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备好了吗?”
咕噜——
望着近在咫尺的女人面庞,闻着她身上散发出的如烈火一般浓烈又热情的香水味,米凯尔的喉结不自觉地打着滚儿。
“我……我准备好了!”
“尼吼辣么大声干嘛?”
戴着保护套的平板轻轻敲在米凯尔脑袋上,米凯尔下意识地像个小孩一样抱住了脑袋,但迎来的却是女人微凉的手掌在他后颈处轻轻抚摸带来的舒适。
“真是的,为什么你一到我面前,就变得跟个小孩子似的。”
卑弥呼故作无奈地叹着气,但她也没说什么。
虽然从年龄上来说,她更适合当眼前这个刚踏入社会不久的男孩的姐姐,但米凯尔入职时,她就查看过他的身世——一个在沃斯托克-51孤儿院长大的孩子,从父母那里得到的,只有米凯尔这个名字……不,或许连名字都是孤儿院的修女帮忙起的,毕竟他连姓氏都没有。
“别紧张,也别抱什么【非要搞出一个大新闻】这种心思。我们这些做媒体的呢,最重要的使命就是将平常人不一定知道但确实发生过的某件事如实报道出来,有大新闻最好,但很多时候,只报道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更好,我说过很多遍,你应该早就明白的吧?”
“嗯嗯!”
米凯尔双腿并拢坐着,双腿并拢,双手轻轻覆在膝盖上,一副相当乖巧的模样。
“我当然明白这一点,呃……不过卑弥呼组长,娱乐圈的大新闻也不好吗?这不是能给许多人提供情绪价值吗?”
“你说的对,但除了提供情绪价值还有什么呢?为了那些事,又要浪费多少公共资源?你也可以把这当作是我观念老化了,但我觉得,娱乐圈的大新闻所提供的情绪价值其实可有可无,如果一个人甚至需要这些东西来帮助他找到活下去的意义,那未免有些可悲了。”
“嗯。”
米凯尔轻轻应了一声,然后光速打开手机便笺,将卑弥呼的话一字不差地记录了下来。
这反倒搞得卑弥呼有些尴尬了。
“那个……米凯尔,我就是随口一说,你不用这么认真的。”
“不,组长。我只是……我只是想要写些什么,或许以后派得上用场吧?”
卑弥呼歪了歪头,并不是很理解米凯尔想要表达的意思。但是,自从她遇见这个孩子起,他就远比同龄人成熟不少,所以卑弥呼也不怎么担心他。
“话又说回来……”
米凯尔纠结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解开了衬衫最上面的纽扣,这样可以让呼吸变得更顺畅。
“我只是有些紧张——我想到公司会大气一点,但是没人告诉我公司搞到的是第一排的座位啊,我还是第一次坐……呃不对,我还是第一次看……啊啊啊!我第一次来伊甸的演唱会居然就坐在了第一排……这里一般不都是亲友座之类的吗?”
“哈哈!原来你刚才是紧张啊!我说呢……没办法,谁让我其实和伊甸本人也有些关系,她出道时的第一个采访,就是由当时同样也是工作还没多久的我负责的。”
“……组长,我突然想到一件事。”
“什么?”
“你之前说的,伊甸团队的内鬼——不会就是伊甸本人吧?”
“嘿!你猜?”
卑弥呼神秘一笑,然后趁米凯尔失神的功夫打开银白色的保温杯迅速抿了一口。
米凯尔:“?”
卑弥呼:(????w????)
“组长……你刚刚是不是喝酒了?”
“哪有!保温杯里灌的怎么可能是酒呢?”
“保温杯里不能灌酒吗?”
“绝对不可能有人把酒灌在保温杯里的!正经人怎么会做这种事?做这种事的能是正经人?”
“……”
“你要不要来一口?”
