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光一点一点钻进来,这是第一次宋如我她转过头就能看见盛从肃的脸,他平素里都是冷淡一张脸,甚至有些高高在上,可是这会儿看他就像一个孩子,往常一双狭长利眼紧紧闭着,只留下一条弧度,丹凤眼就是这点好处,弧度优美稍稍上翘,真是无害。
可是他在睡梦中不知道梦见了什么,眉头紧锁,成了一个小小的“川”字。宋如我悄悄抬手,有些幼稚地想要抹平他的忧愁。
真是安静的清晨,于是盛从肃嘴里面微微冒出来的一些话全都到了宋如我的耳朵里。
她听到他似乎极为痛苦地说:“小我,再见。”
他反反复复来来回回最后只有一句话:再见。
宋如我看他实在难受,便推了他一把,这一推盛从肃便醒了过来。他眼眶有些红,是没睡好的模样,看到宋如我睁着眼盯着他,便轻轻笑了笑说了一声:“早。”
宋如我想了想点点头:“早啊,盛七,今天我们出‘门’逛逛,好不好?”
一直以来,从醒过来开始,就一直待在家里,从来没有出去过。这些天里见的人无非就是家里的阿姨管家和来来往往的家庭医生。
宋如我‘精’力不济,整天昏睡,盛从肃有些担心,只能问她:“真的要出去么?”
“难得么。”宋如我笑了笑:“出去给泱泱挑些衣服。”
她难得行使母亲的角‘色’,盛从肃愣了片刻,终于答应她。
早饭的时候,盛泱听说妈妈要出‘门’给她买衣服,她高兴地不知道如何反应,只知道笑得牙齿全‘露’,傻兮兮地问:“妈妈,你要给我买什么衣服呀?”
其实小姑娘的衣服每一季都有专人送来图册由保姆帮忙挑选,品种繁多,质量过硬。可是盛泱就是没有穿过妈妈亲手给她挑的衣服,她一下子转过去问盛从肃:“爸爸,我能不能跟着一起去逛街啊?”
今天是星期三,盛从肃摇摇头:“不行。”
小姑娘丧气地就跟着管家出‘门’坐车上学了。
今天难得回暖,早上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在盛泱离开之后,盛从肃将宋如我裹得严严实实也一起出‘门’了。
正是上午九点钟,细碎的阳光透过四季常青的松柏洋洋洒洒地落在别墅‘门’前的小道上。宋如我坐在轮椅上,盛从肃推着她往前走。一路前行,两人没有说话,安静的四周只剩下车轮驶过的声音。
出来香江别墅,拍卖商调过来的车已经到了,司机也在盛家待了好多年,做事妥帖仔细,冬天在车子里备了暖手袋。
盛从肃将宋如我抱进后座,轮椅折叠好放在后车厢,然后就坐在她的身边,他看到宋如我有些倦‘色’,便侧了侧身子:“累了么?累了就靠一会儿。”
今日早晨吃早饭之前,手术的时间已经定了下来,这周六,事不宜迟。盛从肃没有瞒宋如我,她提出来要出‘门’给盛泱买衣服,或许是早就有预感,而她也不想错过一些事情。
她似乎在做准备,准备无法走下手术台。
宋如我听话地靠在盛从肃的怀里,不一会儿就睡着了。车开得很平稳,又不是上班高峰期,车流量不是很多,司机就这么慢慢悠悠地往市区开。
今天去的地方是傅家旗下的百货商场,在布桑城的中心,占据最为黄金的地段,整整二十层楼,全部都是国际一线二线品牌,也有傅家旗下设计师的一些牌子。
本来来这里消费的人就不多,周三人就更少。盛从肃推着宋如我进去,这会儿她已经醒了,仰着头对盛从肃说:“童装在几楼?先给泱泱挑衣服,好不好?”
盛从肃当然她说什么都好,两个人从地下车库上去,一直到了三楼。可是竟然没想到出了电梯就遇到了熟人。
傅雨手里拿着一袋东西,看见这两个人的时候愣了一下,然后就笑了。她对着盛从肃点点头,打招呼:“难得看到你过来。”
确实,即便这里是本城挥金如土的地方,但是盛从肃从来不会踏足一步,他的所有衣物都由专人打理,每个月飞一趟伦敦和米兰定制,他所有的衣物都出自几家店铺,风格数十年如一日。
宋如我不认识眼前这个人,但是听到她与盛从肃熟稔的口气来看,她于是便对人笑了笑。
这略微陌生的一笑,傅雨立刻反应了过来。看来传言是真的,宋如我被救出来,却是半死,什么都忘了不说,连命都几乎难保。她心里转了好几个弯,李木白与自己决绝离婚,现在却什么动作都没有,看来一定是有些原因。
傅雨脸上又是一笑,她上前了几步,将手里的袋子递给了盛从肃:“盛七,这是给泱泱的礼物,希望她喜欢。”
盛从肃站着没有动,宋如我却笑着回答:“谢谢你。”
傅雨手里的袋子这才被接了过去,傅雨嘴角又勾了意思弧度,然后十分优雅地点点头:“那我先走一步,再见。”
半个小时之后,宋如我在童装店里挑衣服,看中了一件湖蓝‘色’的连帽外套,盛泱皮肤白穿这个一定好看。盛从肃推着她,问道:“累不累?”
