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赶到的时候,朝堂上已经闹得不可开交。
以梁王为代表的世家派,和以冯御史为代表的清流派,早就打起了嘴仗。
梁王方认为,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雷霆雨露均是皇恩。
冯御史派执不同意见,认为皇家哪怕不深情,也不可无情。废太子本来已经危在旦夕,何必出此下策?
说起这位冯御史,倒也是个有情有义的人。
冯御史年轻时就以耿直敢言得了先帝的好评,先帝曾经评价,“暴脾气,耿直无比,爱憎分明,大仁大义,得之,大庆之幸。”
从此,他在朝中基本是横着走,谁也不敢触他霉头。
他的脾气真的就像先帝说的那样,只要他认为对的,一定坚持到底,哪怕撞得头破血流,也在所不惜。
只是,人无完人,冯御史此生只有一个弱点,那就是他的夫人和女儿。
早年,冯御史的祖母为他定了一门亲事,是富户女。
两人成亲后,出奇地恩爱,两人时刻腻在一起,笑谈四方。
如此,冯御史的母亲不乐意了。
她对儿子是有要求的,眼睁睁看着儿子沉溺在情爱之中,如何愿意?
于是,她找了各种由头,叫媳妇立规矩,把媳妇所有的时间都霸占了。
冯御史耿直的脾气,让他直接无法解决那种娘和媳妇相争的局面。
他逃避了,日日躲在书房里苦读,掩耳盗铃似的没看见就当作不知道,学业上倒真有大进。
岂料,他这样的行为,直接刺伤了自家娘子的心。
在婆母又一次给她穿小鞋的时候,愤然出离回了娘家。
娘子离家后,冯御史才惊觉自己处理不当,只考虑了老娘的心意,却置媳妇于不顾。
他后悔极了,频频挽回,但于事无补。
他的娘子铁了心与他和离,后来还生下了两人的女儿,独自抚养。
如今,前妻在京城经营一家酒楼,生意火爆,据说冯御史日日都去,却从得不到好脸色。
女儿十五及笄了,冯御史又开心又担忧,一次次劝说前妻,哪怕不为自己考虑,也该为女儿考虑。
这话,倒是说到她心坎上了。
女儿的亲事真成了她的一块心病。
女儿虽然是冯御史的亲女,但未曾认祖归宗,所以来说亲的都是小商户或者低级武人,她怎么都看不上。
想起自己当年的义气用事,终于有了悔意。
如今见夫婿真诚认错,还多年未娶,心思也活络了起来,但到底拉不下脸面。
昨儿个晚上,冯御史从酒楼回府,见冷冷清清的府邸,悲中从来,忍不住泪流满面。
踉跄地回了书房,发现了书案上的字条:助废,媳归。
他气极,叫来小厮问有谁进过书房?
小厮一脸无辜,“大人,书房日日有人看守,绝无外人进入。”
冯御史看不懂助废是何义,他读懂了媳归的意思。
意思是,只要办成前一件,后一件事也能成了?
想到此,他认真思索助废到底是何义,却百思不得其解,没办法,只得先放下。
待来日,上朝的路上听闻陛下要赐死废太子的事,他这才顿悟,原来是要他助废太子度此难关。
他原本脾气就直,见不得一点有违礼法的事,本来就打算替废太子申辩几句。
当然,也就是申辩几句。
他脾气再耿直,这么些年官场上跌打滚爬,就是块顽石也磨成鹅卵石了。
但一想到纸条后面的两个字“媳归”,他的心怎么也按捺不住了。
如果来人真的能叫媳妇归家呢?
他到底帮还是不帮?
选择很艰难,他挣扎又挣扎,上了朝刚开始他沉默不语,直到梁王世子说了一句话,“陛下既是赐死废太子,那废太子必有赴死的理由,何不痛快点,叫大家满意呢?”
瞧瞧,难怪他瞧不上世家,把草芥人命当成家常便饭。
他再也忍不住,出列反驳,“什么叫何不痛快点,叫大家满意?”
“尔不过一世子,却想代朝上众多官员作主?”
梁王世子一听气急,“冯大从怎可曲解本世子?”
“曲解?”冯御史不急不躁地说,“那什么是正解?正解就是可随意杀人?”
“如今,且不说废太子是否危在旦夕,他便是身强体壮,杀人也得给个理由吧?陛下,臣大胆询问,废太子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您在他命不久矣的时刻,还下旨赐死?”
弘道帝一噎,其中理由如何说得出口?
难道说他就为了心中的不安,就要赐死皇弟?
弘道帝沉着脸,阴阴地盯着冯御史。
冯御史一到纸条上的字“媳归”,把心一横,咬牙坚持,既做了初一,不如再添十五。
“陛下,废太子到底做了什么?”
堂上一片沉默。
废太子能做什么?
不过一个活死人,留着口气苟延残喘罢了。
冯御史不依不饶,“您近日才从皇陵接回谢大小姐,催着两人成了亲。这才刚刚成了亲,便要赐死对方夫婿,敢问陛下,可是礼法所为?”
众人一听此言,均心下戚戚。
对啊,人家好好的一个大姑娘,本就委屈,被当作冲喜新娘。
何况,昨日成亲,今日赐死夫婿,谁能愿意?
而且对方还是谢家。
是谢家啊!
那个低调隐忍,却又神秘无比的谢家,也曾经为大庆立下汗马功劳。
兔死狐悲,众人暗中不由担心这等惨事会不会落到自己身上。
“兔死狐悲,”冯御史直接道出众人心声,“陛下是想让所有臣子活在不安与猜忌中吗?猜忌陛下是否有朝一日,也会将刀挥向自家。”
“住嘴。”弘道帝越听越气愤,他挥身发抖,“反了,反了,拉……”
话还没说完,太后及时赶到。
“陛下,”太后堵住了陛下未尽的话,“冷静!”
弘道帝见到端庄的母妃,才一个机灵,似乎清醒了过来。
他,已经失控了。
体内的恶魔苏醒,像飓风一样侵袭着他的四肢百骸。
他是帝王,他没错,便是他不讲理又怎么样?
他这一辈子活在先帝的阴影下,不敢走错半步路,如今不过任性一回,便有这么多反对的声音?
到底谁才是帝王?
是朕?!还是他们?!