“拒绝。喝这种东西人会烂掉的。”
…………
哗哗哗——
水正流着,如同飞溅的雪屑一般从龙头中倾泻而下。
米凯尔用手捧起少许水拍在脸上,骤然而来的凉意让整个人清醒了不少。
演唱会开始还需要一些时间,由于卑弥呼拿的票相当于【亲友票】,所以两人进场的时间也比较早,此时大部分的观众还在检票进场,而米凯尔坐了一会儿就有些坐不住了,便借口上厕所跑出来透口气。
状态有些不对。他平常虽然算不上特别能耐得住性子的人,但也决算不上急躁。
水龙头的水依旧开着,右手接着水流,不断握紧成拳、再放松、再握紧。放在平时,米凯尔一定会觉得这种浪费水的行为实在太罪恶了,但这一刻脑海里又蹦出来一个平日里一定会急忙抹去的念头——浪费点水怎么了,又不要自己付水费,更何况票也花了钱呢。
这种念头多少有些无理取闹,也让米凯尔越发意识到,自己今天好像出了什么问题。
生理上的表现也不少——心率有些快,虽然还远没有到让人呼吸困难的程度,可依旧快的明显。平常再怎么紧张时也总是干燥温暖的手掌不停地冒着冷汗,以至于米凯尔不得不一直用凉水冲洗着。
而这一切异常的开端,便是进入这作为演唱会场地的体育馆的那一刻。
或许该吃药了。
想着想着,米凯尔伸手摸向裤兜中的药盒,但在指尖触碰后,又暗自摇了摇头。
不行,苏开的药有很强的安眠作用,他可不想在演唱会上睡着。第一排也是转播重点关注的对象,要是被看见影响实在不好,怕不是要被伊甸的粉丝网暴开盒上热搜。
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米凯尔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关掉了忙碌许久的水龙头师傅,走出了厕所。
但刚一走出门口,他的脚步又犹豫地顿了下,最后返身回去上了个厕所,重新洗完手才出来。
身体的压力被排空了,心情跟着舒畅不少,至少没有一开始那么紧张。
演唱会的观众开始大批大批地入场,米凯尔一时间被人流堵在厕所门口,进退不得。
但他也不着急,只是控制着双眼逐渐失焦,让人群的轮廓在眼中逐渐变得模糊,像是打上了一层薄薄的马赛克。
相对应的,人流的速度也在瞬间加快,好像无可挽回流入大海的江水。
突然间,视线自行锁定了什么,目光重新定焦于某处。
于是米凯尔看到了肩并肩走在人群中的一对少年少女。少年有着一头黑发,面色冷峻,而扎着金色高马尾的少女正在他身边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在他们身后还有一个年纪大不了几岁的白发女孩,她抬手撩起头发时无意识地露出了手上的表。
“嗯……这种奇怪的感觉……”
米凯尔不认识这三个人,但脑袋又开始隐隐作痛了。
他连忙将目光挪开,但当视线扫过另一对一家三口——一个身材高大,面容坚硬潇洒的男人、一个和所有母亲一样温柔的女人,还有一个和父母有着同样淡蓝色长发,正面无表情地打量着四周的女孩。
眼神再次躲闪,但这一次看到的,是一个身着红色t恤,额头上戴着亮眼风镜的男孩,他搂着怀中的女伴,就这么从米凯尔面前走过。
头更疼了,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其中钻出来。米凯尔再也无法忍受,找了个机会便插进人流之中,被裹挟着前进。
可又走了没两步,他心有所觉地转头,于是看见了昨晚遇到过的那个自称是铃同学的女孩。
“呃……你是……”
“华。”
女孩第一时间给予了回应,嘴角噙着淡淡的微笑。
“欸?这位是谁?阿华你认识的朋友吗?”
一个小麦色肌肤搭配着雪白短发的少女从华身边冒了出来,带着几分警惕和好奇认真打量着米凯尔。
“他是……”
“我是铃姐姐的同事。”
“哦哦!我说呢,怎么好像有点印象——初次见面……呃,应该是初次见面吧,我叫卡罗尔。”
“嗯……我叫米凯尔……”
“欸!我们的名字里都有尔呢!”
