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9年12月31日,傍晚。
作为中转站的雁山列车站,暂时停靠着一辆磁悬浮列车,准备启动。
2号车厢的17e和17f座位上,有一男一女的中年人对坐着。
两具175cm左右高度的仿生机械人,正在用眼部的扫描仪检查两人的身体是否藏有违禁品。
“经扫描,男性乘客屈正47岁,职业律师。女性乘客澄月42岁,职业自媒体公司老板。”仿生人A一边说话,一边为两人准备茶水。
“澄月女士,你的部分个人信息填写错乱,系统判断,是你妹妹澄空在21年前使用你银行卡时,登记了她的指纹信息。如需更正,请到最近的居民生活总务站进行。“仿生人b在女乘客耳边,悄声说道。
“如果没事,你们这些机械人就可以离开了。”屈正拍了拍自己的大腿,说道,“我们有时间会去处理的,不用每次都这么催促。”
“不好意思了,两位乘客。请饮用你们的茶水,我们先行告退了。”两名仿生人有条不紊地放置好两个茶杯,细心地将茶杯的图案朝向乘客,之后,就准备离开现场了。
然而,车厢的门突然打开,一个穿着红色乘务员制服的女人,走进了车厢。
“女士,为何穿着本公司1969年的乘务员制服?如果是乘客,请在座位坐好,接受安全检查。”仿生人b来到那女人面前,微微鞠躬,拦住了对方的去路。
“我能解释这一切。”那女人一把推开了仿生人b,走向了与另一节车厢。
在两节车厢的缝隙中,那女人消失了。
大约过了五分钟,那女人再次出现在了仿生人面前。
只是,她已经换上了蓝色的制服,并且在胸口别上了电子铭牌,上面印着一个二维码和她的名字——妮卡。
两名仿生人对妮卡进行了全身扫描之后,低垂着头,同步说道:“明白,之后本车厢交由人类乘务员妮卡接管,我们就退下了。”
“早该这样了!”屈正说道,“那些外表人模人样,实际上立场不同的仿生人,存在就是个祸害。现在失业率这么高,就是这些玩意儿造成的。”
“不好意思,给你带来困扰了,屈先生。”妮卡来到屈正身边,将一个漂亮的蛋糕盒子放在了桌上,说道:“据我们所知,你们两位是09年核爆事件发生后唯二的幸存者。当时,两位所在的车厢刚好因为测试,使用了本公司最先进的抗核爆材料——光耀涂料,它不仅能抵抗高温和冲击,还能免受辐射。听说,你们在车厢上一直等到了救援部队的到来。所以,核战争之后,我们公司的光耀涂料能得到媒体的宣传,也多亏了两位的帮助。今年是你们两位结婚的二十周年,本公司特意为你们打造了此次雁南岛之旅,希望两位能再次重温幸福的时刻。”
言毕,屈正与澄月相顾不语。而列车上,似乎早已为两人布置了装饰灯,和一块横幅《列车幸存者相伴瓷婚纪念》。
在尴尬的气氛中,妮卡则保持着微笑与热情,为两人点燃蜡烛,送上鲜花,等两人吹过蜡烛之后,又切开了蛋糕。
对此,澄月礼貌性地吃了一口蛋糕,而屈正则把蛋糕放在了一边,露出不悦的神色。
“会让你想起不愉快的事,对吗?”待妮卡走后,澄月小心翼翼地问道。
“是指我下半身瘫痪,还是,现在的肝癌晚期呢?”屈正用手支撑着身下的轮椅,调整了一下坐姿,半开玩笑地说道。
这节车厢的机械座椅,可以一键隐藏到地板下,还能轻松固定轮椅,也算是比较人性化的设计了。
说话的时候,屈正尽可能侧着身子,压着右上腹疼痛的区域,用微笑的表情来回应澄月。
“他会不会是我们的孩子呢?”澄月摸着自己的小腹,悲伤地说道:“如果他还在的话,应该和19F座那个穿卫衣的男孩差不多大了吧?”
