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夸父族日》的自序,一个关于虚纶的故事:
他以为,在房间里摆一座坏了的钟,能克制时间的流逝。
会遗忘痛到无法下笔的文字,也曾经有愉快喷涌的时刻。
可现在,脑海中只有一个久坐马桶的胖老太太,纠结成团的表情,手举着如飘带飞舞的卫生纸,不情不愿地说道:实在是憋不出来了。
他或许写完了自己的作品。
他或许没写过自己的作品。
“烧了它,我就可以告诉自己,这是一本由我心血凝结的书,淡忘价值的呈现,而留下了创作的本身。用破灭掩盖虚无,以灰烬替代曾经。”干裂的嘴唇被风吹着,在他说话的时候,眼中有一个流动的世界,被装在由泪水构成的玻璃罐子里。
眼睛一眨,或者风一吹,就会彻底破碎。
某天,在一家平静的咖啡店里。
虚纶戴着一个长颈鹿的面具,递给对面的女人一本书——天空一般湛蓝的封面,只有一轮日出,却没写下半个字。
他没有结账就离开了。
回头的时候,他才听到咖啡店门口的风铃,正因蒙受冷空气的袭击而摇摆。
透过咖啡店的落地窗,他能看到女人流下的眼泪。
是因为对方知道,虚纶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所以留在原地,开始了漫长的等待吗?
难道他只要选个方向,就能到达,只要到达,就能回来见她吗?
如果时间太长,不会在路途中死亡吗?
如果等不到凯旋,能看到放弃吗?
今天,女人在虚纶的面前,什么都没有问。
所以,他只对女人说了一句话:“如果看不到我的希望,就烧掉这本书吧!”
后来,咖啡店外的垃圾桶里,出现了这本书的残骸。
谁都能通过那些烧剩的纸灰,看得出一朵蔷薇的火色绽放。
然而,这不是什么令人难受的事情。
因为,他已经来到了另一个世界,站在临江镇的古城区中央,面对着黑溟殿的大门。
黑溟古城的起源,可以追溯到两千多年前。
夜之国的国王叶度,为了抵御外族入侵,开始修建城池和黑溟殿。
而他的儿子,在黑溟殿的旁边,则修建了一座四层高的通天塔。
两千多年过去之后,经过多次修复的黑溟殿成为了临江镇的重要景点。
而通天塔早已因为一次雷击事件,毁灭了。直到十年之前,才有开发商在通天塔得原址上,对其进行了重建。
重建后的通天塔,有三十多米高,但其内部的结构,至今还是个谜。
不管怎么样,虚纶自从居住在通天塔之后,凭借这回忆,重新书写了那本已经烧毁的书。
而今天,他拿着书站在黑溟殿门外,豪情满怀。
长着树懒脑袋的侍从们,分列在朱漆大门两侧,与左右各一的黑溟石像,一同恭迎虚纶驾临。
一字铺开的血红色地毯,从殿内开始,铺到了虚纶脚下。
他踩着红毯,沿着石阶走进了木结构的大殿,站在仿古的高台上。
他环顾四周,巨大的雕花圆柱,支撑着宽阔的殿内。
而高台旁边,则陈列着由虚纶签名的各种重要着作。
掌声、礼花与喧嚣。
大殿上布置的座椅,根本满足不了拥挤的客人。
“8岁的时候,我坚信太阳中留下了史前文明的遗产,三角形的日斑就是前往异时空的大门。”虚纶满怀激情,向迎面而来的闪光灯说到,“没有和在场的各位面对同样的旅途,我很遗憾。所以,夸父欲追日影,或许也曾经环顾四周,却无人同行。我想打开那一扇门,就离开了安稳的家,听不懂父母平凡的话,看不到远方呼喊的朋友,也陪伴不了擦身而过的爱人。太阳很暖,温度能让我熔化。这些我都明白,但我只想追逐太阳,坚持活着不死亡。”
欢呼声中,他穿过足以淹没自己的人潮,来到一名长颈鹿脑袋的女人面前。
“只想追逐太阳,坚持活着不死亡。”她微微一笑,对我说道,“很符合这一本书的名字《夸父族日》。”
随后,她补充道:“抱歉了,老公,当初不该烧掉你的那本书。”
“不好的回忆,都已经过去了,难道不是吗?”虚纶紧紧抱住自己的老婆,开心地回应道:“从此以后,这本书的签名原稿将摆在大殿中,任大家观赏。而每一个触摸我书籍的人,都能杯我写的故事,带到另一个浪漫而新奇的世界。而这样的我,还有你陪在身旁,哪有什么值得我挑剔的地方呢?”