“……”
路途并不孤单,也不安静了。
虽然大部分时候都是卡罗尔在叽叽喳喳,弄得米凯尔感觉很累,但他也并不排斥这种感觉。
而华不知为何基本没怎么说话,只是嘴角始终噙着一抹略显怪异的微笑。
只是没过多久,大家就在岔道分开了,卡罗尔和华都是学生,肯定买不到前半场的票的。
等米凯尔回到卑弥呼身边时,演唱会已经快要开始了。
“怎么去了那么久?莫非碰到熟人了?男孩还是女孩,如果是女孩的话,你其实可以把她带这里来的,我这个老阿姨可不介意给年轻人腾个座位。”
“组长,你就别打趣我了。”
米凯尔拨了拨额前的刘海,哭笑不得地坐下。
卑弥呼轻笑了一声,也没有继续多说什么。
说的太多,可是会让人讨厌的,况且她也是那个年纪过来的人,她很理解——长辈自以为温柔实则生硬地关心年轻人的婚嫁问题,大概率只会赢来年轻人的反感和尴尬。
“好好听演唱会吧,感受一下来自伊甸的天籁。”
最终,她只是这么说道。
米凯尔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而后舞台上突然亮起了金黄色的灯光,光芒并不刺眼,却好像云雾一样氤氲满视线内可见的全部,原本现代化的体育馆中那冰冷又生硬的力量感在一瞬间被灯光中和,变得好似歌剧院一样优雅而辉煌。
米凯尔的心跳不自觉间又紧迫了起来,如果不是因为单纯的生理上的不适,那多半是心理出了什么问题。他对此本没有头绪,但在灯光亮起的那一瞬间,许多梦中的场景再次刺痛了他的脑海,虽然如同梦本身一样没有留下多少痕迹,但却让他忍不住产生了这样的幻想——
今天所有的“不正常”,是否是因为……约定的重逢就要到了呢?
这是一个没有任何线索能提供任何证明的、完全无厘头的想法,但不知不觉间,它就在米凯尔的潜意识中被挂到了最有可能的位置。
然后……
衣着华丽的伊甸踩着优雅的步伐走到了舞台正中。
辉煌的灯光将她的脸照耀的宛如金像,坐在最前面,反而看不清伊甸的脸。
可是……米凯尔深吸一口气,抱住了自己的脑袋。
如果不是害怕被卑弥呼发现异常,他整个人恐怕都要蜷缩起来。
脑袋很痛,很胀。
无数的画面好像快速播放的ppt不断闪过,但直到最后,依旧没有任何一张能够被他的双眼记录下来。
少顷,米凯尔失望地睁开了眼。
“不是她……”
“什么?”
卑弥呼忽然转头看向了他。
米凯尔连忙坐直了身体,露出一个无碍的笑容。卑弥呼的眉头皱了皱,经历过欲言又止的挣扎后,她将手越过座位扶手,覆在了米凯尔的手背上。
“你今天很不对劲,是不舒服吗?”
“没有,我……”
“好好休息吧,享受这场音乐会就好了,工作的事情,我一个人就能完成。”
“不是,组长我……”
“听话!”
修长的手指轻轻点在了米凯尔的额头上,但卑弥呼的音调却一反常态地严肃。
“你真应该照一照镜子,那样你就会知道自己的脸色到底有多差。所以,好好休息吧,身体不舒服的情况下就算强迫自己工作,也只会把事情弄得一团糟。而且这次本就是捕风捉影地蹲一个新闻罢了,就算蹲不到,写个日常的通稿老板也不会说什么。”
“那我们的老板还真够大方的,这两张票可不便宜……”
米凯尔苦笑着开了个玩笑。
“说起来,我们的老板到底是谁啊,为什么从来没有露过面?”
“以后你就知道了。”
卑弥呼莞尔一笑。
“但是现在,先给我好好享受音乐吧!”
话音落下,音乐的前奏已然响起——按理说还需要开场白之类,至少和观众打个招呼来着,但以伊甸在娱乐圈的地位,自然是不需要这些。
这也是她的习惯了,她只在乎音乐本身,所以从不会有繁杂冗长的报幕与开场。
但是,听着那悠扬的前奏,卑弥呼的眉头再次皱了起来。
“奇怪啊……”
“怎么了组长?”
“你之前没参加过伊甸的演唱会可能不知道。伊甸她不论在哪里,不论是什么时候开的演唱会,她唱的第一首歌,都永远是那首半歌剧样式的《荆棘花冠》,也叫‘因你而在的故事’。可今天居然直接跳过了那首,看来真的是有大新闻啊!”
