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华,你徒孙让咱给你带了些晚膳来,咱还从芽衣姐那顺了两块做给琪亚娜姐的土豆饼,你看咱这是……咱是给你送进去,还是放在门口?”
“……”
“阿华,你不回答,我就默认放在门口啦!”
“……”
“华”从鼻腔中哼出一股长气,想了想,又在床上翻了个身,面朝墙壁,但才这样侧躺了两三秒,她又哀叹了一声,身体翻转一百八十度,朝向紧紧闭合的大门。
她当然什么也没看到,因为门扉与她之间,还隔了一扇薄薄的屏风。
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看不到……
她并非以沉默装酷,换一个时间,她或许真的会有这种心思,但不是现在,不是这里。
一大早的好心情就被幽兰戴尔那样破坏了,倒也不是因为对方试图挟持琪亚娜这件事,纯粹只是她自己多管闲事,捅破了苏设在那头呆鹅意识上的那层膜,顺利读取到了她的内心。
不,事实上,从那头呆鹅连续重复了两次“有不得不放手”的理由的时候,她就已经隐隐察觉到了那个令人扫兴的结果。
所以她才提出了以战斗作为解决一切争端的方案,因为只有在这种情况下,她才可以顺理成章地读取对方内心的想法,以确认自己的猜测——绝不是因为被整的不耐烦了只想打一架。
猜测被确认了,这说明她果然是一个善解人意的长辈,但这样的结果并不能让她感到高兴。
甚至直到现在,她也无法准确形容这种情愫。
高兴的反义词是什么来着?
悲伤?还是难过?
如此简单的词汇似乎也不能、完全不能囊括她心中肆意滋生的情愫。
在悲伤与难过之外,至少还要加上深深的疲惫吧。至少、至少……
但除此之外,应该被形容进去的还有很多,可偏偏那些形容词在脑海中一个又一个闪过,好像跃出海面的鱼,许多时候只能看到阳光打在鳞片上闪出的银光,远望还以为是粼粼的波光,根本不给人将其捕捉的机会。
就连将它们的轮廓描摹个大概,都成了一件极其耗费心力,但又往往一无所得的无用功。
她不是没有想到用精神力量如同清扫垃圾一般将那情绪扫光,但意识的问题就是这么复杂,或许正是因为被这种情绪所干扰,以至于这种想法只是刚刚有了个苗头,就被无情扼杀了。
只是短短的一刹那,而后整个人又回到了无尽空虚的内耗之中。
她也想爬起来,给那个记忆里总是笑嘻嘻的,时不时还能给自己弄到些好玩儿东西,当然也没少从自己这里顺东西的小猫开门。
但只要一想起白日里的事情,就连这么几步路加开门的力气都挤不出来了。
她只能凭空想象着,想象灰白中带着一点点荧绿的月光斜斜地打在门扉上,在薄薄的纸窗上留下自己熟悉的轮廓。
哦,对哦,她还有念动力,可以以念动力为眼睛嘛,这个……能做到吗……
还未开始尝试,“华”就听见了逐渐远去的脚步声。
“唉……”
“华”默默翻转身体,眼神触及冰冷的天花板,有那么一瞬间,她心血来潮地想要去数天花板上的木纹,可事实证明,这种闲情逸致根本不适合她,才数了二十多个数字,她已经数错数漏了好几次,气的她狠狠敲了下床板,还不敢用太大力,生怕自己今晚没地方睡。
“啊啊啊……嗯??”
在憋屈了一整天后,她似乎找到了一些能够用来放松的玩意儿。
“等等等噔——舞舞舞呜呜!等等等噔——舞舞舞呜呜!嘿嘿嘿……再来一首!帮(#`o′)呜呜呜——等灯灯灯、灯灯灯等——帮(呜)!帮(呜)!帮(呜)!喂喂喂喂喂!哈哈哈哈噶哈哈!”
笑容像是已经等待了许久,一经出现,便在脸上肆意地泛滥起来,甚至牵动着整个身体都在床上打滚。
她也不怕别人听见了,反正这里是太虚山,这里的老大都得喊她师祖,谁敢嫌她扰民?更何况天色也不算晚,时间早的很,年轻人总会沉迷于各种各样的夜生活,这个年龄段这个阶段怎么可能睡得着觉嘛!