“你付钱去吧。”
盛从肃听到这句话,忽然就笑了起来,嘴角微微一勾,狭长眉角微微上扬。他拿着衣服遵命去付账,难得刷一次卡。
李木白和‘女’主播千夏从四楼‘女’装部下来,千夏带着一些撒娇说道:“木白,能不能陪我逛一下童装店,快要圣诞节了,给家里的侄子买一件衣服。”
李木白心底微微有些厌烦,难得遇见的人若不是有些‘交’情,而千夏说自己没带钱包,他已经想拂袖走人了。
可是后来李木白想起来,他没有后悔来一趟。因为很久之后,他最终彻底失去宋如我,以措手不及的姿态,而那一面见着几乎能用来想念很久。
宋如我那时候正在仔仔细细看一件小裙子,她坐着轮椅,双‘腿’之上盖着一条‘毛’毯。
千夏看见李木白出神盯着一个地方,然后他就回过头来说道:“你当时不是问我择偶标准是什么么?”
李木白笑了笑:“那三个字是,宋如我。”
千夏听得糊里糊涂,但是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她看到了一个病人,或者说是身体有些残障的人。那个‘女’人低头好像在笑,然后一个男人出来,走到她身后,低着头跟她说话,然后两个人脸上都带着妥帖的笑意。
从外人的角度来看,真是幸福。
千夏心里有些堵,便说:“李总何必要做第三个人?”
李木白笑:“里面的那个男人才是第三人。”
可是他们看上去确实那么和谐和幸福,笑意温柔,即便‘女’方有些病态,但是一点不妨碍两人的温馨姿态。
李木白后来又看了几眼,他想起来,他在医院里看见宋如我的场景。
她刚从乡下的小诊所里被送上来,盛家安排的‘私’人病房里,宋如我的脸白得如同一张纸。盛从肃对着他重复很多医学名词,他脑子发昏,只说了一句话:“盛七,你欺人太盛。”
盛从肃的脸‘色’一僵,他声音低哑:“我一定能治好她的。”
论资源、条件和可调度的人脉,偌大的布桑城谁能够比得上盛家的七公子呢?李木白退出来,临走的时候他又说了一句话:“盛从肃,你自作孽,我敢告诉你,无论如何,宋如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是,宋如我一旦清醒,她会怎么想,盛从肃再一次囚禁她,利用病情恶心地再一次将她制在手中,让她像一个小丑活在弥天大谎之中。
“不好意思,”李木白从钱包里掏出一张卡:“我要先走一步,钱不用还了。”
宋如我抬起头,对着推着自己往前走的盛从肃说道:“刚才好像有人一直在看我们。”
盛从肃眯了眯眼,他脸上表情没变,只是又问道:“买好了么?累不累,要不要先歇一会儿?”
“好。”宋如我想了想:“你要不帮我买一个冰‘激’凌,我忽然很想吃。”
大冬天,宋如我这样的身体,怎么吃冰‘激’凌。可是盛从肃从来不会说不,对着宋如我说:“那你在这里等一下,我马上就来。”
盛从肃转过身就走,一直下楼到了地下停车场,果真看见了李木白。而李木白好像也在等着他,身子靠在车子旁,嘴角扯了扯:“手术时间是什么时候?”
“这周六。”
“好,盛七,你还有三天时间。”李木白转身就上了车,立刻启动车子“兹啦”一声倒车飞快地开了出去。
三天,宋如我如果手术成功,那他就还有三天时间能够继续骗自己。而如果三天之后,宋如我手术不成功,那他就骗自己一辈子。
看,这就是他盛从肃的选择,到头来无论如何都要放她走。
盛从肃一路乘着电梯上去,然后停在二楼先买了冰‘激’凌,最后到了三楼。
后来他想,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一天,也一辈子不会忘记这样子的场景。
宋如我依然还在三楼,依然还是原地,只是当他走过去,轻轻拍着她的脸哄道:“小我,醒一醒,醒一醒。”
无人应答。
她还拥有温热体温,他手下依旧是她的真实温度,她的姿势都没变呢,手里还握着给盛泱买的衣服呢。
只不过,他一直喊一直喊,却叫不醒她。她就像是一个洋娃娃,被人抛弃在这里的洋娃娃,没有回应也没有生息。
作者有话要说:虐啊虐的,也就习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