“荆棘花冠,是——【而你,你不一样,你是见证者,见证了我一路的努力和追求……远去的飞鸟啊!倘若你真的哀怜我的不幸,感伤我的终末……请不要为我驻足……请继续高飞!飞过远处的山、飞过远处的河、飞过远处的云和城市,将我的声音、我的笑容、我所追寻的一切,带到比远方更遥远的远方吧!】是这一首吗?”
“哦!看来你很懂嘛,就是这个!”
…………
时间在天籁中缓缓流逝,即使不少人都意识到了歌曲的问题,但在伊甸那无可挑剔的演唱中,人们还是无法拒绝地沉醉了。
一首、两首、三首……
伊甸仿佛不会劳累,始终站在舞台中央,灯光最闪耀也是最温暖的地方,以至于当她的歌声戛然而止之时,所有人都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就好像行驶在高速上突然一个急刹车,在猝不及防的同时又有一股失落感无声地蔓延,很快填满了场馆的每一个角落。
“距离门票上写着的演唱会结束时间还有半个小时,大新闻要来了!”
卑弥呼打开保温杯灌了口酒,整个人跟着兴奋了起来。
米凯尔脑袋还“嗡嗡”的,没搞清到底发生了什么,就听见台上的伊甸忽然开口道:
“各位听众们,有熟悉我的,或许已经发现了问题所在——是的,为什么今天直到现在,我都还未演唱那首《荆棘花冠》呢?”
伊甸故意停顿了一下,就在全场所有人尖叫着以为她终于要演唱这首跨炙人口的歌曲时,伊甸却忽然踮着脚向后退了一步:
“因为……那首歌,已经不适合演唱了。”
“啊?”
“我已经找到了一首,能够将那悲剧替换的新歌,但这第一次演唱,我并不希望由自己来,而是……交予这首歌的创作者。”
“喔!!!”
观众们很快意识到了什么。
“大新闻来啦!伊甸这是要公布自己的继承人了吗!”
卑弥呼手忙脚乱地在平板上打着字,她嘴上说着不喜欢大新闻,真到了这一刻却远比米凯尔激动的多。
当然也有可能是喝醉了。
而台上的伊甸,却忽然清唱了《荆棘花冠》的一个段落:
“如果你始终坚信能在未来与我再见,那就更应该毫不犹豫地高飞,沿着我们所开辟的道路飞向未来,飞向那个,我们能够相遇的,真正的未来吧……”
音调优美,无懈可击,但却少了本该有的悲伤与期许。
她没有说任何话来解释,没有说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又唱起了另一段颂歌:
“那是发生在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
“某一日,祂从天坠落。人们抬头仰望,于是看见了星空。
“星月送来神的女儿,她愿成为人的伴侣。
“长风化作她的轺车,四海落成她的园圃。鸟雀衔来善的种子,百华编织爱的颂歌。
“她便是这样降生于世,行于大地,与人类一同长大,与世界一起发芽……”
歌声再一次戛然而止,只余下伊甸平静中带着欣慰的声音:
“大家或许听过这首颂歌,当然也有人没有听过。这都没有关系。只要应该听懂的人能够听懂就可以。”
观众席上很快传来了嘈杂的声音,有人正在抗议着,似乎是不满伊甸神神叨叨的举动,但也有人表示,那颂歌熟悉的很,却就是想不出在哪里听过。
但等大家的注意力重新回归舞台时,舞台的正中央已没有了伊甸的身影。
忽然变得惨白如月色的灯光下,只有一个身穿白色衣裙的少女,她粉色的长发在银色的光辉中飘扬着,忽然间,当全场在一瞬间落回寂静中的那一刻,她开始了她的吟唱。
没有前奏,只是开头一个充满波折又不失悠扬地发音,便让所有人都沉浸于音乐之中了,以至于忘了质疑了——
“当花叶呢喃之时,请呼唤我的名字。
“由此开启那飘零于时间里的故事。
“如是始源,如是终焉。
“不再自绝望中编织传说。
“分叉的起点,终将在结局交汇。”
“呃啊——”
所有人都沉静在那柔和又明亮的嗓音之中,只有卑弥呼注意到,当那个舞台上的女孩开始演唱时……不,是在演唱开始之前,米凯尔就已经将高大的身躯蜷缩到椅子不大的空间内,牢牢抱住了自己的脑袋。
“米凯尔!米凯尔!你没事吧?”