但笑声终究还是停息了,或许是因为几天不剧烈运动,腹肌居然笑着笑着就抽筋了。
一边倒吸着冷气,一边将平躺的腰身向上拱起,但这么做了才没一会儿,便感觉背上的肌肉也要开始抽筋了。她又只能重新躺下,掀开衣服,用指肚缓缓按摩抽筋的部位。
而当抽筋那一瞬间的疼痛消失才没多久,“华”又一次抿住了嘴角。
至少在这一瞬间,确实快乐。
“咳咳!”
好好好,那就再唱一首。
“答——答答答打打打答打答、答——答打打答——答——答——答——答——答——(吸气)(#`o′)哒!!!!呕……呃咳呃咳呃咳!”
破音了。
高音没唱上去。
快乐没有了┭┮﹏┭┮。
正当她准备重整旗鼓再来一次的时候,门再次被敲响,轻轻响了三下,而后她那个傻徒孙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师祖大人,幽兰戴尔已经下山了,预计三个小时后离开神州境内。琪亚娜和芽衣也重新安顿好了。我本来按您的吩咐,给帕朵菲丽丝小姐准备了单独的院子,但是她坚持要和琪亚娜在一起。”
作为败者,幽兰戴尔的处理一如赌注所说的那样,她并未受到任何惩罚与刁难,就像是早上的事完全没有发生过。素裳也大方地表示她仍然可以待在太虚山上,但最强女武神的自尊已经不允许她这么做了。
似乎奥托那个混蛋也给幽兰戴尔发了信息,看来那傻徒孙还是偷偷告诉奥托了……幽兰戴尔选择离开也是好事,至于她想要从逆熵那里换回的那个叫丽塔的姑娘怎么办……
那管她神州的赤鸢仙人什么事?
不过仔细想想,天命手上应该有不少落网的逆熵间谍,完全可以以此为筹码进行交换,虽然说一个S级女武神的价值不是一堆普通间谍可以衡量的,但那好歹也是对抗崩坏的力量,以逆熵那群理想主义者的行事准则,百分百顺坡下驴同意了。
除非那个丽塔被策反,高喊着要为逆熵而战,主动抛弃天命。这几乎是不可能的,“华”毫不怀疑那个混蛋的洗脑手段……不过一想到那位梅博士也站在逆熵那一边,似乎也不是不可能。当然,这与她这个神州的赤鸢仙人无关,或者说,她还挺期待这样的展开,倘若这种事真发生了,她一定要第一时间和奥托视频通话,哪怕知道这个家伙不可能显露出半点沮丧,但只要一想到他那张令人作呕的笑脸下是极度的勉强,就让人莫名觉得高兴有没有?
话说回来,幽兰戴尔醒来后还到她门口来过。那孩子倒没她一开始想象的无聊。语气满是不甘心,临了还放下狠话邀请她今后有机会再战……啧!现在心情好了,她有些后悔,早知道当时也放下一句狠话了……嗯,就这句——幽兰戴尔,站在你面前的,是活了五万年以上的真仙!
可惜,人家已经走了。
屋外的素裳孩子唠叨着:
“……另外,我给几位师叔重新发了信息,把您回来的消息通知了他们……嘿嘿,还是您老人家面子大,一听说您回来了,他们都表示明天一定能回山上呢。呃……喂喂?师祖大人,您在听吗?好歹回个话啊?”
“华”将身体转向朝门的方向,但一看到那碍事的屏风,她又瞥着头转了回去。
本来就想这么沉默着、不理不睬着让这傻徒孙就这么自己离开算了,但到了最后,她还是没忍住叮嘱了一句:
“欸,你去让山上的弟子都小心着点儿,尤其是巡逻的、站哨的,都悠着点啊。”
虽然她没有提具体的人名,但素裳似乎秒懂了:
“我明白的师祖!昨晚我就……啊咳咳咳……师祖您放心,夜里说不定会有人翘门顺东西这件事我已经提醒过弟子们了。”
“……不,素……唉,要不怎么说你是个傻丫头呢,我的意思是,你让弟子们悠着点,放松、take it easy,懂不懂?”
“啊……”
“你去告诉他们,发现夜里有声音,只顾着驱赶就行了,千万别动真格,明白吗?巡逻的站哨的要是看到有人扛着门板在跑也别追,第二天再去要就是了。懂不?”
