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穿着女仆装的店员,工牌上有‘方易思’三个字。
她离开的时候有一股薰衣草的香味,说话时声音很温柔,但眼神却不会谄媚。
所以,这一间安静的咖啡馆,摇曳在门口的清脆风铃,和隔着玻璃的午后阳光,都符合我的喜好。
恩娜坐在我的面前,看着我惬意的模样,终于松了一口气。
她为我点了一杯多奶少糖的拿铁,就拿起了一本杂志,阅读了起来。
我知道,那本杂志里,有一篇小说,正是我在多年前写的《零》。
但是,我却皱着眉头,思考着如何拒绝对方释放的好意。
“能帮我念一下《零》吗?”我指着她手里的杂志封面,问道。
她点了点头,翻到了故事开始的那一页。
我也闭上了双眼,倾听着她口中的《零》:
小鹿形状的滑梯,背后是一排低矮的木头房子。
其中一间房的门牌上,写着大五班,以及一行小字——小星幼儿园制。
然而这样的一个房间,只堆着许多损坏的桌椅,更像是一个杂物间。
我一路谨慎地跟踪一个年约四岁的小男孩子来到这里,冷漠而专业地保持着我与他的距离,尽量地抹去我的存在感。
我透过教室的窗玻璃偷偷地观察着他。
虽然,光线的昏暗使得小男孩没那么容易发现我,但我压低了鸭舌帽的帽檐,选择了加倍小心。
原来是约会啊!
我发现,一个小女孩正坐在教室的小椅子上,等待着小男孩的到来。
相见后,小男孩兴奋地牵着小女孩的手,顺着脚下老旧的木地板,终于寻找到了一个拳头大小的窟窿。
“红狐狸告诉我,只要对着这个窟窿尿尿,一边尿一边许愿,愿望就会成真。”他神秘兮兮地在小女孩耳边,小声说道。
随后,他脱下了裤子,开始尿尿。
“我也看过《红狐狸的永恒藤蔓》,红狐狸是坐着飞船来到了地球的。”小女孩兴奋了起来,说道,“那你的愿望是什么啊?赚很多钱,买很多好吃的,还是坐红狐狸的飞船去太空冒险啊?”
“还没想好。”临门一脚,小男孩才发现,自己的准备不够充裕。
眼看着一切就快结束,小女孩也紧张了起来,问道:“快来不及许愿了,怎么办啊?”
没想到,小男孩急中生智,狡诈地说道:“我只要许愿,让我以后的愿望能成真,不就行了吗?”
看到这一幕,我暗自在心里为他鼓掌。
可我总有一种危险正从身后逼近的感觉,于是,我睁大了双眼,仔细地监控着周围的动静。
咔嚓!
相机的快门声突然出现。
似乎有什么人,用相机拍下了教室里的画面。
而相机的机内闪光,瞬间闯进我的双眼,令我在强烈的白光中暂时地失明了。
当我的视觉系统恢复之后,我第一时间冲进了那间教室。
可是,教室里出来一股热腾腾的尿味,就只有躺在地上不能动弹的小男孩了。
我摸了摸小男孩的人中,对方竟然已经没有了呼吸。
我又听到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循声望去,只看到一个身穿黑色雨衣的人影,抱着正在挣扎的小女孩,从幼儿园的大门逃走了。
“有没有人能来帮帮我?”我站在教室中央,不断地大声呼喊道。
然而,今天或许是假日吧,整个幼儿园,除了我的回声,没有任何人理会我。
这一定是一起特别恶劣的杀人事件,凶手就是刚刚那个黑影!
那个恶徒,一定是早已埋伏在了教室里,为了某个理由,将小男孩杀死,将小女孩掳走。
想到这里,我只好拿出手机,拨通了报警电话。
“你好,这里是110,请讲?”一个温柔的女性声音,从听筒传来。
“我在雨城县下正街的小星幼儿园大五班教室。刚才,有一个穿黑色雨衣的成年人,杀死了一名4岁的男孩,还掳走了一名4岁的女孩。能快点派人过来吗?”我拿着手机,焦急地说道。
“请不要着急,我们会尽快赶到现场。”对方问道,“你本人有没有受伤?能不能说一下,你的名字?”