“我……我没事……对不起组长……”
趁着所有人都沉浸于歌声,米凯尔竟然直接从舞台下跑了出去。
“喂!”
身后好像传来了卑弥呼压抑的呼喊声,但是米凯尔没有精力去回应了。
他以最快的速度冲到了厕所——谢天谢地,他还没失去理智到直接冲到体育馆外,那只会被一大群同行逮到。
哗哗哗——
水声再次响起,米凯尔不断用凉水拍打着自己的脸颊,却无法阻止自己的身体逐渐发烫……
但心跳却反而慢了下来。
慢到几乎要停滞。
大脑开始缺氧,四肢无力到只能摊在洗手台上,米凯尔不得不大口大口地呼吸,才能维持自己形体的所在。
但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呢?
直到此时,米凯尔终于回过神来。
看到那个女孩的那一瞬间,他的身体就完全失去了控制,只是在本能地驱使下想要远离她。
没错,想要远离那个女孩。
莫名的恐惧笼罩在他心头,他有预感,只要自己继续留在那里,听那个女孩唱完整首歌的话……他一定会【想起什么】。
想起什么……
想起一段被埋藏的过往。
自己的记忆有问题,米凯尔其实早就知道这一点。
那梦中宛如亲自经历的一切,虽然在醒来时什么也没有记住,但却昭示着自己应该失忆过的事实。
那究竟是怎样的记忆?米凯尔不知道。
他只知道,往日里只在梦境中窥得其一角,那种遗留在心中的,不到万分之一的孤独与痛苦,便足以让他几乎要在睡梦中窒息。
更重要的是,一旦找回了过去的记忆,自己现在的生活还能保持下去吗?他对目前的生活没什么不满意的,更害怕发生改变。
然而,等回过神来之后,等用凉水反复冲洗三十多次后,米凯尔又想要回到那里了。
他还没有做好揭开那段记忆的准备,他不知道,在那段记忆中自己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或许是拯救世界的英雄,但也有可能是差点毁灭世界的罪人。
当然,也可能是一个从头到尾什么也没有做到的失败者。
至于那个女孩……毫无疑问,那【一定】是自己一直在等待着的人。
他不想逃避。
没错,他的身体在下意识地逃避着,可理性却在他脑海中不断默念着“不要逃避”。
而后,一切便陷入了僵持。
米凯尔就这么愣在了原地,再次回过神来时,身后已经是人声嘈杂。
演唱会结束了。
米凯尔失魂落魄地混入人群,仿佛天意一般,华又出现在了他身边。
“呃……”
米凯尔想要说什么,华却只是用娇小的身体扶着全身脱力的他,一直到体育馆外。
“华,你是不是……”
最终,当米凯尔忍不住抛出这个问题时,只得到了华无声的摇头作为回应。
再一晃神,这个沉默寡言的少女就好像乘风离去,杳无行踪。
只有空气中飘荡的淡香能够证明她的存在。
米凯尔有些茫然无措地站在十字路口,眼看着人群一步步从拥挤变得稀疏,再到路边只剩下寥寥数人,他才像是刚反应过来似的,在空阔的停车场中找到了他那辆蓝白色的摩托。
直到开上道路,风顺着头盔的缝隙拍到脸颊上时,米凯尔还有一种恍惚感。
“啊,我多渴望拥抱。
“那从往世荫蔽中破土的未来。
“如炬如光。
“将眼泪留予遥远的那一天吧。
“让它润泽那尚在沉睡中的荒野。”
“在那渴盼炬火的世界。”
“让它流经那干涸死寂的河床。”
“由此,搁浅之舟得以启航。”
“啊,我多渴望拥抱。
“那从往世荫蔽中破土的未来。
“如炬如光。
“繁华谢世之时,万物自此新生。
“飞花流连,静待长别之舞。
“将往世尘埃尽数抖落。
“新的篇章行将开启。”
他不自觉地哼出了声,可哼完之后才意识到,这不是方才那首歌剩下的部分吗?可这是在人前的第一次演唱,他明明只听了个开头,却为何能一路唱到结尾?