“……”
门外没有响起应答声,只有夜风伴着松木枝叶的轻响。
但“华”知道素裳还没有离开,因为她的耳朵还分辨得出轻微的呼吸声。
果不其然,过了一会儿之后,素裳的声音再次响起:
“那,师祖……再说一句话,我就告退了啊——师祖,麻烦您唱歌的时候小点儿声,时候不早了,而且您唱的也忒难……呃咳咳咳也忒抽象了点儿哈——师祖我走了!不送啊!”
“嘁!”
脚步声逐渐远去,呼吸声却并未消散,似乎只停在了院外。
呵呵,这个傻徒孙还真是实在,居然还会给自己站岗,这么好的徒孙上哪里找?
托前一任自己的福,这间屋子里没有任何电气设备,一切似乎都在尽力保持着五百年前的模样。
油灯的灯芯许久未挑动,以至于屋子里的光芒异常暗淡。屋内寥寥几件家具,连同她的身体轮廓落在墙上的倒影随着烛火一道摇曳蠢动,好像这些什么都不是的阴影此刻也成为了火苗似的。
但还没过两息,阴影们的梦想就破灭了。
灯芯尚未燃到最底部,却已经无法继续燃烧下去了。
世界重新回到了黑暗之中,但或者是因为这里原本就不敞亮的缘故,“华”倒也没觉得光影变化了多少。
“师傅,你还记得曾经给我们讲过的,刻舟求剑的故事吗?”
不知为何,一大早凌霜说的那句话开始在脑海中循环播放,不过……问题也不大。
“华”翻身朝向里侧,伴随着她的动作,絮絮叨叨的声音消失了。
外面不知何时静了下来,或许如素裳所说,时间真的不早了。
窗外的风愈来愈急,掩盖了所有的脚步声、低语声还有冬日本就稀少的虫兽留下的声音——又或许,以上这些声响其实并不存在,这个世界上从一开始就荒芜的只剩下了风……“华”记忆中确实有这样的地方,那个地方……叫做月球背面。
“唉……好无聊啊好无聊,算了,看你白天那么听话,就放你出来和我聊聊天吧。”
没有任何动作,只是话音落下,屋内本就不富裕的光影似乎也跟着暗了暗。
“快点快点,找点儿话题聊聊!”
侧卧的身体微微摇晃着,好像是在对轻轻坐在床檐上的那道人影撒娇。
可除了手指摩擦粗糙的木制床檐留下的轻响声外,她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喂!你这个家伙怎么回事?我不是叫你找点儿话题跟我聊聊吗?你没听见吗?”
“……我并不会讲相声。”
“哈?”
“而且我也不认为我们之间存在强制性的命令关系。”
“啊?你再说一遍?可别忘了,你这个本来应该死掉的家伙之所以存在,是因为我在给你提供能量!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把崩坏能断了!”
以普遍理性而论,当一个人的生死存亡都完全被另一个人所掌握的时候,那么这两个人之间很难不建立起强制性的上下级关系。可在那道羽渡尘的幻影面前,生还是死、存在亦或者不存在,似乎也不是那么重要。
不过,她还没有没礼貌到对对方当面问出的问题充耳不闻的程度,就是这个回答嘛……多少让人有些不自在:
“是啊,我本来应该死的,或者说,我已经死了。托你的福,我花了一整个白日的时间仔细梳理了我所有的记忆,我可以很负责很确定地说——我已经死了。”
听着另一个自己那毫无波澜,甚至可以说是毫无生机的语气,“华”不由得再次窝火起来,当然,在窝火的同时,又夹杂着少许对于失去的不舍与畏惧:
“不是……你也有毛病是吧?没事在这里念叨着自己死干嘛?我们这不是还活的好好的吗?维持你一个羽毛也消耗不了多少崩坏能,习惯了之后甚至跟呼吸一样不需要有意识控制,所以你急个什么嘛!”
“不……”
双唇从用力抿住到分开所留下的爆破音在这座散着少许霉味的屋子里荡来荡去。
女孩并没有等到太久,耳边再次响起的,是“自己”那平淡冷漠到让人生厌的嗓音:
“不要将你和我混为一谈——如今我已经可以确认,我们的确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个体。或许我应该称呼你的学名更为恰当,你说对吧,识之律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