“我没有受伤!”说到这里,我已经下意识挂断了这通电话。
因为我突然发现,当我开始思考自己的姓名和身份的时候,脑袋里就好像有一个黑暗的漩涡一样,吞噬了我,又将对自己一无所知的我给吐了出来。
终于,我注意到教室的窗户,上面能反射出我的脸。
我越走越近,我的影子也越来越清晰。
可是,除了能看到我黑色的卫衣,和头上的鸭舌帽以外,我根本没法从反射中看到我的脸。
而我的脸上,也有一个黑暗的漩涡,将我的五官吞噬在了无边的混沌里。
……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回忆起了一个身穿黑色雨衣的纵火犯。
他手里提着一桶汽油,站在一片旧房拆迁的废墟之中。
他朝地板浇了不少汽油,又点起了熊熊火焰。
我就是这场大火的余烬中醒来的。
面前是一些火烧后的残余,以及飘舞在空中的飞灰。
我捡起了一块没有烧尽的纸片,能模糊地看见上面的文字:你死了,雾霾就笼罩世界……
我怀疑,正是因为在废墟中昏迷,我才会失去我的记忆。
那时,我总觉得自己应该是一个侦探,目的就是要查明这一场纵火案的真相。
当爽朗的笑声传入了我的耳朵,我看到那个四岁的小男孩在废墟间奔跑之后,直觉就告诉我,小男孩和这场火有关。
于是,我跟着他来到了幼儿园,并目睹了小男孩的死亡事件。
咔嚓!
我再一次听到了相机的快门声。
我走出了教室,看到了两个正在拍照的少女。
“小时候,我就经常玩这个小鹿的滑梯。可惜,我今天没有穿裙子,不然,我也要拍两张照片。”说话的人,是一个拿着相机的消瘦女孩,她穿着宽松牛仔短裤,搭配着白色的过膝袜,正在给另一名女生拍照。
“你就是在太在意自己的形象了,像我也没收拾,不照样让你给我拍照?”一个自信的胖女孩,带着粉色的兔耳朵帽子,坐在小鹿滑梯上,一边摆姿势,一边说道。
刚才是她们在拍照吗?
那台相机里,有没有拍下凶手作案的瞬间呢?
等了几分钟,警察还没有赶到现场。
可是,两名少女却已经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背着挎包,离开了现场。
不得已,我再次跟在了两人的身后,走进了黄昏中热闹的街巷。
“回去记得把照片发给我哦!”街口,胖女孩朝瘦女孩挥了挥手,就离开了。
而瘦女孩则戴上了自己耳机,随着音乐的节奏,愉快地穿过公园,来到了一间偏僻的书店——这个书店还保留着过去的瓦顶,空间很小,就好像一间杂货铺一样,缺少装潢,只有一个木制的牌匾写着四个字——非也书屋。
“找到了,真的有这本书!”女孩从书架上,拿出了一本《狐狸的永恒藤蔓》开心的叫了起来。
“是送给小朋友看吗?”凸眼的老板站在收银台,从女孩手里接过这本书,谄媚地问道。
“算是吧!”女孩取下了一只耳机,从钱包里拿出一张百元钞票,递给了老板。
“我们店里刚进了货,同系列还有一本《狐狸的薰衣草田》哦,两本一起购买,享九折优惠。”老板挑了挑眉毛,说道。
女孩摇了摇头,拿起自己的书和找补的零钱,再次戴着耳机,蹦蹦跳跳离开了书店。
不久,她接到了一个电话。
“买到了呢,何妄言!”她开心地拿着一台小灵通,冲对方说道,“什么平行宇宙存在的证据?你还说,你小时候买到了《狐狸的永恒藤蔓》,在其他人被篡改后的记忆里,就只有《狐狸的薰衣草田》这本书了。我就告诉你,我也看到《狐狸的永恒藤蔓》吧?我想,上次你来非也书店,没有买到这本书,一定是因为老板没有进货,又不想你去其他店铺购买,才哄骗你,说店里从来就没卖过永恒藤蔓。”
