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分钟后,曾长根已站在人群聚集的火车站广场。
无论任何时候,火车站都是24小时人气聚集,是一座城市人气最旺的地方。现在又是暑假期间,人流涌动,到处都是牵着小朋友外出旅游的家长。
长根转悠了一圈,找了一个临近车站的花店,买了一束白色的菊花。
他搞不懂这是什么花,也搞不懂它代表了什么意义。他只是知道送给一个死者的花,绝不可以选择大红大紫,一定要选一种清淡素雅,最好是白色的花。
捧着花一边走,一边拨通了宁远航的手机。
“三姐,我在火车站广场,你跟远航在哪里?”电话一接通,长根便迫不及待的表达了自己的诚意。
“嗯,我们已经进站,在贵宾休息室。”宁远帆淡淡地报出了位置,便挂了电话。
长根买了一张站台票,捧着一束花匆匆的进入了候车大厅。一路咨询,终于找到了软卧候车室隔离出来的一个安静舒适的贵宾休息厅。
一位身材笔挺的车站执勤女士,冷冷的堵住了试图闯入贵宾休息室的长根。长根机灵的掏出一张50元的纸币,飞快的捏住她细嫩柔滑的手,将钱塞入了她手里。
执勤女士愣了一下,快速的将50块钱收了起来,而长根已与她擦肩而过,进入了贵宾休息室。
贵宾室并不大,里面空荡荡的,角落孤零零的坐着一个女孩,怀里抱着一个蒙了黑布的盒子。整个贵宾室弥漫着一丝诡异而阴森的气氛,长根感觉头皮一阵发麻,犹豫一下,硬着头皮凑了过去。
宁远帆抬起头,脸色苍白而憔悴,一双哭红的眼神凄然的望着长根,又有泪花闪烁。
长根没有说话,一脸严肃的蹲下身,轻轻的将一束白菊花递了过去。宁远帆伸出苍白细腻的小手,替宁远航接过了长根的一片“心意。”
就在宁远帆接过花束一刻,她伸出的手突然颤栗一下,快速的缩了回去,长根眼疾手快,赶紧护住了那一束失去平衡的花。
“三姐,你怎么了?”长根立刻关切地询问。
“没事儿,手指被花枝挂了一下。”宁远帆将手伸开,一根葱白一般细嫩的手指,渗透出一点血红的血珠。
“三姐,你别乱动,我去找车站乘务员要一贴创口贴。”长根急忙将花搁在地板上,飞速起身直奔刚才那位守卫贵宾室的铁路执勤卫士。
他过去跟那位女士交谈了几句,那位女士看了一眼坐在一角的宁远帆,匆匆转身而去,几分钟之后,她便将几根棉签,两个创口贴交到了曾长根手上。
长根快步返回,蹲下身小心翼翼的用棉签擦拭那一根已经滴血的手指,擦拭干净血迹,将一块创口贴轻轻的缠在了纤细的手指上。
“谢谢你,陈哥。”宁远帆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羞涩的红晕,轻声道谢。
长根没有吱声,伸手将搁在地上的白色菊花轻轻捧起,轻轻的搁在了宁远帆怀里蒙着木盒的黑布之上,黑白相映,花显得格外扎眼。
就在摆放白菊花一刻,长根感觉脊背冒起一丝寒气,目光痴痴的落在了那一束白色菊花。
最中间的那一朵盛开的雪白菊花花瓣,居然挂满了斑驳的血迹,仿佛一道道被撕裂的伤口。雪白的菊花爆出了一道道血痕,透着一种说不出诡异。
显然那一朵菊花的血迹,是刚刚从宁远帆手指滴落。
曾长根望着那一朵布满血痕的白菊,眼前一阵恍惚,耳边似乎又传来那首苍凉而诡异的歌声:菊花残,满腚伤,花落人断肠……
“陈哥,坐吧。”宁远帆似乎并未留意长根的表情,示意长根挨着她坐,一双忧伤的目光静静的望着前方。
长根努力压抑心中惊异,起身默默挨着她坐了。
“我知道陈哥是个大忙人,谢谢你能够抽空送远航一程。我们家在杭州城南郊的一个小镇,陈哥有机会南下杭州,记得去家里坐坐。”宁远帆幽幽说着,眼角挂着一滴晶莹。