一个故事,一个幸福的梦境,这就是虚纶想为大家创造的整个世界了。
……
餐桌上,一本刚出版的《夸父族日》摆在了我的面前。
看到作者的自序,我脑中一直在想:
这究竟是每一任虚纶合作的作品,还是临江镇这个荒诞世界的延伸呢?
“生日快乐,儿子。”一个长着兔子脑袋的男人,将这本书送给我的时候,说道:“要是我们也是伟大的冒险者就好了。我每天在景区工作,维护黑溟殿的安全运行。但是,今天从镇外来临江镇的冒险者们特别多,一个个排队走进大殿,满怀信心地触摸摆放在高台上的新书《夸父族日》。随后,他们就一个个消失在了我的眼前。所以,我也忍不住给你买了一本。可惜的是,我们镇上的普通居民,只能看看书里的内容,不能像冒险者一样,进入书中的世界。”
没想到,说到这里,我爸的声音竟然有些梗咽。
由于,我恢复了之前的部分记忆。
所以我知道,直至今日——12月27日,我在小镇的每一天,都曾在家里度过一次我的生日。
在我脑海里,被植入了一个概念——妈妈每天都做菠菜、牧草和胡萝卜。
而实际上,我每天早上都是吃面包、煎蛋和培根肉,晚餐前是蛋糕,而晚餐则是我最不想提及的一道菜品。
当然,我每次都没有追究过,今天到底是多少岁的生日。
今天,我又吃了一块满是奶油、巧克力的蛋糕。
我爸则只是象征性地吃了一块粘在蛋糕上的巧克力。
而这个时候,我妈其实已经吃了半块蛋糕了。
“太甜了。”她故作嫌弃地说道,“妄言,你也别多吃了,对身体不好。妈妈去做晚饭了。”
其实,我知道,她被设定成了爱吃甜食的个性,只是我爸不喜欢甜食,所以,她总是有种亦步亦趋的感觉。
来到厨房之后,她终于说出了那句台词:“这一餐,你想吃什么呢?”
我知道,每一天的这个时刻,我都曾用厨房的磨刀石砸开腕表,取出里面的字条,读出上面的文字。
为了不忘记字条上的内容,我会文字消失后,在字条上重写一次内容,再把字条放回腕表中。
每晚十二点左右,当黑溟前来清理我的记忆之时,又会顺便将我的腕表恢复如初。
于是,我一次次地经历了,接下来要经历的事情。
今晚,是我第一次希望自己的记忆,依然能在夜晚被消除。
叶默所创造的这个世界,真的是一个噩梦吗?
我开始怀疑自己的行为。
但是,如果我都不是我,又有什么价值观,能去衡量这个世界呢?
我必须这样做,找到真正的自我!
想到这里,妈妈再次重复道:“说吧,到底想吃什么,妈妈给你做。”
在温暖的话语中,我最后一次拿起了磨刀石,砸在了腕表上。
咔嚓!
表弹开了,露出了藏在里面的字条。
“麻辣兔丁!”字条上写道。
“麻辣兔丁!”我如此说道。
接下来,我拿出了装满“显影液”的喷雾,喷在了四周。
果然,一条小黑溟开始啃食字条上的文字。
与此同时,妈妈开始出问题了。
她拿起菜刀,嘴上念念有词。
她斩断了自己的手,露出了里面的机械组件。
“我开始做饭了哦,厨房烟大,你先出去吧!”她如此说道。
很快,她浑身开始闪着火花,精神也失常了。
“紧急情况,尝试进行修复。”一只巨大的黑溟脑袋,出现在厨房里,它一边说话,一边张开大嘴,准备吞食我的母亲。
结果,黑溟失败了。
它继续说道:“经过铭牌扫描,该对象为扁平角色,不可修复。呼叫主宰代理者,紧急处理代码.”
