他印象里,这个人已经消失了二十年。
但眼前这个人和印象里的那个人太像了,这让他语气不由多了几分迟疑:
“陈先生?”
二十年前,当时塔寨情况复杂。
没有百乐香飘茶,有的是从香江归来,从事不法行当的大房头林耀东,以及和想要改变塔寨困境,但却不知道应该怎么做的林宗辉。
林宗辉就是在一位陈先生的帮助下,成功压制了林耀东,从而带领塔寨走出贫穷。
可惜,林耀东的手段比自己强太多。
短短几年之后,凭借着惊人手腕,林耀东逼走了自己。
往日的一幕幕在林宗辉眼前浮现,眼前的这个人和记忆中的陈先生开始重合,最终彻底化作一个人,不同于之前的迟疑,此刻林宗辉语气十分肯定:
“您真的是陈先生!”
眉头轻佻,打量着眼前的林宗辉,他和自己印象中的林宗辉有很大的不同,没那么瘦,进攻性弱了很多,身上多了几分官气。
陈长青并不知道在自己消失的几年后,林宗辉就被迫去从政,但看着林宗辉明显亮了三分的眼神?
陈长青脸上不由多了几分笑意,他亲昵的拍拍对方的肩膀:
“好久没见,没想到你居然还能记得我。
宗辉啊,这几天会有一个叫马兴的人找我,如果碰到帮我带过来,还有我回来的事情,暂时保密,先别告诉任何人。”
张了张嘴,情绪激动的林宗辉有一肚子的话要说:“额,陈先生,我……”
但随着陈先生厚实的手掌,落在自己的肩膀。
一股温润厚实的热流涌入心间,就好像冬日暖阳照在身上。
林宗辉沉默了片刻,随后点点头:
“好!”
…………
村东头,不久前刚刚离开的司机再次折返回来,看着后座的林宗辉,司机问道:“区长,我们去哪?”
神色中带着几分思索,林宗辉下意识敲打着手背,眼里闪烁着莫名的幽光:
“哪都通,我要拿个快递。”
司机点点头,掉转车头向村外走去。
只是随着汽车逐渐离开塔寨,看着道路两侧的皂角树,林宗辉眼里多了几分思索:
“对了,你知不知道一个叫马兴的人?我听着很耳熟。”
司机楞了一下,语气有些不确定的说道:
“马兴?有点印象,前两天刷手机看到过一次,好像是前段时间海难的幸存者?其中有一个叫马兴的年轻人,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区长您说的这位。”
话音落下,林宗辉敲打手背的手指突然停了下来:
“海难?”
开车的司机完全没有察觉到林宗辉表情的变化,很随意的表示:“对,听说这些人漂流到一座孤岛上,在没有任何补给的情况下坚持了七十多天。”
话音落下,林宗辉突然开口:
“先回塔寨!”
司机愣住,透过后视镜,不解的看着林宗辉:
“可是快递?”
林宗辉摇摇头,他的呼吸有些急促,手指下意识紧握,神色带着几分不安,但却尽力隐藏着自己的情绪:
“不着急,明天让快递送过来就好。”
十八年前,在百乐香飘茶如日中天的林宗辉递交了辞职报告。
关于他的这次辞职,很多人猜测是因为老李占了他的祖宅,面子上过不去的林宗辉这才选择辞职。
正常来说,这没错,林宗辉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辞职的。
当然,林耀东在这件事情上也出了不少力,不然他也不会以这种不体面的方式离开塔寨,但很多人并不知道。
离开百乐香飘茶的林宗辉,他当时的第一选择并不是从政。
准确的说,是在林宗辉离开百乐香飘茶之后认识了一些人,这些人让他接触到了普通人一辈子也无法探知的真相。
比如当年东山这座小城市,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大量霓虹人,比如陈先生的真实身份!
所以在看到陈先生之后,林宗辉第一时间想到了哪都通,但马兴?
孤岛,消失的二十年,一个不应该接触到陈先生的马兴,还有刚才陈先生让自己保密。
这种不寻常的情况,让林宗辉心中发慌。
不知道为什么,他心中涌现出一股强烈的不安,仿佛有……
林宗辉的心跳越来越快,脸色浮现出一抹不自然的彤红,大滴大滴的汗水顺着发梢滴落,急速跳动的心脏就好像鼓点一样。
“噗~”
喉咙一甜,一团黑色腥臭的乌血从林宗辉口中喷出。
“吱——!”
刺耳的刹车声响起,看着后座位吐血,已经昏倒的林宗辉,司机眼里闪过一抹慌乱:“区长,区长你怎么了,坚持住,我这就送你去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