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你怎么说……樱,你该止步于此了。”
随着凯文的话音落下,空气中刺骨的寒意竟然真的凝结成数之不尽的冰棱,将樱与布洛妮娅完全包围。
喂喂!这都比西伯利亚春天积雪融化的时候还要冷了,和你手上的武器可不搭啊——布洛妮娅在心里苦笑起来。
然而即便最长的一根冰棱已经抵住了樱的咽喉,她也仍旧毫不退让。
“哦?你还带了个孩子?她是谁?”
“呵,到了这个时候还要装无辜吗凯文!她就是我在这里发现的!在本来应该关着铃的房间里发现的!不管是用来做实验,还是别的什么,逐火之蛾抓了这么多无辜的孩子在这里的事,凯文,你敢说你毫不知情吗!”
面对樱的质问,凯文保持了沉默,但这显然不能让前者满意。
“回答我凯文!你自己的心里就没有一点是非判断吗?只要是梅认为正确的事情你就不会有异议,是吗!”
樱猛地捏碎了眼前的冰楞,飞溅的碎冰倒映着她逐渐变得狰狞的面孔,以及眼中几乎要连成一面的血丝。
“回答我凯文!”
沉默并不能解决一切误会,甚至只会雪上加霜。
但是,如果开口的本就是一个不擅长表达的人,那和火上浇油也差不多。
而最差的结果,莫过于在不该沉默的时候以沉默滋生的怀疑,又在最好还是继续保持沉默的时候选择了开口。
在这一点上,凯文从未令人失望。
“我不知道这件事。我相信梅也不清楚这件事,她不是这种人。”
“哼。凯文,你应当比我更了解梅,你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梅到底是怎么样的人!”
布洛妮娅用尽全力咽下一口唾沫,而后轻轻拉住了樱的腰带。
狂暴的崩坏能引起了气流对冲,吹的布洛妮娅脑袋上的两个钻头到处乱飞。而四周的冰棱也被激荡的崩坏能所挤压,一瞬间全部碎裂。
“樱……”
布洛妮娅看得出,眼前二人,还有那个梅博士之间的矛盾并非就事论事,用积怨已久来形容似乎也不恰当,事情比她能想象到的最复杂的情况还要复杂许多,但她看过档案室中的记录,她知道,樱这一次或许确实误会了。
第二次了,她轻轻喊着樱的名字,却仍旧没能将那句话说出口。
但这一次并非下不了决心,而是她意识到——且不说现在还是怀疑状态,如果铃真的已经成为了律者,樱就有那个决心杀死她么?
如果希儿成为了律者,布洛妮娅有这个决心杀死她吗?
应该是……做不到的吧。
当初芽衣姐姐在布洛妮娅面前变成了律者,布洛妮娅不也没做到杀死她么。
琪亚娜如今也成为了律者,但是在布洛妮娅心里,“杀死琪亚娜”这个选项,从来就没有出现过。
更不用说是希儿。
布洛妮娅是如此,布洛妮娅相信樱也是如此。
自己的妹妹成为了律者,这种事情怎么能接受!可无论是为了世界杀死自己的亲人,还是为了亲人放弃整个世界,都不能称之为正确的选择啊。
难道在这个题目面前,就没有两全其美的选项么?
不!
成为律者并不代表就会听命于崩坏,不是么?第一律者瓦尔特可以为人类而战,芽衣姐姐可以在心脏上装上炸弹限制住律者,还能偶尔借用祂的力量,樱的妹妹也一定可以。
而且、而且……布洛妮娅又想起了那个世界泡里的模糊记忆——米凯尔,似乎也是一个律者啊?有了他的前车之鉴,再加上那个梅博士的智慧,肯定是在想办法把樱的妹妹也变成为人类而战的律者的……吧?
自以为得到了通解的布洛妮娅只觉得手都在颤抖着,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激动了,她……
但凯文的开口又将她即将凝聚的思路打散了:
“樱,难道你觉得你比我更了解梅么?我比任何人都了解梅,这是我唯一自信的一点。樱,相信我,相信我们,或许这个女孩出现在这里还有别的隐情,但我可以以我的人格为梅做担保,她并不知晓这件事。就连铃被关押的消息,不也是她创造了机会,让爱莉希雅告诉你的么?这难道还不够证明她的立场吗?”