就在这样的迷茫中,他将车开上高架,一路开到了郊区一片尚未被开发的土地上。
夜晚看不见青色的草地与五颜六色的花朵,却依旧能闻到馥郁的芳香,而在这片草地与花田的尽头,伫立着一座修道院。
米凯尔隔着老远就熄火下车,将车一路推到修道院门口停下,此时时间已经接近午夜了,但修道院的那位带着面具的保安依旧坐在保安亭外的石阶上,就着明黄色的白炽灯光雕刻着手中的木偶。
“你来了?”
他听见声响,漫不经心地抬头,见到来人是米凯尔,便又继续沉浸于自己的雕刻中了。
但过了没几秒,他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看了眼时间,然后对着保安厅里低声吼道:
“喂!伊默尔!该换班了!赶紧把床空出来让老子睡,天亮之后老子还得给那群小屁孩做饭呢!”
米凯尔的嘴角扯了扯,想笑又没有笑出声,只是直接走进了院中。
院子后面的宿舍楼一片漆黑,隐约能看到一个黑影正在走廊上移动。
那必然是那个叫帕朵的孩子,米凯尔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
并不算恢弘的主屋中,烛火正明灭不定。
米凯尔轻手轻脚推开门走了进去,只见一个陌生的修女正在长凳边就着烛火缝补着衣裳,而另一个熟悉的则在一旁的织布机上牵引着万千杂乱丝线,将其纺织。
“哦?好久不见啊米凯尔,这么晚了,又是有什么心事要和我倾诉吗?”
“不,不用了阿波尼亚,我自己能调节好。”
“那就好。”
米凯尔抿了抿嘴唇,最后还是压抑住了倾诉的欲望。
他是不经意间发现这座修道院的,他本身对于信仰并不感兴趣,是院子里的孩子们吸引了他。
他时不时会来捐些钱,而修道院中的修女也乐意倾听他的苦恼。
只是……眼下他遇到的问题可不是三言两语能解决的啊。
不过……修女是不是多了一个?
“给你介绍一下,米凯尔先生。这位是我的新同事——瑟莉娅。她比我年长几岁,经验也比我丰富的多。”
“你好米凯尔,我听阿波尼亚说过你。”
瑟莉娅放下手中的针线活,将手在修女袍上抹了抹,才递向米凯尔。
“呃,你好,瑟莉娅妈……咳咳咳!”
“怎么了?”
米凯尔的手与瑟莉娅递来的手掌一触即分,而后猛地捂住嘴用力咳嗽了两下。
“没什么,我……”
米凯尔不知道该如何表达。
不知道为什么,他刚刚居然顺嘴差点喊出了【瑟莉娅妈妈】的称呼。
为什么会这样……
是回想起了以前孤儿院的记忆吗?可是当时孤儿院里那位修女……叫什么来着?
米凯尔无力地捂着自己的额头,倒在了教堂内的长凳上。
“是累了吗?”
阿波尼亚走到他面前,伸出手,轻轻按摩着他的太阳穴。
但米凯尔很快就抗拒地挣脱了出来。
阿波尼亚也不恼,只是抓住了他一只手,用力握紧。
那丝丝凉意顺着肌肤的接触直抵脑海,让米凯尔觉得稍稍轻松了些。
“不管你有什么苦恼,【请】先好好休息吧。在我这里,你不用担心任何事。”
阿波尼亚给米凯尔倒了一杯水,而后重新坐回了织布机前。
她的手重新捧起了繁杂的丝线,米凯尔怔怔地看着这略显原始的一幕,又觉得她所纺织的或许并不仅仅是布这么简单。
他就着阿波尼亚倒的水吞下了一粒药,没过一会儿,睡意翻涌上来,他很快便横躺在长凳上睡着了。
在跌入睡梦前的一刹,他看到墙壁上的蜡烛,烛火摇曳,蜡油一滴滴地滚落在地上,好像可以就这么一直滴到天明。
织布的声响并未打扰到他,那规律的节奏更像是一首安眠曲。
刹那间,居然已是天明。
真奇怪,他一个每晚都必然会作梦的人,昨夜居然无梦。
灰色的晨光从玫瑰花窗中透进来,在地面上留下五彩斑斓的倒影,长凳边放着一个木制脸盆,盆中还放了牙刷牙膏、漱口杯与毛巾。
米凯尔简单洗漱了一番,那点动静竟已是这修道院内的全部。
看来还远没到孩子们起床的时候,圆月仍高悬在天空上,只是在晨曦照耀的微不可察,但真正的太阳仍在地平线下,还需要时间才能升起。
米凯尔将所有的洗漱用品放回厨房内,而后独自离开了修道院。
自己究竟是怎么样一个人呢?