“我就告诉你,我艾娜含的记忆从来没有出错过。既然,你赌输了,就罚你请我吃甜品好了,我在富勒广场刚开的那家店,那里的咖啡也很好喝。”她说到这里,开心地挂掉了电话。
时间,在她的唱跳声中,过得很快。
那一种根本没在调上的歌声,音色却很动人。
不知觉中,我已经走进了一家熟悉的咖啡馆:
极简而复古的装修风格,四围是装满书的书架,还有旧吊灯、缝纫机、一次成像相机、黑白电视机、以及一辆崭新的凤凰牌自行车。
仔细一听,背景音乐中,还有一个正在念诗的男声:
你死了
雾霾就笼罩世界
这关联
随遗体化作青烟
是你绽放成昨日蔷薇
经过我的呼吸凋谢
放慢了瞬间
像极了永远
却无法再见你一面
……
原来,是一个身穿白色衬衣的少年。
他坐在桌前,展开了一台有着粉色金属外壳,黑色巧克力键盘,清脆的敲击声的笔记本电脑。
他正在写一首诗,有时候喝一口放在桌上的拿铁,有时候念念有词,反复修改着自己的用词。
他明明看到了艾娜含走进店里,却反而正襟危坐,迷离地望着窗外,露出一种犹豫而深邃的眼神。
我趁机坐在了隔壁桌,暗暗打量着这个文艺范的少年。
这时候,我注意到,在他衬衣的袖口上,竟然有一些变暗的血迹。不仅如此,他的座位旁边,还放在一件黑色的雨衣。
“他一定就是那个凶手了!”我如此想到。
只是,他又把小男孩的尸体藏在了哪里呢?
“何妄言,你有没有听到我说话!”突然间,艾娜含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考。
她使劲掐了一下对方的脸颊,把那本《狐狸的永恒藤蔓》扔在了桌上,说道:“快说,你输了,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平行宇宙。艾娜含说的话,才是世界的真相!”
“忘了告诉你了,刚才坐在咖啡馆里,就有一个出版商坐在了我的身旁。他在我旁边喝了一会儿酒,还给了我一张名片。”何妄言突然从包里拿出了一张名片,说道,“他看了我的作品,说愿意给我出书,让我明天能抽时间去出版社一趟,详细聊聊。”
“真的吗?”艾娜含声音高了许多,问道。
于是,我看到艾娜含的脸,离得意洋洋地何妄言越来越近。
她亲了一口何妄言的脸颊,随后就坐在了他的对面,陪着何妄言继续写作。
“你是谁啊,为什么一直跟着我。”突然间,她似乎发现了我的视线,对我说道。
我慌忙避开她的视线,用手遮住了自己的脸。
这时,我才发现,那湿漉漉的触感竟然是我掉下的眼泪。
“我们走吧,换个地方!”艾娜含牵起何妄言的手,两人离开了咖啡店。
突然间,只有一些看客,用狐疑的双眼盯着我。
“我就是喜欢看别人哭,是因为爱情的烦恼吗?”一个戴着黑色镜框眼镜的中年男子,一手提着酒瓶,一手将一张名片递给了我,说道,“你想想,无声的眼泪,能激发多么强的创作欲呢?我看,你肯定是有才华的。如果你也有什么作品要出版,就到南华街的艺术基地来找我。我是个出版商,我姓王。”
“我看你是有病吧!”我推开了对方的名片,大声说道,“我流眼泪,只是因为想起了一个四岁小男孩,在我眼前死去的场景。如果说我有什么才华的话,一定不是什么写作,而是推理吧?”
言毕,我追出了咖啡馆。
然而,何妄言和艾娜含已经失去了踪影。
我只能漫无目的地四处寻找,不知不觉,就再一次回到了那片废墟。
废墟的中央,多了一口漆黑的棺材。
我越走越近,终于看清了棺材里面的尸体:正是那个四岁的小男孩,手里还捧着白色的玫瑰。
玫瑰花束上,还有一张精致的卡片,上面写着一行字:你死了,雾霾就笼罩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