“那时候的你,应该算是产后抑郁症吧?太多的事情,横在我们之间,让你透不过气,你才会做出那样的决定。何妄言不是说了吗,一切都是注定的。想必我们必须经历这一切,才能看到更好的未来。”屈正拿出一个金色的三角体,放在了桌上,“不管怎样,我们都会和孩子走散,而今天我们会在光耀铁路公司的这节磁悬浮列车上,与他重聚,这都是无法改变的事情。今天,我们只要准时启动转生塔,孩子和我们就能再次避过一劫。”
“还记得你那时穿的红色皮衣吗?一件黑色的吊带,紧身裤,还有一双踩得地板‘塔塔’声响的马丁靴。那时候,你胆子真的大!杨俊华因强奸案出事之后,你害怕受牵连就躲了起来。毕竟,你用这件事敲诈过杨俊华,法律上,你也算这起案子的帮凶了。结果,白莲正好要带你姐去雁南岛度蜜月,你就装成你姐的样子,从白莲那里拿走了机票。之后,还顺走了你姐的证件,就和白莲去了酒店。当晚,你在白莲酒水里下了药,让他第二天根本起不来。于是,我如约来到了游船上见你,却发生了那件事。海滩突然就被人封锁了起来,你姐的尸体就躺在那里。在别人眼中,你和你姐长得一模一样,只有我,仅仅靠感觉就能把你们分得一清二楚。二十一年过去了,我从来没有提过当初的事,只是默默地帮你处理好事务,让你可以用澄月的身份重新开始你的生活。但是,我没几天好活了,医生说我这种状况,能坚持到如今已经是奇迹了。所以,我想在明天零点之前,问你一次。你姐是你杀的吗?”屈正从随身的塑料药盒里,拿出了两片索拉非尼,用茶水送服。
虽然,澄月出手阻止他使用茶水服药,但是,屈正只是微笑着摇了摇头,继续说道:“今天,我突然要求知道真相。该怎么说呢?不是这世界对我来讲有什么善恶,也不是生命对我来说多么重要。而是,如果你是魔鬼的话,那么,我也想平分你的罪孽。希望,当我去了地狱之后,还能再留恋一下最真实的你。”
“我没有杀死我姐。”澄月温柔地说道,“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吗?你总是活在自己的脚本中,在你的故事里,你是黑暗的,但是,在我的眼里,你却是光,是善良。”
“我们这次就不启动转生塔了,好吗?”澄月把手放在屈正的手背上,动情地说道。
“傻什么啊?”屈正大声笑了起来,“我这身体,自己最清楚了。再活上三年五载有多难,你活够了,我都没活够呢?没有了健康,但是,我现在至少还有病痛和你啊!”
“好了,我也不想再逃了,就在这里坐下了。你能歇会儿吗,学姐?”一个打断两人谈话的声音,是一个穿着紫色连帽卫衣的男生走进了车厢,坐在了19F座上。
“你根本不知道你在做什么,跟我离开这个车厢!”一个穿着立领朱丽叶袖坎肩,搭配灰色正腰连衣裙的女生追了进来,拉着他的手,想将他拽走。
“鬼道长给我讲过,那一天就是一道猛烈的光、冲击波和大地的晃动。一瞬间,十几万岛内岛外居民和游客化作了焦炭,又随风而去。六千多度的高温滚滚而来,十公里外都有余温。一些幸存者才是最不幸的,他们一边给其他人讲述自己悲惨的经历,一边目睹自己的身体不可逆的异变、腐败。这些我都知道!”卫衣男边说,边作势要挣脱学姐的手,“可是,现在雁南岛的辐射值大约为0.3微西弗\/小时,这样计算下来,年均能达到2.6毫西弗。其实,普通人每年可接受的自然辐射为2.3 毫西弗,也就是说,我们根本不用担心核辐射的问题了。你想,雁山自治区灾后重建已经十一年了,仙骨塔遗迹如果对身体有害的话,怎么还会建成遗迹公园呢?”
“零克,你倒是给我认真看看,现在究竟在哪里呢?”学姐动作华丽地抽出一把蝴蝶刀,将刀尖指在了卫衣男的脖子上。
“艾娜含学姐,我们不是在遗迹的废旧车厢里吗?”零克环顾四周之后,惊讶地喊道,“这里是哪里啊?”