这么多年以来,自己又一直追寻着什么呢?
现在的生活,自己可以接受吗?自己已经满意了吗?
在经过一个无梦的夜晚后,米凯尔终于意识到了一点。
其实他拥有拒绝过去的自己的权利,就好像昨晚那样。
他可以放弃对过往的一切诉求,只要满足于现在。
所以,他可以停下前进的脚步,然后转身离开这里,就好像昨晚在演唱会上做的那样。
逃离这里,然后享受着属于“现在”的一切美好,彻底与过去一刀两断。
这样就不会有任何痛苦,也不必背负上任何包袱。
但是。
他做不到。
即使知道那段记忆里充满了悲伤充满了痛苦。
甚至可能将他的现在完全粉碎。
如果仅仅是如此的话,他一定宁愿忘记那一切,谁让他这么怕疼,也害怕孤单,害怕痛苦呢……
但是……
他和另一个人约好了,约好了一定要想起那些,然后重逢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或许那过去中也不全是痛苦吧。那过去的故事,或许并不完美,或许会让人受伤,但其中一定也有美好的部分,一定也有爱的存在,不然……他们怎么会约好了要将这一切想起,要再次重逢呢?
重逢,便意味着未来,意味着未来的美好。
现在的他就好像生活在一个虚假的梦境中,继续沉溺于此直到死亡也并非不可,但会永远失去与那个人共同创造未来的机会。
所以,想起来吧。
自己从前是什么样的人,他不知道。
自己今后会成为什么样的人,他也不知道。
但是,哪怕那回忆中真的除了痛苦什么也没有,仅仅是为了有她的未来的话,他也愿意承受。
更何况,有她的过去,未必全是痛苦。
是这样的,一定是这样的……
米凯尔漫无目的地在花丛中走过,一旦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要知晓自己的过去,对应的记忆开始自行于他脑海中浮现。
“也就是说,我们的确有变成那样的可能性,对吧,苏?”
在很久很久以前,在看完一个世界泡的故事后,他曾经这么问过那个医生。
他的回答是什么来着?
“你应该很清楚,那个世界与我们的跨度,或许比时间本身还遥远,所以……并没有可比性。”
“呵呵呵……这不是……真的发生了吗?”
淡薄的晨曦透过层叠的林叶,在花丛中落下一个个浮动的小斑点。
而随着朝阳升起,树叶婆娑间漏下大片温暖的阳光,照亮了花丛中的一抹粉色。
他已经不意外了,因为他已经将过往重新背负。
他只是压抑着自己的脚步声,一步步走到她身边。
恰好在此时,一只蓝色的蝴蝶扇动着小小的翅膀,停在了少女鼻尖。
米凯尔看见她轻轻蹙起细长的眉毛,鼻子皱了皱,终于忍不住打出一个喷嚏。
蓝色的小蝴蝶扇着翅膀逃离,爱莉希雅揉了揉眼睛,坐起身子,夸张地打了个呵欠。
似乎感到阳光被阻挡,她也转头看向那个一直站在她身旁的男孩。
“咦?”她一挑眉毛,似乎是在吃惊。
“你是——”
对着她疑惑中又带着自然亲近的目光,米凯尔单膝跪下,抬起右手食指,轻柔又缓慢地戳了戳她的脸颊。
爱莉的双眼猛然瞪大,而后便有朦胧的雾气将那漂亮的眸子笼罩。
她赶忙闭上眼,还多此一举地用手揉掉眼角的晶莹,而后微笑着抬起自己的食指,反过来戳了戳米凯尔的脸颊。
这是独属于他们的小动作,在这重逢之时,比一个拥抱、比一个吻更能证明彼此的身份。
“看来这一次,是你先找到了我呀,米凯尔。”
“因为我们上次没有说再见嘛。只要不说再见,我们就从未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