男人的语气异常平稳,就好像没有任何波澜的冰面。话语中其实也并没有掺杂什么对布洛妮娅有用的信息,之所以会被打乱思路,倒不如说是这样的语气让布洛妮娅很难不想到某个人——某个她认为或许存在在这里,但是迄今为止还未出现的人。
也是她必须要战胜的对象。
“啊,是啊。”
布洛妮娅再次拉紧了樱的腰带,她能感受到樱的颤抖,感觉到她在努力压抑着什么。
就快要压抑不住的愤怒、就快要压抑不住的绝望,而后这两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人几乎要疯掉。
“樱……姐……”
“是啊!然后呢!你以为我不想相信梅吗!!”
“喀——”
布洛妮娅以为那是她紧咬着后槽牙发出的轻响声,但她很快意识到不是,那声音来源于樱的右手。
樱的手掌捏破刀柄上薄薄的冰霜,鲜血顺着刀身倾斜的方向一点一滴地向下流动,却在短短数息之后化为细长的红线,与冰雪融合在了一起。
“梅向我保证,撤出这一层所有的守卫,让我带走铃的……她向我保证过!可现在呢?难道你要告诉我这都是议会对梅的掣肘吗?那我先前帮梅杀了那么多人,又到底是为了什么?况且,先前的机甲,我还可以理解成议会的阻挠,那凯文你出现在这里又是为什么呢?”
“哒——哒——哒——”
剔透的冰晶从樱的脸上滑落,又在没有一丝温度的金属地板上摔的粉碎。
凯文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对……樱,回去吧。这是最后一次警告了,我希望你理性一点,现在回头,一切都还来得及。你要相信梅,有些事……也不是她愿意看到的。”
“你指什么?”
凯文的口中呼出一口白汽。
“樱,你……好吧,我明白了,有些话如果不说,你也根本不会打消这个念头。只是樱,你应该清楚,想要知晓真相,就要承担真相的代价。在我看来,或许你还是什么都不知道比较好……”
“……”
樱不言不语,只是瞪着布满血丝的双眼,用倔强的眼神表达着自己的决意。
凯文又叹了一口气。
“樱,铃的身上出现了可疑的崩坏能反应,逐火之蛾怀疑她成为了第十二律者的适格者,所以将她暂时关押了起来——爱莉希雅是这么和你说的吧。”
“是。所以呢?”
“相比于我和梅,你更愿意相信爱莉希雅吗?”
“……”
“这也确实不让人意外。不过,爱莉希雅说的并没有错,只是……那毕竟是好几个小时之前的事了。两个小时前,铃的体内再次出现了崩坏能反应,而且这一次的反应量级更大。”
“这能说明什么吗?你和我体内也有崩坏能反应,我们都是融合战士,我们都有崩坏兽的基因,甚至不能称之为人,但是我们依旧是为人类而战的融合战士!”
樱激动地上前一步,然而等来的却是凯文的前所未有的喝斥声:
“樱!你清醒一点!我们都接受过超变手术,可是铃呢?她就是一个普通女孩!”
“那也有可能是崩坏病,不是么?”
凯文的嘴唇扯动了两下,就连躲在樱身后的布洛妮娅也缓缓摇头。
樱……她宁愿铃染上的是无法医治的崩坏病,也不愿意相信铃成为了律者。
而凯文将要做的再简单不过,便是用事实粉碎她的一切幻想:
“樱,你见过哪个崩坏病患者或者死士,体内的反应量级达到与帝王级崩坏兽相当的程度的?”
“……”
“不要抱有不该有的幻想了樱,铃,她就是第十二律者。律者,已经不是人类了,逐火之蛾里没有人比我更清楚这一点,你应该清楚。”
“啊……我应该清楚,我应该清楚……但是凯文,你告诉我,你最后一次见到铃的时候,她和往常真的有区别吗?”
“没有。”
“那……”
“第六次崩坏的惨剧!还需要我再重复一遍吗!樱!”
这是布洛妮娅第一次在眼前的男人脸上看到愤怒的神情。
翻涌着烈火的大剑被他横在身前,与上一次相反,伴随着凯文的话音,周遭的一切都陷入了炽热之中。
“咳咳咳!”
布洛妮娅只是呼吸了一口那滚烫的气流,便觉得从口腔到肺腑,一切都要熔化了一样,只有紧贴着樱腰间的寒狱冰天,此种症状才勉强缓解了一些。
“律者就是律者,从他们成为律者的那一刻起,属于人类的人格就已经不存在了!但是他们在与人类的对抗中学会了伪装,他们会模仿逝者的表情,会继承少量原本适格者的记忆,但它们就是律者,这是第七次崩坏后每一个逐火之蛾的战士都必须要知道的道理……最后一次警告,樱,现在回头,念在以往的战友情分上,梅会赦免你所有的罪责。但你若是仍然执迷不悟,也只能由我来让你清醒清醒了。来吧,朋友还是敌人,选吧。”
啊?