“后知后觉!”艾娜含持刀的手一挥,竟然刺死了趴在零克肩膀上的一只蝎子,“是巴坦毒蝎,在毒王榜上排名第5。它长螯上带有剧毒的螯针,其毒牙足以穿透人类的指甲,受到它的袭击后,你会极度疼痛、抽搐、瘫痪,甚至心跳停止或呼吸衰竭。别看它体型小,它是一只雄蝎,其毒液的毒性是雌蝎的5倍。”
“它……它是怎么到我身上的?”零克结结巴巴地问道。
“我更想知道,是谁放在你身上的?”艾娜含用凶狠的眼神扫射四周之后,拖着零克离开了这节车厢。
随后,他们俩再一次回到了车厢之中。
“我们出不去了吗?”零克战战兢兢地问道。
“你认为,刚才发生了什么?”艾娜含问道。
“我们走到另一节车厢,遇到两名手持激光枪的生化机械人,将我们给推了回来。”零克答道。
“是吗?”艾娜含从怀里掏出一个草莓木雕,放在鼻子前闻了闻,说道,“看来,只要走出车厢,就会被篡改记忆,回到车厢里。对我来说,我只是走出了车厢,就立刻回到了车厢里,像是鬼打墙一样。或许,你来到这节车厢,是不能更改的定局吧?
“学姐,我真的很想知道,你是怎么变得这么厉害的啊?”零克回到了座位上,说道,“明明在十多天前,我还带着草莓木雕去医院探望过你。那时,你还是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人也很温柔,怎么突然变了一个人,身手又好,人又凶啊?”
“听说过记忆的便利原则,突出、夸大原则和过滤原则吗?”艾娜含将草莓木雕放在零克眼前,说道:“这就是令我清醒的钥匙,这个木雕是随机的,但却成为了我的名字,我的记忆来源。所以,究竟是你先送了我木雕,还是先有了木雕,才有了你送我木雕的记忆呢?人的本能就是这样,想让过去、现在、未来的自己一致,具有人格的同一性。但是,人类不会改变现在,更不会否定了自己的存在价值。所以,人类会按照当前的思想状态,来改变自己对过去的记忆,以此来体现一种一致性和统觉感。就好像,我认为我在仙骨塔遗迹公园,跟着你来到这里,是我的记忆。但是,它也有可能是我来到列车上之后,才产生的虚假记忆。这世界上,可能根本就没有仙骨塔遗迹公园,你明白了吗?”
零克摇了摇头,问道:“那我到底有没有送你木雕呢?”
艾娜含无奈地捂住自己的脸,说道:“真难想象,第一次听你给我谈起这些事情的时候,我也问了同样的问题?”
“这样吧,我换个问题问你。”艾娜含说道,“你是怎么知道你和我的身份的?”
“我的智能表上有我的备忘录,记录着我去遗迹公园,却被你反复阻挠的事情。我应该是把它当作了日记本吧,看了许久,我才大致明白了我们之间的关系。”零克一边翻看自己的表,一边说道。
“那你如果不看日记本,能知道你的身份吗?”艾娜含问道。
“不知道啊?”零克皱着眉头,说道。
“小伙子,可能你和我们一样呢!”听到这里,屈正竟然解锁了轮椅,移到了零克身边。
“二十一年前,也是在列车上,我和我太太失去了长期记忆,忘记了自己的名字。”屈正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个青铜物件,说道,“它叫盘龙铜盖,是古代某种器具的盖子。底座直径25厘米,高24厘米,一条巨龙腾云驾雾、昂首张口、盘踞眼前,头上的犄角、双耳轮廓非常清晰。但是,它对我来说,不是一件文物那么简单。我和太太在车上遇上了一个怪人,名字叫何妄言。他给了我一个盖子,给了我太太一件金缕玉衣。就在我们拿到那些物件之后,我们的长期记忆就恢复了。我们开始知道自己是谁,应该去什么地方。”
“那个草莓木雕应该也是这样的东西吧?”澄月走到了零克身旁,小声地说道。
“虽然很唐突,但是,我们两夫妻能不能问一下,零克你有没有父母呢?”屈正问完这句话,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二十年前,我被遗弃在了一间道观门口,还好一群道士收留了我。我没有父母!”零克答道。
“听到了吗,屈正?”澄月激动了起来,不断敲打着屈正的肩膀,反复问道。
“知道了,要痛死我吗?”屈正抓紧了澄月的手,一边咳嗽,一边说道,“何妄言说的没错吧,不就是今天,我们一家团圆了吗?”
与此同时,虽然零克还没有搞清楚状况,但是他的父母似乎已经来到了他的身边。
难道,这就是时隔二十年的一次重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