“嗯,我一定去。”
“爸爸是一个很传统的人,希望有一个儿子传递宁家香火。一连生了三个女儿,因为超生失去了工作,缴纳罚款欠了一堆外债。
他依然坚持要继续生,终于等到了他想要的儿子。
远航出生不久,爸爸就出车祸走了,妈妈一个人带着我们姐弟四个,苦熬了很多年,好不容易熬出了头,可是弟弟却突然走了。”宁远帆幽幽的诉说着家事,开始伤心抽泣。
长根不知如何安慰,只能静静的倾听。
“小时候家里穷,孩子多,一件衣服都是大姐穿过二姐穿,二姐穿不了我再穿,然后就传到了远航。我们三个姐姐都是女孩子,远航是个男孩子,他却从小不得不穿我们替下的女孩子衣服。
爸爸走得早,家里都是女人,阴盛阳衰,远航从小就无法感受阳刚之气,被充满阴气的家庭气氛熏染,性格变得有些女性化,成了我们家的第四个女儿。
一条街上的小伙伴们给他取了一个外号:四姑娘。后来传到了他们学校,慢慢衍生成了一个歧视性的称呼:小四。
这样的家庭环境成长起来的远航,性格敏感而脆弱,自尊心又特别强。为了摆脱身上的阴柔之气,他高考时选择了这个北方城市,想要在风沙中重铸他的男人气概。毕业后,他毅然选择留在了这座城市,留在了一个有风沙的地方,拒绝回到充满阴柔之气的家乡。
他没有在风沙中变得坚强,反而将生命留在了一个有风沙的地方。”宁远帆目光飘忽,思绪已漂浮了很远很远。
“对不起,是我太粗心,没有照顾好他。”长根一脸自责,深深的埋下了头。
“曾哥,你不用太自责,你的选择也没有错。远航毕竟是个男孩子,让一个男人接受另外一个男人,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宁远帆转过头,淡淡地安慰道。
“你知道?”长根抬起头,紧张地看着她。
“嗯,我们之间无话不谈,我尊重远航的选择,可是我们都无法强迫曾哥的选择。”宁远帆目光里透出一丝无奈的伤感。
曾长根无言以对,默默搓着双手。
“H市是一个热情大方的城市,他们这段时间不但安排了我的一切食宿,而且很慷慨的支付了一笔安抚费,临走一刻,还替我安排了可以直接上车的特殊通道。
直觉告诉我,他们隐瞒了一些东西,远航的死并不是简单的抑郁症发作。”宁远帆突然语气一变,目光逼视着长根。
“根据警方调查,案发前三个小时,远航曾经被一个男人侵犯过。”长根并不隐瞒,实话实说。
“我知道。”
“那个男人是一个富二代,他家在本市位高权重。远航已经死了,如果警察并不用心调查取证,根本无法证明这是一桩强奸。”
“我知道,所以我接受了补偿。”
“远航已经走了,生活还要继续。”长根幽幽叹息,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压抑。
“远航走得很不甘心,伤害过他的人都必须付出代价。”宁远帆望着长根,眼神里闪动着一丝幽幽的光彩。
“你要我怎么做才肯原谅我?”长根不得不直面宁远帆,主动接受她的惩罚。
“如果有一天,那个伤害远航的凶手也跳楼自杀,我想远航一定会原谅你的冷漠和无情。时间已经快到了,我该进站上车了。”宁远帆一脸怨毒的丢下一句,缓缓起身,抱着黑布掩盖的骨灰盒直奔为她特别开启的进站通道。
搁在骨灰盒上的那一束白色菊花缓缓滑落,落地一刻,她的一只脚踩踏在花朵之上,凌乱成一地散落的花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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