啊?
啊?
如果不是灼热的气流让布洛妮娅无法开口,她真的很想这么大喊三声。
不是……
布洛妮娅记得,米凯尔也是律者啊?为什么眼前的凯文会说这样的话,而樱也根本没有反驳,好像这就是事实……
那米凯尔又是怎么回事?那芽衣和瓦尔特又是怎么回事……
“呵呵……”
布洛妮娅看到樱缓缓昂起头,泪水再次从眼角滑落,不过这一次没有凝结成冰霜落下,而是刚滑过颧骨,就在刺耳的声响中化为白汽,只在樱脸上留下一条浅红色的烫伤印记,像是被人从眼角划了一刀。
“呵呵呵……什么战友情分,说到底,我和你都不过是梅手中的一把刀。只不过她用来操控你的是你对她的爱,而用来拴住我的,是铃而已。我已经相信过她一次,但是现在,我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了。铃会成为律者?或许吧,律者也好、不是律者也好,基地里那些人是怎么看我们的,你也明白,我必须要把铃带走。假如她不是律者,我把她安顿好后就会回来自首,假如她是律者,那我也要……那我也要履行一个姐姐的职责——我要陪在我的妹妹身边,陪她走完生命的最后一刻,哪怕只是几分钟、哪怕只是一秒。所以凯文……让开!”
“樱,逐火之蛾需要你,我们需要你。”
布洛妮娅听得出来,这是凯文最后的尝试,但樱并没有给予回答,凯文也再没有废话,只是调转横在身前的大剑,将剑首指向了樱。
一瞬间,滔天的崩坏能在他的引导下蓄势待发,与之相比,布洛妮娅曾经见过的雷之律者与空之律者,反倒显得像两个稚童。
拥有如此恐怖的力量,也需要担忧另一个律者的诞生吗?那他们曾经面临过的律者又到底有多强?
还未等她想明白这一点,崩坏能的积聚几乎已经达到了极限……
“樱,我不想伤害你,但也不会让你通过这里!”
要来了!
布洛妮娅连忙将身体完全躲到樱身后,没有办法,实事求是的说,她根本抗不下那样的攻击,只能将希望寄托在樱身上……好吧,布洛妮娅好像明白,为什么说这个男人是唯一有希望战胜米凯尔的家伙了。
但那攻击终究没有落下,樱卡着崩坏能即将爆发的前一刻开口,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让那庞大的崩坏能近乎失控崩解——
“凯文,你当初杀死卑弥呼的时候,也是坚信着你所说的那些话吗?”
“!”
“凯文,虽然我们‘并肩作战’了那么久,但你一次也没见过我真正的能力吧?”
临了最后,樱还是对着凯文露出了笑容。
这并不是用来迷惑对手的,樱知道,凯文不会再为任何笑容动摇了——这是卑弥呼教给他的最后一课。
战友也很,朋友也好,在此刻都已决裂,化为无法挽回的过去。
但起码要笑着面对这一切——如果那个告诉她铃被关押的女孩看到这一幕的话,至少会这样期望着吧。
再见了,逐火之蛾。
再见了,凯文、梅、苏、千劫、阿波尼亚、帕朵、科斯魔、小格蕾修、梅比乌斯博士、维尔薇、华、伊甸,还有……爱莉希雅。
我已经……背弃了战士的誓言……已经无法回头了……
所以,我要继续向前,至少要完成身为姐姐许下的约定……
寒冰与火焰在两人周围的空间中不断碰撞着,男人手提着大剑,缓步迈向自己曾经的战友……
一步、两步……
脚步声响起的时候,那声音清脆的好像空间都冻结了一样。
三步……
眼前的两人消失了。
“什么!”
凯文迅速转身,本应站在他面前的两人反而出现在他身后,她们头也不回地向着通道更深处跑去,尽管那里是一片什么都看不清的黑暗。
“樱……”
凯文刚要迈动步子,刺耳的警报声忽然响起了。
“呜——”
“呜——”
“呜——”
凄厉到令人想要流泪的警报声响了三次,无论在哪一个纪元,这个警报声都有着一样的意义——
律者诞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