言毕,一只穿着礼服的大蝙蝠来到了现场。
只见,他熟练地摘下了母亲胸口的铭牌,扔在了地上。
“能看见黑溟吗?“大蝙蝠突然盯着我,问道。
我赶紧拿起蛋糕,吃了起来。
见我没有反应,大蝙蝠决定离开现场。
“紧急处理完毕,你继续修复现场,我走了!“大蝙蝠走之前,对黑溟如此说道。
然而,我屏息静气,悄悄走到了母亲身旁,拿走了她的铭牌。
“艾斯。”我念着铭牌上,母亲的名字。
我想,这就是能离开这个游戏世界,最重要的道具了。
身后,身体不受控制的母亲,还在不断重复着那句:“下一餐,你想吃什么呢?”
但是,背上了背包,拿着船票的我,只想尽快远离这里。
他们不都是扁平角色吗?
那你有什么好不安的呢?
我不断质疑自己,又不断宽慰自己。
就这样,我终于来到码头。
我在自己的铭牌旁边,又别上了“艾斯”的铭牌。
只见,在售票处前,突然出现了一群穿着怪异的冒险者。
果然,只有扁平角色,才能看到所谓的冒险者。
“你在黑溟殿接了新主线任务没,《夸父族日》,刚更新的?”一名拿着左轮手枪的蓝发女,对身旁的红发男问道,“可是在此之前,我必须先完成《黑溟之夜》的任务。太难了,我每次登上游船,就会被载到登出点。到了那里,除了登出,就只能再次坐船,回到这个码头了。”
“我也跟你的情况一样,但是,我和朋友在黑溟身上使用了显影剂,然后用这把风奚之剑,战胜了巨型黑溟。没想到,就没有然后了,所以,我也再次回到售票点,来买票。”红发男拔出一把被蓝雾缭绕的剑,说道:“再试一次,不行的话,我就回镇上,继续和扁平角色对话,找寻线索了。”
一种兴奋的感觉,开始在体内蔓延。
我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仔细观察他们的动作。
我发现,冒险者的动作,相比于我的动作,会更机械,能简单一些。
所以,我也开始调整自己的行为方式,努力和他们贴近。
19:48.
我看了一眼自己的腕表,朝停泊在码头的游船靠近。
“真是一次漫长的等待呢?”一个熟悉的身影,在甲板上向我挥手。
是艾娜含,捧在一束随梦菊,站在夕阳之下。
在工作人员检查的时候,我拿着船票惴惴不安。
“终于松了一口气呢!”登上船后,我对艾娜含说道。
“只有你才能看到我,尽量不要朝着我说话。”艾娜含将食指摆在嘴唇上,说,“从你来到这个世界起,我们就一直在试图帮助你。但是,只保留一日的记忆,和一些不能说的话,加强了帮你的难度。而零克的梦魇系统,只能将我送到游船上,不能到镇里。还好,河堤的草坡上,长满了随梦菊。有一次,随梦菊让你睡着之后,零克成功将我和你的梦境连接在了一起。于是,每一天,我都能在静止的梦中,向你作出一些提示。而白聪阳和澄月,则只能以冒险者的身份来到你身边,在镇上协助你。甚至,他们攻击了其中一个记忆储存仓,释放了你的部分记忆。所以,你应该知道我和你,在游船上不止相遇了一次吧?可是,每次登船后,你不是被黑溟攻击,被代理者运回了家里,就是利用冒险者战胜了黑溟,发现一切没有什么改变,还是回到家里。一切的循环,像一个无尽的噩梦一样。再不出去,你活着的可能性就越来越小了。因为,你是不能使用登出点的!所以,我必须在规则限制下,让你明白正确的做法。”
“现在,你有信心去根源之屋了吗?”艾娜含认真地看着我,说:“如果有,你就点点头。”
我点了点头,在甲板上找了个金属长椅坐了下来,随后,船就起航了。
在船体剧烈的摇摆之中,一个黑影闪现了出来。
不少冒险者已经拔出了武器,准备发起进攻。
当然,也有些害怕黑溟的镇民,躲入了船舱里。
我深吸了一口气,从背包离拿出了一瓶显影液,扔向了黑影的方向。
终于,那一条三十米长的黑溟,展现出了凶猛的姿态,向船体袭来。
那遮天蔽日的大嘴,给了船上所有人,恐怖的真实感。
此刻,我努力避开了黑溟的牙齿,跳上了它的舌头,踩着软绵绵的触感,往他咽喉的深处跑去。
紧随我身后的艾娜含,也能看到,根源之屋出现在了面前。
那一个熟悉而黑暗的地方,只有一盏旧梦烛台,成为了照亮房间的唯一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